《千年妖恋》楼笙笙

58、真正的告白

　　伏在紫麟身上，施南并不知道她是在往什么地方飞，但是他却能感到自己在往很高很高的地方去，因为是冬日的清晨，雾气还没有完全散去，冰冷的风呼啸着从他耳畔刮过去，尽管看不清楚周围，施南也知道紫麟飞得极快。
　　“这是要把我带到哪里去呐？去天堂么？”施南迷迷糊糊的想，他下意识的搂住麒麟的脖颈，微微闭上眼睛。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的样子，施南听见任麟的声音：
　　“到了，施南，我们到了。”
　　施南睁开眼睛，他这才发现，他们竟然正停在云端！
　　“喏，那就是那道关隘了……”任麟轻声说着，她抬起头，看着不远处。
　　就在那儿，施南能看到一道闪闪发光的影子。紫麟放慢速度，他们朝着那道光芒前进，很快施南就发现，那发光的是一道门！
　　那是一道金光闪闪的大门，略略敞开，门的另一端云雾缭绕，什么都无法看清。
　　就在虚空之门的附近，萧晟和甄臻正等候在那儿，他们身旁，静静伴着一头金色的雄狮，以及一条红色的龙。
　　“这就是虚空之门。”萧晟指了指那闪闪发光的门：“施南，我们从这儿穿过去，就可以回到我们自己的国家了。”
　　施南点点头，他问任麟：“咱们就这么……这么冲过去？”
　　“是的，千万抓紧我，不要看其他地方。”任麟的声音很慎重：“到了那边，无论发生什么情况，也不要松开手。”
　　“我知道了。”施南郑重的回答他：“我不会松开手的。”
　　萧晟看看甄臻：“那么现在，我们先过去吧。甄臻，你跟在我后面……”
　　“……不，我在前面。”甄臻打断了萧晟的话，她笑了笑：“小晟，你忘记lady first了么？”
　　“可是甄臻……”
　　“我在前面。”甄臻的口吻很坚定，她不看萧晟，只转头唤过狻猊：“阿狮，过来吧。”
　　知道妻子是怕自己走在前面出危险，所以才抢在前面，萧晟的心一阵感动，他也唤过红龙：“阿霞，来。”
　　“小晟……”
　　“我们一起过去。”萧晟看着甄臻：“门有足够宽，我们可以一起过去。”
　　凝视着丈夫，甄臻终于笑起来，她伸出手：“好，我们一起过去。”
　　萧晟牵住妻子的手，两人，两匹神兽缓缓朝那扇门走去……
　　眼看着他们就要走到门口了，施南突然出声喊住萧晟：“等一下，萧晟！”
　　萧晟站住，有点诧异的转头看他。
　　“不要忘记你昨天答应过我的事情。”施南淡淡的说。
　　“绝对不会。”萧晟颇有深意看了一眼施南：“再见了，施南。”
　　说完这话，那两人，很快穿过了那道门，在施南他们的注视下，那四个身影逐渐湮没在云雾之中……
　　“好了，轮到我们了。”任麟沉声道：“施南准备好了没？”
　　施南不由得搂紧了麒麟的脖颈：“嗯，走吧。”
　　麒麟迈开步子，朝着那扇门走过去……
　　就在即将跨过那道门槛的时候，施南低下头，他将嘴唇贴近麒麟的耳畔，轻声说了一句：“永别了……”
　　紫麟的腿，在虚空之门前，停住了！
　　“施南，你刚才……说什么？”紫麟扬起头，满脸惊讶的看着施南！
　　施南不作声。
　　“永别？！你刚才在说永别？！”紫麟盯着施南：“为什么要说‘永别’？”
　　任麟的声音发颤，施南刚才那句“永别”，听起来里面隐藏着无限的悲哀，完全没有一丝欣喜和期待！
　　“好了，任麟，走吧。”施南微笑了一下，“走吧……”
　　没有回答。
　　冰冷的风咆哮着从他们身旁掠过，淡淡天光下，那扇金色的大门，愈发熠熠生辉……
　　“咱们不过去了。”
　　施南惊讶的看着任麟！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咱们回家去。”任麟抬起头，面容平静的看着他：“回宿舍去。”
　　“任麟？！”施南还想说点什么，可是任麟却已经转过头去，奔向了来的道路。

　　打开门，任麟走进房间，拉开灯，然后伸手开开暖气。
　　施南跟在任麟身后，他默默的看着女友做这一切，一声也不吭。
　　“坐下来。”任麟按着施南的肩膀，让他在沙发前坐下来。她转身去厨房，端出一杯开水递给施南。
　　“给，暖一下手。”
　　看着施南，任麟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看着施南，轻声问：“为什么刚才要说那样的话。”
　　“没有，什么也没发生。”施南摇摇头。
　　任麟倔犟的摇摇头：“不对，一定有什么的！不然你不会那么说！”
　　“真的没什么……”
　　“施南，你昨天，去见了萧队长是吧？”任麟突然打断他的话，她盯着施南：“是不是去见了他？”
　　施南不做声。
　　“他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他一定说了什么了吧？”任麟温和又坚定的说：“施南，告诉我，他究竟和你说了什么？”
　　施南低头盯着那杯水，过了好半天——
　　“他什么都告诉我了。”施南终于开口道：“所有的一切，关于……我以前。”
　　任麟的呼吸陡然一滞！
　　“任麟，萧晟他都和我说了，关于我是怎么得到这个皇位的，我在登基之后的所作所为……”
　　“……他那是没有根据的胡说！苍帝他有偏见！”任麟飞快的打断施南的话：“他和陛下之间发生过误会……”
　　“……残害兄弟也是误会？”
　　任麟瞠目结舌的看着施南！
　　“偷偷派特使潜入敌国，引诱敌人进攻自己国家，设计暗算兄长，致其死于敌人马下，然后趁机夺了兄长兵权——任麟，那匹狼形灵兽就是阿虎对不对？”
　　施南的语气并没有责备，他还是那么平静。
　　任麟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
　　“不，不见得是你指使阿虎去的，既然我已经控制了你的兽群，应该是我直接让阿虎去的。”施南微微叹了口气：“你在我手里，想必他也不敢不遵从我的命令吧？”施南说着，伸手摸了摸身边那条黑背：“抱歉，阿虎，当日我竟然逼迫你去做那种事情——难怪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对我这么冷淡。”
　　“可那也是迫不得已啊！”任麟颤抖着声音开口：“当日若你的兄长登基，国家一定还会被那群外戚把持！到时候你还得被排斥……”
　　“这并不能构成合理杀人的借口。”施南的声音很镇定：“任麟，连这样的大是大非你也要歪曲么？”
　　任麟垂下头。
　　“就算兄长对我不利，那我的弟弟呐？”施南继续耐心的对任麟说：“他那样只知道读书的孩子，结果也死在我的手里……”
　　“……不是的！他没死！”任麟猛然抬起头：“三皇子殿下他没死！”
　　“任麟？！”
　　“我、我把他……”任麟咬了咬牙：“我把他给放了……”
　　施南惊诧的看着任麟！
　　“那天晚上，我带了他喜欢的书和一些金银细软去了牢笼，我和他说，你二哥不想杀你，他只是……只是……反正现在他让我来放你，让你赶紧偷偷逃出去。”
　　施南叹了口气。
　　“然后殿下他就和我说，他也根本不想去当那个皇帝，他不怪你的。”任麟的声音低下去了，她垂下头，“我放走了他，又怕人发现，所以就在天牢里放了把火……”
　　“小麟啊，”施南摇摇头：“我在前面做恶事，你就跟在后面补救，是么？这么多年，你不觉得疲惫么？”
　　“……”
　　“你为我做了这么多事，甚至不惜违背自己的良心，当日的我，可曾念过你的一点好处？”
　　任麟猛然抬起头！
　　“小麟，我曾问你，他……那个玄帝对你好不好。你告诉我说很好。”施南伸手握着任麟的手：“强迫你去做那些肮脏的事情，自己却在后面得利，这样的人，也叫‘对你很好’？他这样待你……”
　　“不是那样的！不是的！”任麟喊起来：“你没强迫过我！是我自己自愿的！”
　　“那我怎么还有妻子？”
　　任麟的瞳孔猛的一缩！
　　施南看到她眼睛里去，他一字一顿的说：“我有妻子，有孩子，对么？可是我还占着你的感情不放手……”
　　任麟的脸霎时变得灰白！
　　“任麟，你不觉得这样的人很低劣么？！”施南的声音里，那份温和终于开始消失：“又是嫔妃又是麒麟！这样三心二意的男人！这样无耻的男人……”
　　“你不是那样的！”任麟愤怒的摔开施南的手！
　　“任麟？！”
　　“你是……是很爱丽妃的！”
　　这句话一出来，眼泪，立时盈满了任麟的眼眶！
　　“你很爱她，那一辈子，你就只爱过她一个人！”
　　施南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任麟的声音，好像是在哭泣：“那么多年，你一直忘不了她，你说不准任何人纪念她，可是我知道你心里还在想她！上次惠州侯带着女儿进宫来，我一眼就看出那女孩的微笑很像丽妃，你把那女孩留在宫里，让杂耍艺人给她说笑话，你只是想看她笑……”
　　“我既然那么爱那个丽妃，我怎么会去杀她？！”施南愤怒的打断任麟的话：“她最后是怎么死的？！难道不是被我给杀死的么？！”
　　“你也不想的！你也不想的呀！”任麟喊完这一句，颓然垂下头，只余下了啜泣声。
　　施南靠近任麟，伸手扳过她的肩膀：“告诉我，任麟，把丽妃的事情告诉我。”
　　然后，在微弱的啜泣声中，任麟将丽妃事件的前前后后，全部告诉了施南。
　　施南听完后，有一会儿没说话。半晌，才问：“那么，孩子呐？我那个儿子呢？”
　　“……死了。”
　　施南的脸色变了！
　　“在混沌里死去了，那年，他刚刚满十五岁，还没取得仙籍。”说到这儿，眼泪顺着任麟的眼角流淌下来，她呜呜哭着，埋下头：“我求你放过他，让他去瀛台，可是你不肯，你就是不肯……”
　　“……”
　　“到现在我都还在后悔，也许我当日偷偷带着宏儿逃了也好了……不，也许当初我应该冲上去拦住他们不让你杀丽妃……”
　　“……就算你冲上去，我还是会杀她。”
　　任麟猛的扬起脸：“施南？！”
　　施南看着任麟缓缓说：“虽然不是预谋，但那个时候我已经有了消除外戚干扰的念头了，丽妃，不过是个顺水推舟的牺牲品。”
　　“你怎么知道？！你怎么能肯定？！”
　　“我能感知他的。”施南慢慢的说：“任麟，你能相信么？我虽不是他，但我能感知他当时的情绪。他杀了兄弟，他心慌害怕；他杀了妻子，他痛苦彷徨……这些我都能感觉到的。”
　　任麟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虽然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但是，也许这些事件给我的印象太过于深刻，所以当时激烈的情绪就被保存了下来。”施南沉思着说：“到现在，我依稀能想出那个女子的大致身影：小麟，她身段很消瘦是么？个儿高高的，眼睛很大……你看，只要你说起来，那种感觉就会浮现出来。小麟，他……不，我，当日我既然能下狠心杀我心爱的女子，若你上前阻拦，我必然也不会放过你的。当日的我就是这样狠毒。就算是你，也比不过那份江山社稷……”
　　“才不是的！你是很重视我的……”任麟想喊完这句话，可是到了最后几个字，连她自己的声音都微弱下去了。
　　“他喜欢你么？当年的那个我，真的很重视你么？”施南眼睛死死盯着她，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那为什么从来就不让你变成人形？！”
　　“那是因为……”
　　“因为什么？！到底是因为什么？！”
　　施南的声音又硬又高，好像一把可以划破一切的冰刃！
　　“你按照他的吩咐给他做这做那，他有没有一次问过你心里的感受？！你为了他而被人鄙视，玷污了自己的名誉，他有没有和你道过一次歉？！你死心塌地跟着他，连命都可以不顾，他有没有用一点儿真心爱过你？！”
　　施南盯着任麟，他脸色惨白！眼睛里全都是怒火！
　　“他连你的样子都不愿意看，高兴了叫你一声乖马儿，觉得你烦了，就随便找个借口一连好几日不去看你！让你在宫里苦苦等着他！晚上连着白天的等！”
　　“没有！才不是！”
　　“有！就是有！”
　　施南说到这儿，他连嘴唇都在颤抖！
　　“就是这么个人，就是这么个对自己的妻儿都冷酷绝情的男人，就是待你这么冷漠的男人，小麟，你吃了这么多苦，转世这么多次，就为了这么个人，小麟！你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任麟面色死灰，她僵直的坐在沙发上，手指几乎勒进扶手棉布中了！
　　“因为他……你，你说过你喜欢我的！”任麟喃喃自语，就好像完全没听见施南的话，她把脸埋在了自己手掌里：“你是喜欢我的！就算没丽妃那么喜欢，你也是喜欢我的啊！你从来没有欺骗过我……”
　　“他从头到尾都在欺骗你！”施南愤怒极了！他对着任麟说：“那家伙！那个玄帝！他根本就是个无耻的骗子！他的心里，根本一点都不喜欢你！”
　　这句话冲口而出，再也收不回来了！施南顿时停住！他看见，任麟猛一下抬起头来！
　　房间里，一片冻结成冰的死寂！
　　“小麟，小麟我……”
　　施南慌了！他想说点什么来解释一下，可是一时他也找不到什么词语，他的脑子轰轰乱响！施南知道，刚才自己说的那些恶毒的词语，一定是如最最可怕的尖刀一样捅进了任麟的心里！
　　可是很奇怪，任麟没有作声，女孩只是定定的看着施南，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讲不出来，施南也只得定定的望着她已然成了死灰的可怕的脸……
　　任麟的脸上，并没有一丝一毫愤怒的表情，她只是呆呆的望着施南，一动也不动，眼泪，突然哗一下流淌了出来！
　　任麟就那么坐在那儿，一声不响，任凭眼泪狂泻！
　　终于，施南伸出双臂，将任麟搂进怀里，那一刻，任麟像受尽委屈的孩子般，开始放声痛哭起来……

　　那天，任麟哭了很长时间，仿佛她这几千年的孤独和委屈，系数都化作泪水倾泻了出来。施南紧紧的搂着她，亲吻着她额前的发，轻声细语的安慰着她……
　　终于，哭泣渐渐转成啜泣，啜泣也慢慢成了哽咽，施南这才站起身来拿过纸巾，开始给任麟细细的擦脸上哭得乱七八糟的泪痕……
　　“这些委屈，为什么就是不肯和我说呢？”施南叹了口气，他低语：“好了，哭出来了，这下心里就痛快了。”
　　任麟咽着剩下的眼泪，还在忍不住呜呜的哭。
　　施南凝视着她，心忍不住疼起来，他低下头，温柔的吻了吻任麟的面颊，因为泪水的浸润，任麟的面颊冷冰冰的。
　　“看看，眼睛都肿了，”施南低声笑了笑，“真吓人，像闸门泻洪水似的……”
　　他触碰到任麟面颊的嘴唇，温柔得像最暖最轻的春风……
　　任麟伏在他的怀里，抽抽嗒嗒的说：“那……那你为什么还肯答应我回去？明知道这样你还答应回去……”
　　“因为你想回去。”施南苦笑道：“你想他，就算是那样的家伙，你也还是想他，是不是？”
　　任麟抬起头看着施南！
　　施南微微一笑：“你那么想他，我也留不住你，既然这样，就让你去见他吧。”
　　“可是……”
　　望着任麟，许久，施南才轻轻的说：“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小麟，我们，都是沉在不可能实现的美梦中而不愿醒来的人……”
　　任麟重新将湿漉漉的脸孔埋在了施南的怀里，眼泪复又滴落下来。那个时候，她只觉得心像是被锥子钻了似的疼……
　　施南刚才那句尖锐恶毒的话，一下子戳破了她的美梦，那个美梦她做了整整两千年，如今，终于破灭了，她那孩子般热切的初恋，终于无可挽回的结束了，她终于明白，自己彻底的失恋了。
　　然而就在同一时间，她也忽然明白，自己实际上是在爱着施南的，她从来就没有考虑过这个事实：她一直深爱着的，是这个用全部感情真诚的爱着她的三十岁的刑警施南……
　　任麟，紫麟，在自己两千多年的人生里，第一次失去了她的爱情，也是第一次，获得了她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