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妖恋》楼笙笙

47、关于死亡的记忆

　　施南看着任麟那副深沉样，忍不住噗嗤一笑：“说来话长？小麟，你打算说相声么？”
　　“我才不是要说相声！我是要说一个很长的很悲哀的故事！”女孩有些气愤：“施南，我说的可都是真的！”
　　唔，可是不管是什么事情，一旦到了任麟的嘴里，怎么听都像相声——这是施南的想法，但任麟既然表情如此的严肃，施南也实在不好意思再笑她了。
　　为了照顾任麟的情绪，施南尽量摆出“正襟危坐”的姿态，然后咳了一声：“好吧，不开玩笑了，那么，我们以前到底经历过什么？”
　　“我们以前，都是死了的人。”
　　任麟这句话出来，施南吓了一跳！
　　“死过？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们如今都是鬼？！”
　　“不不，现在我们不是鬼，我是说，我们都是经历过死亡的人。”任麟说完，指了指施南又指了指自己：“你，我，还有刚才那帮子人，大家，都是经历过死亡的。当然只有死了，才能轮回转世。”
　　“是么？那么我们是怎么死的呢？”
　　被施南这么一问，似乎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任麟卡了一下，却突然问：“施南知道世界末日么？”
　　“世界末日？世界毁灭那种？”施南沉思了片刻：“像漫画那样的？可是那种东西不是很胡扯么？小麟你不是说你不喜欢看少女漫画么……”
　　“……什么呀！怎么又扯到漫画上去了？！”任麟有点儿气馁，她使劲儿摇摇头：“不是那个！我说的是自然灾难。”
　　“自然灾难？”
　　“嗯嗯。施南，你知道古典神话中的‘盘古开天辟地’的故事么？”
　　“哦，这个我知道，小时候看过故事书的。”
　　“知道盘古之前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么？”
　　施南迟疑了一下：“应该是什么都没有吧？哦对了，我记得是叫……混沌？”
　　“对，的确是叫‘混沌’。”任麟说到这儿，她站起身走到书架上，拿下一本《中国古典神话故事》，翻开第一页递给施南：“喏，就是这个。”
　　施南接过书看了看，那本书上说，很多很多年前，当天和地还没有分开的时候，宇宙的景象只是黑暗一团，如同一个鸡蛋，鸡蛋里是一片混沌，漆黑一团，没有天地，没有日月星辰，更没有人类生存。这个景象，就叫‘混沌’。
　　“嗯，的确有这种宇宙起源说，”施南翻了翻那本书，抬头看看任麟：“那么你是说，我们所在的空间，是从‘混沌’开始的？”
　　“不，我不是要说世界起源的问题。”任麟拿过那本书，合上，然后认真的看着施南：“我说的自然灾难，就类似于混沌状态，确切的说，我们就是死在一场‘混沌’里。”
　　“啊？！”
　　“施南知道一句形容世道堕落的四字古语么？叫‘天崩地坼’。”她说：“我们所经历的，正是真正的天崩地坼。”
　　“……”

　　消息送到的时候，玄帝正在书房焦急的等待着。
　　“陛下，雁州送来急书！”
　　“快送进来！”
　　不多会儿，一本加急的文书送到了黑衣君王的手里。
　　“……已经淹了一百多亩了？！！”玄帝浑身一震！“为什么到这个时候才送消息过来？！”
　　“陛下，这是……这是在三日之内出现的情况，不知是出于什么缘故，海水突然上涨。”那使者脸色死灰，声音颤抖：“雁州候发觉事态严重，一刻也没耽误立即就……”
　　“……那么如今呢？！”
　　“如今恐怕……”
　　使者不敢再说下去了，房间里，寂静无声！
　　半晌，玄帝脸色惨白，喃喃道：“果然……还是来了。”
　　当日下午，另一份书函也送到了玄帝的手里。
　　“北凉国来的？”玄帝诧异的看了一眼通报的人：“是什么？”
　　“只说是重要的国书。”
　　“让使者进来吧。”
　　使者进来之后，送上国书。玄帝展开一看，是苍帝的亲笔书信，大致内容是邀他去北凉国商议‘混沌’之事。信写的简洁明了，口吻恭谦且不容质疑，甚至还用了“弟”这样的自称。
　　“回去和你们陛下说，寡人即刻动身。”
　　“是。”

　　“那么说，苍帝和玄帝……哦不，是萧晟和我，当时关系也很好？”施南好奇的问：“他用这样的落款，听起来像是关系不错？是像现在这样的？”
　　“哦，这个……”任麟呵呵一笑，她顿了顿，“……算是吧。其实他这样说，只是非常希望你能信他，能过去参加商议。”
　　“是么？难道我原本是信不过萧晟的么？”
　　“……这个，大概有点戒心的吧。”
　　“然后呢？然后我就去了他的国家了？”施南好奇的问：“会议开得如何？”
　　“我不知道。”任麟摇摇头：“我是在宫里等着的……”
　　“……你为什么当时不和我一起去？”施南奇怪的看看任麟：“你当时有事？”
　　“我……”任麟顿了一下：“我没那个资格。这是帝王之间的会议，我没资格列席。”
　　“没资格”这三个字让施南很有点不太舒服。
　　“我就在宫里等着你，十天之后，你就回来了。”
　　“哦，那么，商量出结果来了？”
　　“嗯，商量出结果来了。”任麟点点头：“施南，当时我们所在的空间，有个地方是个特殊的存在，知道么？类似仙岛的……”
　　“像蓬莱那样的？”施南想了想：“我记得是有三个吧？蓬莱，瀛台，方丈。”
　　“对，其中一座就叫瀛台。”任麟说：“仙岛是在三界之外的存在，它是不会受到混沌影响的，我的老家丹桂岩就在那儿。”
　　“那么大家就都去那儿避难嘛，能逃一命再说吧？”
　　任麟笑了笑：“所有的人都是这样想的，但是施南，仙岛不是国家，它再大，也容不下四个国家所有人口。你要想到，单单东旭国就有那么大呢。”
　　“……”
　　“……因此四个王决定，只把孩童和国家最重要的典籍送过去，算是给复国留下火种。”
　　“那么这样的决定，没人反对么？”施南有点儿忍不住问：“到了那种关键时候，逃生成了第一，谁也没法坦然接受这种裁定吧？”
　　“唔，的确有人反对，不过玄帝陛下那样的人……”
　　知道不应该再讲下去了，任麟停住了嘴，然而她的心里，还是想起了当年那一幕——

　　玄帝回国之后，迅速召集群臣。
　　大殿之内，百官黑压压站了一片，谁也不敢吭声！
　　坐在玉座上的黑衣男子扫视了一下百官，淡然开口道：“混沌之势，不可阻挡。”
　　这句话出来，所有人的心都凉了！
　　关于混沌的传说，只在早古的时候有一些零星的记载：据说在若干年之后，很有可能会出现第二次“混沌”，到时候海水将不断上涨，天会慢慢塌陷，完全遮蔽住太阳，地面也会开裂……整个世界将回到开天辟地之前。
　　这样的传说流传了几万载，谁也没把它当回事，这么长时间都是好好的，怎么会偏偏在自己这一世出现这种荒唐的事情？
　　然而，就算再怎么荒唐，终究还是出现了：不到十日，海水已经淹没了东旭国三分之一的土地，地震的灾情也不断出现在各地的报告中……
　　混沌，在人们万万没想到的时候，出现了。
　　这个世界，就要在自己活着的这段时间，结束。
　　“寡人已经与苍帝、赤帝、白帝商议过了。”玄帝看看诸臣：“既然无法阻挡，就只有尽力挽救。”
　　他站起身来：“传令下去，将所有十五岁之下的孩童集中起来，分批送到瀛台岛去。”
　　这句话之后，群臣之中起了一点点纷乱！
　　一个臣子斗胆上前问道：“陛下！难道只能是十五岁之下的孩童么？这样的话，大部分刚刚满十五岁的孩童也无法逃生了！”
　　“仙岛能够容纳的人数有限。又是四国共同的灾民。”玄帝淡淡的说：“这样算来，只能挑选十五岁以下的孩童，再多的话，瀛台那边就无法容纳下了。”
　　“可是陛下！太子他……”
　　那臣子神色早已大变！太子上月刚刚束发，此事人尽皆知！
　　“太子与寡人一同留在碧澜城。”玄帝微微一笑：“和诸位爱卿一起留在这里。”
　　这个男人一向都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与赤帝一役，战至国都，兵临城下，他尚能沉静自若，一力扭转败局，反将赤帝的军力折损大半……即便如今说着这样的话，玄帝的神色也丝毫未变。
　　又扫了一眼诸臣，玄帝沉声道：“除了孩童，还有部分重要典籍也要送去瀛台，时间紧迫，诸位爱卿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么？”
　　玄帝话没说完，却从人群中跃出一个俏丽的紫色身影！
　　“陛下！”
　　玄帝抬眼一看，却是宰辅紫麟！
　　一点诧异涌上玄帝心头，紫麟在朝为宰多年，都不过是个挂名的官职，麒麟是国家珍兽，没人敢让她做什么公务，再加上玄帝宠溺，因此虽然身为宰辅，实际上紫麟并不参与任何国家大政的讨论。
　　可是今天，破天荒的，这个千年以来从没在大殿上插过嘴的宰辅，居然开口发问了！
　　“陛下！真的只能是十五岁之下的孩童么？！”紫麟清脆的声音有点发颤：“这样的规定，是不是太严苛了？”
　　玄帝一愣，却笑起来：“宰辅是麒麟，并不是凡人。况且麟凤山就在瀛台，宰辅即刻就可动身回去，这个规定并不针对宰辅。但愿他日复国之后，宰辅依然能守护吾国……”
　　“……可是陛下！太子上月刚满十五岁！他还是个小孩子！陛下就网开一面，让太子随百姓一同逃往瀛台……”
　　“既然已经满了十五，就不是小孩子了。”玄帝淡淡的说：“身为太子，更应该以身作则。”
　　“陛下！……”
　　“退朝。”
　　紫麟站在殿下，从那身紫色的鬃毛所起的波动看，她在浑身发抖！
　　眼见玄帝的身影即将消失在屏风之后，紫麟咬咬牙，飞快的追了上去！
　　“陛下！……”
　　追了两三步，黑衣的男人终于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
　　“为什么要让他呆在这儿等死？！为什么？！”
　　那匹向来都温和文雅的紫色神兽，如今正眼睛血红的盯着他，第一次，用那样嘶哑的声音质问他。
　　“太子殿下他才刚过一个月而已！”
　　“寡人已经说了，只有十五岁之下的孩童……”
　　“……他才刚刚过了一个月！”
　　“过了一个月也是过了。”
　　“陛下！”她“扑通”一声跪在那黑衣的男人跟前，几乎哭出了声：“让他去瀛台吧！就让我留在这儿还不成么？！陛下，我来换太子殿下的命……”
　　“宰辅，若寡人让宏儿去了瀛台，那全国的百姓又该何去何从？他们到底还要不要把自己超过十五岁的孩子留下来？”
　　“陛下！……”
　　“……宰辅，此事不必多言了。”黑衣的男人说完，淡淡的瞥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她伏在地上，浑身瑟瑟发抖，无法抬起头来……

　　哭了半日，紫麟才慢慢撑起身来，她的头晕晕的，只漫无目的的乱走，却不想刚刚进了后花园，就撞见了一个人……
　　“啊，宰辅！你在这儿啊！我找了你大半日了！”
　　紫麟抬起头来，十五岁的少年正笑盈盈的看着她。
　　“殿下……”她想说点什么，刚一张口，眼泪却滴了下来……
　　黑眼睛、黑眉毛的少年细细看了看他，伸手轻轻抚了一下她的鬃毛：“好了，别难受了，那件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殿下？！”
　　“十五岁以上的，全都得留下，是么？”少年点点头：“父皇这样做是对的。”
　　“殿下！可是你……”
　　“宰辅，我已经成年了。就在上个月。”少年笑了笑：“我已经没有资格混在孩子堆里逃命了。这是事实，没法改变的。”
　　“可是殿下你是太子！太子是国家的储君……”
　　“国家都要覆灭了，太子又如何？”少年哈哈一笑：“笨蛋宰辅呀！这个道理你还想不明白么？”
　　“……”
　　“父皇他是绝不可能让我去逃命的。”少年轻轻叹了一声：“这样也好，独自去逃命这种事情，不太像是我干的。来，我们坐一会儿吧。”
　　紫麟不吭声，她挨着孩子伏下身。
　　“我一点儿都不想离开碧澜城。”少年轻声说：“要是撇下父皇自己去瀛台，我也觉得很难受。还不如让我留在他身边呢。跟你说吧，我是离了父亲，自己就拿不了主意的人哪。”
　　“殿下……”
　　“说起来，宰辅不回去么？”少年好奇的看看紫麟：“你可以回麟凤山的，现在走还来得及的。”
　　紫麟摇摇头：“我不回去，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
　　“嗯嗯，是这样啊。”少年笑了笑：“原来宰辅也是离不开父皇的人啊——可是宰辅，你留在这儿，就是送死哪！”
　　“我知道。可是我哪儿也不想去，我不想回麟凤山。”紫麟顿了一下：“我要和陛下在一起。”
　　少年笑起来，他伸手摸了摸紫麟柔顺的鬃毛：“笨蛋宰辅啊，白费一世苦心……”
　　“什么？”
　　“没什么。”少年微微一笑：“宰辅，听我背书好不好？明天师傅一定要检查我的。”
　　“嗯！”
　　那时节，正是蔷薇花开的春末，暖暖的微风里，少年琅琅的读书声，还有浓郁的花香，这一切织成了一副美好而悲哀的画卷，深深的铭刻进了紫麟的心中……

　　“然后命令就颁布下去了？”施南问：“执行的时候没遭遇到什么阻碍么？”
　　“没有，因为陛下……总之没有什么阻碍，孩子们都很顺利的被送到了仙岛上。”
　　施南皱起眉头：“唔，大概那个男人用了什么残酷的手段强迫百姓执行了命令吧？不然一定会有反抗的……”
　　“不是的……”
　　“我还是觉得很残酷。”施南叹了口气：“十五岁以上的孩子都得在家里等死——那个玄帝……啊不，应该说是我？嗯，那个时候我自己没孩子，自然不知道身为父母的痛苦。”
　　“其实……”
　　“什么？”
　　任麟摇摇头：“没什么。”

　　摇曳的烛光下，玄帝静静的盯着那光芒，他的脸，好像雕塑，没有丝毫的表情……
　　听见有脚步声，玄帝回过头，这才发现是紫麟走了过来。
　　这个时候看到她，玄帝有些惊讶：“你怎么还没走呢？”
　　“我不走。我说了不走的。”紫麟慢慢走过来，靠在他身旁，她仰起头：“我要陪着陛下。”
　　凝视着眼前这匹紫色的麒麟，感动油然自玄帝胸中升起！他伏下身，伸出手，亲密的搂住紫麟的脖颈：“唉，真是个笨孩子……”
　　“……我不是孩子。”麒麟轻轻在他怀里扭了一下，但是语调里却没有生气的意思。
　　“好吧，那么就是我的乖马儿。”玄帝笑了笑：“要是我们这次真的死了，乖马儿打算下辈子做什么？”
　　“我呀，我还做乖马儿。”紫麟也笑起来：“我还要继续给陛下惹是生非。”
　　“啊呀，那可真够寡人忙的了。”
　　……温柔的光线中，一人一麒麟依偎在一起，有一会儿没说话。这个时候，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一阵笛声。
　　“是什么声音？”
　　“是明鸢在吹笛子。”麒麟细细听了听：“我有好久没听见明鸢的笛声了。”
　　“可惜，这么好的笛声，以后再也听不见了……”
　　“会听见的。一定会的。”紫麟扬起头：“等下辈子，一定还会听见。像这样，我和陛下在一起……”
　　玄帝没有说话，他只是微笑着，搂住了紫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