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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4、【一百六十三】芍药花尽 ...

  •   正殿之中只剩韩子高同近侍离兮,晨起之时陈茜召大将军入殿密谈,韩子高方一入内便看着那单手的侍女仍旧是跪在当下,"若我猜得不错……我娘便该是大将军同乡之人,这件事离兮本已经不愿再提起,但是眼下事态紧急,皇上之毒不能再拖。"
      韩子高有些惊讶,却看着龙椅上的人没什么表情,一时他想清前后,最终还是得出了结论,"醉鸾梦果然并不单纯……"他们都想到了当年重回会籍,疯婆婆本是没有死,但最终却为了这毒的源头被人所害,而无疑主谋仍旧是先皇陈霸先,难怪当时离兮情绪一度非常失常,她兀自的带着这样的悲苦一直隐忍到如今,甚至断手为誓,着实算是深明大义之人。
      韩子高扶起她来,"如今先皇已去,你还有什么话都可以直言。"
      "我其实明白这毒是先皇最先寻到,但是……但是之后皇上不愿再提此事,孰是孰非再说无用。"她拿出那封信,"离兮看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但是眼下已经没有办法了,姑且拿去给御医处试一试,也许会有发现。"
      被火烧过的只言片语,陈茜扫过两眼,"这东西恐怕定同醉鸾梦有关,否则叔父不会毁掉。"绯莲色的人接过去同样看出不对,努力辨认后却是只能看出两字,"沙棘?无论如何我拿去给御医同绿葛一起试药,虽然都是残方,但是如今名医悉数入宫,总能想出一个办法来。"
      云光大师临终留下的唯一字句便是绿葛,但是这东西大师当日也说还差一些,究竟关键在何处谁也不知道。

      离兮兀自退去,殿中只剩他们二人而已,韩子高停了片刻捏紧了那方子望他,"这般想来,恐怕当年的事情你自己也应该很清楚了。"
      上首的人龙袍当身自是王者气象,这一刻却也忽然长长舒出一口气来,"子高。"陈茜伸出手去等着他过去。
      韩子高很清楚他一定也是想到了什么不愿再多言的事情,一如当年黑暗书房之中,每个人总有逃避的时候。
      他过去任他抱在怀里,片刻后陈茜也有些无奈口气,"方才你未曾入殿时离兮已经说过,叔父先寻到了这毒……但是他本意是想交给沈法深,逼他献女谋害侯景,当年侯景势头无双横扫天下,实在是迫不得已必须出此下策,但沈法深必然心下记恨,更是万万不能舍了自己的女儿,所以当年他急着想让竹带妙容离开,却没想到半路竟然被我截住……"
      韩子高抬起首来同他对视,"那之后你阴差阳错打乱了一切,沈法深起了反心,干脆顺水推舟逼竹给你下毒想要报复陈氏……却没想到害了自己的女儿。"

      所以陈茜眼底最终显出一线怅惘,"做错事情总会有代价的,子高。" 他很可能过几日便要开始重蹈覆辙继续那样渐渐不能动的折磨,韩子高其实很明白,也许听起来这种发作的方式并不痛苦,起码最初只是麻痹,但是对象是陈茜,这么多年都是戎马征战,他这样嚣张狂傲一世的男人,让他不能动才是最最残忍的一件事。
      不说的话,其实两个人也都彼此太过了解了。

      韩子高伸手拥紧他,脸面都闷在了他明黄色龙纹之下,"不会有事的,就算最坏的结果……我们寻不到解药的方子也总能想办法先拖延下去。陈茜,这江山是你的,你不能得到它就放手,连我都不甘心。"
      最终桀骜棱角从不改变分毫的人绕着他的发丝笑得安慰,"难得看着你也紧张我。"韩子高没作声,半饷憋着也笑出来,看着陈茜微微起身向外望着,"春日难得,出去走一走吧。"

      连日来的天气都极好,宫人只看着那惊世容貌的大将军随同王者一同闲庭信步,两个人没有什么过多的动作却也没有避着人,陈茜还似当年的习惯,这么久了他总是这样拉着他的手,从他第一次带他走开始。
      想一想,很久没有这么安静的日子了,日光和煦,远远的还有小宫人闲话声响顺风而来。
      以前总有人爱传些蜚短流长,不明就里的人对韩子高好奇到了极致,什么样的人能够一步一步走到如今?还有皇上对他如此念念不忘,不惜一切,更不在乎外人身后指责。
      离奇的传言之中,他韩子高便当真如同妖孽一般。

      真的见到了才觉得其实一切都很平常,他同他站在一处便仿佛不需要其他人再多说任何。
      皇上一贯喜怒难测,虽不是残暴的禀性,但是陈茜行事自有章法考量,一旦下官有了差池绝对严惩不怠毫无转圜余地,宫里人早便统统知晓。这时候小小宫娥在另一方柱下偷眼望着,只觉皇上一旦见到了大将军,便什么都淡下去,眼睛里真的只有那袭烈红色,能够把日光都焚起。
      而那容貌足够倾城惑主的人却有着太骄傲凛冽的目光,看见他披甲入阵再无人敢妄自开口胡言乱语。

      两个人刚好绕到了一方池塘之前,两方宫室廊院颇是沉静华奢,却只有那一池的莲花清净素雅。
      对首乃是空殿,平日无用,陈茜抬眼望望,忽地开口,"若在这里建一座高台,必能俯瞰四野。"
      韩子高眼看着春日池塘清亮芳香,俯下身去探手入水,抬眼望望,"确是不错,这里正对东南,如今晴日若能登高而望,想必可见巍峨气象。"
      远山蜿蜒如屏,薄雾之处山水如碧,陈茜笑起,"那好,待此台建成之时,你我便当真可高处凭栏。"

      那俯下身去人犹如初见一样指尖入水,莲色浸染,偏偏身侧长剑,剑碎莲花一般的妍丽英姿相得益彰。
      陈茜随他在那池边看莲花,想起了以前莲池里的绯莲颜色,"这里的莲华却净得多了。"说完伸手在手中按住他的手,再抬起来的时候粼粼水光带了莲香,明明往日披甲横扫四野的人这时候却突然极是端正了眉目望着韩子高,"你可有听过我作诗?"
      韩子高见他面色原以为他想到了什么要紧事,忽然听了这话再没忍住,大笑就想起身,"皇上好雅兴,只是这话……怕是说笑了。"
      陈茜拉着人迫他重又俯下身来,只抬手按在他眉心之上,点点染开的朱砂色,带了一身与生俱来便有的草木之气,莲花清苦,红尘涟漪空荡人间。

      这一辈子若是就这么完结当真得偿所愿。

      他迎着那水色吻在他眉心处,却兀自继续开口,"昔闻周小史,今歌月下童。玉尘手不别,羊车市若空。谁愁两雄并,金貂应让侬。"
      目光悠远,远山近水,身侧人一身红衣静静相守,他们耗尽了太多的时日和心力才换来今天,但是到底还有很多前尘旧事牵绕不去,"以后这里就叫金貂台。"
      天水一色,魂梦江南,多少钟灵毓秀的人物各领风骚。
      袂飏衫舞,韩子高也觉苍茫过眼,如今这一刻实在太过难得,"真是第一次听闻……你也会作诗。"好像也过去半生那么久了,陈茜看着他若有所思,"二十岁了啊……当年我看到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孩子……很漂亮的孩子,不怕死。"
      他十二岁的时候就敢对着他说屠戮之行必是败军所为。

      一柄剑的故事,最终毁天灭地也要换一个并肩高处,幸好他们做到了。

      三日后恰是黄昏傍晚。
      太极殿中离兮低声回禀,"皇上,大将军有话带来,御医处分辨出那沙棘该是药引,但残方不全,只知两味药物……如今之计只能暂行拖延,按酒毒之症加量压制。"
      陈茜不动声色,"知道了,叮嘱将军无需操劳,这一时半刻……我还不致有事。"
      离兮长长叹息,起码这事情总算是暂且能够松一口气,她也着实是为了这事寝食难安。
      陈茜却是仍旧盯着案上一方图谱。
      殿后高台已经即日兴建,拆毁了空殿度量图样呈上,离兮挑灯侍立一旁,皇上仔细端详半晌,忽地便是提笔而起,只在那台上正中草草书下几行字,"此台建成必要铸碑刻下此诗,我纵使不得立他为后,也要让所有人都知道,韩子高的名字必将同我大陈兴亡与共。"

      瞬华月波,清水蛾眉自成黛,铜镜一方,玉华宫里的主子今夜却忽然起了身。
      只让人拿了铜镜过来,陈见琛毫无妆色,苍白了一张脸面只有那唇上异常红润,晓衣赶忙说着让人再去端些粥食,都以为她连日不好这会儿总是见了些起色,好歹也吃些东西缓一缓。
      却不想她看着那钗子只愣愣的说了些什么,宫人们伺候着只赶着听得一个韩字,
      镜上鲜血,遥遥映着那只金钗,转瞬之后噼啪碎地。
      她什么都没有,兀自来此世间一遭,真心所求却只能换得他的同情,从无歹心却成祸水害死王颜。
      甚至到了最后,还有人接着她的名义害死了她亲生爹爹。
      算了吧……好像这一辈子想一想,只有那一日绸料谱子前的女子当真幸福无双,兀自见得那一瞬侧脸便芳菲懵动。

      好不容易到了所有风波暂时偃旗息鼓的日子,玉华宫金纱倾倒,晓衣一声凄厉尖叫,所有人统统哭倒在地。
      "皇上……公主……玉华公主怕是不好了……"

      她入皇陵的那一日天色依旧澄澈,芍药花开。
      宫人皆是静默肃然,满眼亮色花颜,竟不像是凄怆的发丧之日了。
      韩子高最终将她的钗子放入棺木,公主一生不识疾苦,她本无过错,却遭人屡次利用,皇上钦准大将军护送棺木出宫。
      到了最后的时候,陈见琛也还是那么简单的喜欢他,韩子高啊……念了很多年,念到深宫寂寞,万念皆成灰的时候也只有这个名字是一种安慰。

      从此她就只是那个被人说着喜欢他喜欢到心血耗尽的女子,其他过往悉数苍白,恩怨纠葛,她的无奈苦痛再无人知道。

      天嘉元年秋末时分,皇恩浩荡,四野承平,一江之南看似权利制衡。
      自然江北之人心下不安。
      陈霸先为人太过城府深重,他突如其来暴毙该是除了北人心头大患,却不想这继位的人选也绝非善辈。
      再加上早先陈顼意图染指皇位,昏愚之时竟是传信于先皇亲子衡阳献王陈昌,立时江北竟也准了陈昌返国之事。
      明是归返继位,但实则江南已平,无非便是想要争回自家皇权。
      这日侯安都呈上陈昌书信,陈茜一手接过面色不动,只片刻后笑起,"这可是口气不善,倒也有些气魄了。"
      说完了指尖一挑那信零落而下,两侧宫人慌忙跪地接下,递于侯安都同韩子高一一看过,立时两人也忍下了火气,韩子高最先开口,"献王言辞不逊,几近叫嚣之态,此人恐怕也绝非识时务者,依臣之意……不能让此人入得皇城,否则恐怕暗中不定势力又将再受煽动。"
      但是很明显,此人原该是皇位最名正言顺的继位者,更是陈霸先亲子。
      侯安都也有些犹豫,原是同意韩子高的说法,却也知道先皇对皇上有恩,若此时态度太过强硬……的确有些恩将仇报之意。

      陈茜却盯着那书信目光依旧沉稳,"此事必为北齐暗中支持,否则他无法这般招摇的渡江返国,这背后的意思……想必诸位也当清晓,一旦陈昌能得势,我朝江山定要被他人染指。"说完这一语他兀自面色不动,手下却是扣在龙首之上,半边身子斜靠过去,下一刻突然开口却带了十足的狠意,"看在他是先皇亲子的份上朕恕他口出不逊之罪,但他今时今日还想赶回来夺这龙椅……"不过瞬间之后已然龙颜大怒,陈茜蹙眉一掌拍下,殿中宫人悉数跪倒,"侯安都!阻截衡阳献王于江口,若他有悔改之心便罢,朕可择日下诏封其王爵归属属地,但若这陈昌还想妄作天子……"
      "皇上息怒……"
      陈茜立时敛了所有表情,随口扔下两字,"立斩不怠。"
      "臣遵旨。"

      时年初冬时节,侯安都领军于江口奉迎衡阳献王,自然面上皇上态度极是平和,按制迎其返朝,不想对方一行态度强硬,陈昌更是心下算准江北定会扶植己方,坚持不肯退让。
      两方冲突之时,宫中却似往日之态,皇上处事缜密,头等要事便是肃清官吏腐败勾结风起,自然各方态度不一,更有些胆小怕事的老臣清楚陈茜早年秉性,若想讨好着实无从下手,只碍于自己自先皇之时便已入朝为官尚有些脸面,一时根系稳定,心下筹谋了几日,尚书同其他几人竟是想出了个最保险的法子来。
      韩子高晨起入宫便听着有人议论,"刘尚书这话是说得冠冕堂皇,为皇族血脉考虑……若说实话,还不就是担心自己日后出了什么事……女儿若是入了宫,皇上总不能轻易拿皇亲国戚开刀……"攀上皇亲谁不想,那几个人越说越起了劲,只议论得愈发大了声,"后宫将迎新主,中宫那边便没话传出来?"
      "说来奇了,中宫那位主子却似连明福宫的门都没出过……一年将过,直到今日我都没这个福气见着皇后呢,也难怪人家看不过去,这么下去将来皇族血脉可不是萧条不保?难不成还是叔侄相传……倒是安成王得子……"声音零落顺风而过。
      韩子高听了三言两语正往太极殿去,刚巧经过打量了她们两眼,只想开口问一句,话还没问出来却忽然看着那两个宫女吓得险些大叫出声,一个略高些的盯着他只扯了同行的人往后退,掩着嘴直摇头,"大将军……皇上在殿中……"
      "你们慌什么,今日怎么了?"韩子高莫名看着这俩人慌张张的摇首往后躲,小小宫人愈发欲言又止,嗫嚅了半天瞟了一眼正殿开口,"回将军,尚书同侍郎谏言,请皇上充实后宫……咳……奴婢只是听闻了两句,先退下了……"
      韩子高还没再说话那两人转身便跑了,他只下意识往后宫方向望了三两,停在了当下思量再三却也没再往大殿去。

      绯莲色的衣裳顺着回廊一直到了中宫之前,四下安静,后宫太过冷清,倒也只剩明福宫前一方竹林依旧,如今却似更加扩大了规模,满眼清淡碧色。
      "皇后,大将军在外求见。"玉儿引了人站在巨大的雕门外轻声通传,若按制韩子高不该进来,但这四下再无外人,沈妙容应下,他进门去才看见她一人安静坐在正首鸾凤长椅之上,手下该是绣了方小小细软解闷。
      如今的沈妙容凤冠璀璨,却只是一身素衣,外边披了方锦绣漫长的织锦披风护着身子,这般时日还不致温度过低,她却仍旧是不能轻易出去,这空荡荡架起来的中宫皇后早已经不起些许的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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