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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月出皎兮(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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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一番折腾,已近正午,腹中空空如也。老夫人已经用完膳歇下了,虽然四喜一力挽留,楚楚亦嫌弃不够自在,到底还是告辞了出来,刚刚转出游廊,便见得园中独坐着一人,头上包了块罗帕,半遮了面容,瑞锦长裙逶迤于地,风过之时,上面精锈的形状各异的雪花犹如在其上簌簌而落,望去令人怅然。一股似曾相识的淡淡幽香随风传来,什么都有点像,什么又都不是,如见柳丝软垂,别舟依依,闻之都觉身醉心迷。听得脚步声,她款款立起,轻笑道:“妹妹幸苦了,都是嫂子无用,倒累着妹妹了。”
楚楚低头一看,只见她裙裾边落满了紫藤花,必然是等了有些时候,然则她偏偏一丝抱怨的语气都无,眼光殷切地望着她,布帕下面容还青肿着,五官看去都有些狰狞,见她打量过来,忙拿袖略略遮挡,却更增狼狈。她一手有些紧张地绞着腰带,小心地端详着楚楚的面色,张口想说什么,又不知如此启齿,在那里有些无助地咬着红唇,将本来就虚浮的朱砂都咬进去一大片。
楚楚已然明白,叹息了声道:“大哥虽然情况不算妙,但应该还来得及补救。”只听身后瑞芳轻轻咳嗽了声,显然是提醒她。楚楚心理未免有些埋怨老夫人不通情理,但毕竟是人家家务事,自己又答应要守口如瓶,只得住了嘴。但这么一句,已叫独孤娉婷很是惊喜,声音都有些颤抖,道:“能恢复就好,就好----------”向廊后连看了好几眼,只是门户紧闭,重重分隔,她眼中极为黯然,转回头来,却又是笑容满面,道:“有妹妹在,我就放心-------放心--------放心得多了--------”明明有晶莹欲落,她倒反而强笑了好几声,到底把哽咽压了下去,向楚楚深施了一礼,好容易堆上笑来,道:“本待寻些东西酬谢妹妹,只是高女侠甚为客气,什么都是退回来的,嫂子也不好勉强。结果不劳而获,居然还要麻烦妹妹-----------”觑了几眼瑞芳,欲言又止。
楚楚心想老夫人也太过武断了,试问哪个妻子肯对丈夫下锁阳之术,岂不是等于葬送自己的一生幸福,但在此时也不得不沉吟了下。独孤娉婷察言观色,有些急切起来,忙摊开手来,却是一枚小小的镂空花鸟纹挂链银香球,球冠与球底均以八出团花为中心,外边绕着葡萄忍冬组成的石榴花,上半球瑞鸟飞翔其间,下半球内置焚香金盂,精巧无比,刚才闻得的那股醉人幽香,正是从中源源不断传出来。她托了那香球,无限希冀地望着楚楚,低声道:“并不是其它,只是含芳阁所用的薰香,夫君平日里都是闻惯了的---------娉婷不能常伴夫君左右侍奉,想让它代-------陪在夫君身旁。妹妹精通医理,应该闻得出并没什么不好的东西。”
楚楚听她语音凄楚,心下亦是黯然,刚要应诺,却听瑞芳笑道:“这自然理所当然。只是高女侠说了,大公子应熏檀香以凝神静气,奴婢实在不敢有违。大夫人痴心一片,待得大公子病愈,必然感动不已。”
楚楚呀了声道:“既然是姐姐这么说了,那还是听姐姐的吧。”独孤娉婷满面失望之色,面上却还挂着笑意,道:“亦好,亦好--------”攥紧了香薰球,慢慢缩了回去。楚楚心中一动,突然伸手拽着球下流苏,拖了回去,笑道:“大哥既然用不得,不如便宜了我。我闻闻---------啊哟,不得了,有丁香、麝香、香附子、青木香--------有几种名贵异常,足见嫂子真是费尽了心思,我倒是喜欢得很,送与我如何?”
瑞芳皱了皱眉,想要阻拦,却又无话可说。独孤娉婷眼光一闪,已解其意,简直感激涕零,不待瑞芳开口,深深拜伏下去,身子都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低低道:“若是妹妹喜欢,可在沐浴时点在肚脐,常此以往,可令肌肤白嫩剔透,宛如新生。”楚楚笑道:“难怪嫂子肌肤如玉。”突想起自己偷窥香闺,本就令人不齿,看独孤娉婷大为局促,连忙掩口笑道:“知道了,若是用完,再跟嫂嫂讨要。”看那熏球小巧玲珑,正适合系在腰间,只要自己日日佩戴,那雷霆风闻得,自然能解其妻思念之意,当下立即系定,自觉又做了件善事,到底还惦记着晚上,笑吟吟别过众人,便与等候已久的高女侠一起用完素斋,好好儿卧榻高卧了几个时辰,养精蓄锐。可惜她忘记了自己从来睡得极沉,差点过了子时,还是高女侠不欲她迟归,任凭她耍赖了一通,到底将她唤醒过来,见她犹自懵里懵懂,小莲又已睡熟,旁人又不得惊动,只得咬牙抖索着替她匆匆换过了男衫,连面都是她帮她擦净,又亲自替她挽起发髻,以碧玉冠束定。楚楚欢喜无限,打定主意今后就算不困也要装出个困样,呵欠连天地进了秘道。高女侠尤自不太放心得下,再三叮嘱莫要逞强好胜,苦斗恋战,才惴惴不安地放她走了。
她那里心满意足,一步三摇下了秘道,刚穿过毒花荒野,已听得琴声冷冷,竟然奇绝,不由人驻足倾听,分明弹的是一曲《幽涧泉》,音色高远,如听清涧泉流,风过万松,其上愁猿吊影,游鱼自怜,其中幽冷忧愁之意,听来险些令人泪落。还待细品,已听洞府中有人骂道:“什么刮骨牛刀,这几晚都寒碜碜响个不听!小青,你说世上的人就是莫名其妙,哪有你们蛇好?前几晚哪天不在那密林里斗得你死我活,吵得别人无法安寝。这下好容易能清净几日,他居然每晚都鬼哭狼嚎个不停。其实那娘娘腔不来,倒是好事,说明他蛊毒中得不深,发几日高烧就行了。否则,还不定怎么麻烦呢!”
楚楚听得真切,喝道:“喂,我说那日回去,身上怎么那么难受,跟万蚁啃咬似的,脸上也奇痒难忍,害得我都等不得回去,就急忙跳进水里去洗。身子平日里也没那么娇弱,怎么好端端竟然就发起烧来,却原来其中竟然还有这等蹊跷,青儿,你倒出来跟我说个明白!”
洞外狂风摇动,小青急急忙忙爬将上来,围着她连转了三圈,又将蛇尾大半绕到她身上,与她亲昵个不停。少年慢悠悠走出来,先往她身上看了好几眼,有些奇怪地道:“不可能啊,若是中了噬心蛊,至少要连着烧上七天七夜,怎么可能不过三天就恢复了?”又皱眉道:“脸上也痒,那定是你带了人皮面具。对了,小青放你身上那根龙胆草根哪去了?”
楚楚恍然大悟道:“你说那根白白胖胖的东西啊,我哪里知道是什么龙胆草,还以为在哪里粘上了,洗完澡就丢了。我何时中了噬心蛊?听名字好可怕,到底是什么东西?”突想起一事,笑道:“青儿,你每日喝的那个五毒俱全汤,我看到有人也会熬呢,绿兮兮的,闻了就恶心,要不是我看过,简直不敢喝!”
少年蓦然抬头,失声道:“你喝了?怪不得你恢复得这么快。难道这根草也被人认出来了?那就难怪-----------噬心蛊岂是人人能下的,却原来--------”声音突然一变,冷冷道:“到底三娘是怎么死的,你倒与我说个明白。”
楚楚心中一惊,想他说起三娘,语气便大转温柔,浑身险些冷汗直冒,心想夫债妻偿,咬牙道:“是我杀的。”少年嗤之以鼻,哼道:“就你这种娘娘腔的性子,死了一只虫子都要大惊小怪,明明那么想要那个活死人的东西,自己又打他不过,五毒奇经里那么多阴狠的法子,居然一点都不会用。我问你,是否从未看过那蛊篇?”
楚楚打了个寒战,道:“我从来怕虫子,再说那些个方法简直有违天和,怎么可能以身试之?况且又不全,---------”少年点头道:“三娘也是不喜欢的。或许是她撕扯下了。居说西方极西,有本蛊经,记载了更多匪夷所思的控蛊下蛊之法,我也没有见过。”看她躲躲闪闪,喝道:“到底我长了几百年,你这点小伎俩,难道我看不出来?!大概总是我虽未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之类酸话,我也不要多听。总之,如果有人问起你三娘,你就说不知道,将一切推得一干二净。否则,这次我能护着你,下次未必我能解得开。”
楚楚惊道:“你也不行?---------难道那个人,那个给我喝五毒俱全汤的人,他来自苗疆?”少年哼了声道:“一只癞蛤蟆罢了,他是不是满脸坑坑洼洼,鼻子红通通的,驼着个背,丑得不得了?”
楚楚连连摇头道:“不,相反,长得很好看,又高大,又英俊。”少年奇道:“英俊?高大?”想了想,自言自语道:“难道他真的找去了极西之地?”越想越惊,抓了楚楚的手,极为紧张地道:“他待你如何?”
楚楚想得一想,苦了脸道:“自然是不好,你看还给我下了噬心蛊。”少年摇头道:“你马上就觉得痒,说明蛊下得不重。而且他还端了五毒俱全汤来,这能暂时压制蛊毒,解蛊后也能帮助恢复,说明他对你---------”突然皱了眉道:“怎么又是如此?他烦不烦?”握着楚楚的手紧了一紧,楚楚吃痛,连声高呼。少年冷笑道:“鼻青眼肿,也没听你叫得这么惨烈。”楚楚涎了面道:“你是我祖师爷嘛,我不跟你撒娇,才生分了呢。”
少年皱眉道:“得了,肉麻死人。男人都能做成你这个样子,简直酸掉牙了。”面上缓和多了。已听楚楚问道:“噬心蛊到底是什么东西?祖师爷,你跟我说说嘛。”
少年道:“噬心蛊嘛,就是一种操纵人心智的蛊毒--------”突然变了脸色,喝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也一样!这个人惹不得,否则,你怎么死都不知道!”犹豫了下,道:“你要像平常这样哄着他,这你最擅长了。但是,又要跟他保持距离,否则总会自讨苦吃。好看有什么用,都是假的!传说那极西之地,可以彻底改换人的容颜,只要因缘巧合,男人都会变成百里挑一的美男子,女子都能个个赛过貂蝉!你不妨去看看,他面上是否比一般人僵硬?”
楚楚拼命摇头道:“不行,我要躲得越远越好。要是哄多了他,他缠上我怎么办?糟糕,他还抱过我的腰!”使劲去揉自己腰部,恨不能刮下一层皮来。
少年冷笑道:“怕什么?你又不是女人。他从来就喜欢女人,哪里会喜欢男人!”突然诡异地一笑,道:“即便你是女人,他也没法碰你。什么都不是不劳而获,他既然改头换面,必然已被人控制。也不是没有摆脱控制的办法,但若真修成了人蛊----------”哈哈大笑,自言自语道:“我早说过,你斗不过我的。不错,你成为了蛊王,是可以跟我五毒教抗衡了。但是,人蛊----------哼哼,你连男人都不是了,怎么跟我抢三娘?”将楚楚瞧了又瞧,突然失声道:“不好,若是他拿你练功怎么办?你若是个女人倒好了,这可怎么办?”来回转了几圈,突然转回身来,斩钉截铁道:“你就跟他说,你是三娘的弟弟。我就不信,他连极西之地都肯去,转眼便会不念旧情?”
楚楚哦了声道:“这倒无妨--------只是,若他为患一方,难道就没有办法除暴安良?”
少年眼中奇光一闪,随即不住挥手道:“逃得你的小命已然万幸,还竟敢强出头,也不掂量掂量你几斤几两?”指了指后方,道:“那个刮猪刀还在响,我看你在这里还是莫多呆了,快去将他打个落花流水,硬的不行,就来软的,把你的本事都使出来,拿到东西,你立即远走高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