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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第八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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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龙三年六月,朔方军的硝烟散去,雪山路上的喜气也逐渐平淡下来,向大唐讨得公主的吐蕃遣使到长安来还礼,李显虽然窘迫,却也以国礼隆重接待了吐蕃使臣论弥撒。
刚刚和亲就遣使来还礼,本是正常的流程,但在被逼和亲的背景之下,吐蕃派来的千人使团却似乎是在与大唐叫板,他们准备来看看庞大的唐帝国是否真如想象中的外强中干,以期能否再从军事外交中牟取一些利益。于是大唐呈现在吐蕃人面前的风度就尤为重要,在每一个需要与吐蕃人交往的场合,都必须占得上风。
尤其是,最能体现军事武备的外交场合——马球赛场。
长安殿外,大明宫西门内的马球场又迎来了皇帝的銮驾,婉儿不禁想起当年薛绍和太平就是在这里打马球,极有风度的世家郎君获得了李治的看好,成就了一段在整个大唐都为人钦羡的美好婚姻。
可惜美好如梦,梦醒即碎。
“击球啊!一杆就进去了!击球啊!”
皇帝下首不远处,皇太子李重俊和安乐公主坐在了一起,年轻人总是喜欢这种刺激的运动,两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看得最是热血沸腾。
“救球!救球!”李重俊紧张得手心里都是汗,然而大唐马球队并未按他的意思救球,球落入了吐蕃球队的杆下,一杆入洞,李重俊又气又急,“唉!真是蠢材!”
“不该救球,该推他的马!正是该别过去的时候,吐蕃人马皆倒,球自己就回来了!”一旁的安乐死盯着马球场,高谈阔论。
“你懂什么?”李重俊本就气唐队连输好几个球,听安乐风言风语,心里更不是滋味了,“有本事你自己上去打一场?”
“谁不敢?你以为都像你这样没用啊!”安乐不服气,斜眼睨着李重俊垫起来的一条腿,讥讽道,“也不知道谁是蠢材,骑马也能摔下来,还好意思议论马球呢!”
“你!”李重俊热血上涌,气得直哆嗦,“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跑到禁苑里来使绊子,我哪里会摔下来!”
“使个绊子就摔下来,还做太子呢!”娇宠惯了的安乐绝不肯在嘴上落下风,拍拍旁边武崇训的肩,拉着驸马一起嘲笑这个庶兄,“哎,崇训啊,你说太宗文皇帝的愍太子,是不是就是因为成了瘸子才被废的……”
“安乐你欺人太甚了!”李重俊不顾还在国事场合,急着要起身去揍这个妹妹一顿,却被宫人们拦住,同时也惊动了不远处的李显。
李显本就因为连续输了两场正闷闷不乐,见孩子们又闹起来失了大唐的体统,故而少有地威严训话:“重俊,闹什么呢?”
“阿爷!重俊哥哥欺负我是女孩子,不让我好好看球!”安乐极尽告状之能事,把黑的也说成白的,跑过去依偎在李显怀里撒娇,回身还给李重俊一个嘲讽的鬼脸。
这个女儿一撒娇,李显就招架不住,也不过问谁的对错,兀自把安乐抱住,抚着她的头发安慰:“好啦好啦,阿爷带你看球……”
父亲的极度偏心使这句安慰的话一声一声都刺进李重俊的自尊心里,国事外交,太子受辱,皇帝不问,更何况还有安乐提醒他的那句话,当年太宗那样疼爱长子李承乾,还不是说废就废了,他是个不受宠的儿子,将来还不知道怎么死。
冷汗从背上涔涔流出,李重俊握紧了凭几,看马球场上的唐队被打得落花流水,皇帝终于下令换人。
面对吐蕃十人的队伍,从马球场的另一边四位年轻骑士徐徐走来,具装的玄甲是卫尉府的制服,穿在身上尽显威风,以四敌十,如战场般的马球场中,大唐的尊严全押在了这四个年轻人身上。
击鼓开战,扬鞭、策马、执辔、挥杆、夺球、抢位、穿梭、入洞……四个人的队伍配合如兄弟手足般默契,马球场上飞扬的尘土间映出四个潇洒的剪影,李显看得愣了,少年时代的印象中,这是大唐最厉害的马球队才有的英姿,那时太子弘身体不好,把为大唐长脸的期盼都压在了雍王贤的身上,这位总是板着一张脸的六哥,披甲执杆,勇猛冲锋,无人能敌。他高贵的血统限制了征战沙场的欲望,来自母亲令人窒息的压迫使得马球场成为唯一可以挥洒自如的地方,他带着战场上的杀气,一路横扫杀来的敌人。
李显觉得有些恍惚,当时的显也有那样的好胜心,害怕被人嘲笑,夜里来到马球场想要试验六哥的打法,却几乎从马上掉下来。后来是弘知道了这件事,这位从来温柔眷顾弟妹的五哥,特意找了人来教他打马球,太平就蹭过来学,最后连太平都学会了,李显这个哥哥竟没有丝毫长进,终于让李显认识到自己根本不是这块料。
那时的弘和贤不会想到,时隔多年后在同一个马球场,原属于父亲的位置被显坐上,李显看着这些驰骋赛场的年轻人,玄甲的身影与六哥的身影似乎有一些重合。
大唐被换上场的四人队几乎是横扫吐蕃队,在敲得震天响的鼓声中,唐队逆风翻盘,赢得了最终的胜利。
那四个玄甲卫尉下了马,摘下头盔,走在前面的两个年轻人率先跪下:“臣李隆基、臣薛崇简叩见陛下!”
“起来起来!”李显心情好极了,亲自上手,一手一个扶起两个优秀的青年,又把袖一挥,豪迈地喊道,“赏!”
看着旁边沮丧又不得不奉承同乐的吐蕃人,李显自做了这个皇帝以来,从没有一刻像这样觉得自己是个真正的天下一人,浑浑噩噩的享受根本没有在国事上压人一头来得痛快,哪怕只是一场小小的马球赛。
这支小型马球队是李隆基拉起来的,这一回上场了四个人,其实还有第五个,那就是被安乐公主奚落的太子李重俊。李隆基是安国相王李旦的第三个儿子,李旦延续了他逢事必让的人生哲学,坚决不搅和进哥哥的朝廷里来,当年毕竟是李旦作为皇嗣,被李显回来夺去嗣位后也无怨无悔,李显知道他这个弟弟不争,又不愿亏待了兄弟,主动要让李旦挑选一个得力的儿子来东宫陪太子,李隆基从小就被武皇养在宫中,熟悉宫中礼仪,正是从那时候起,以临淄郡王的爵位,成为了东宫的卫尉。
“三郎,崇简,这次干得漂亮啊!”李显要留功臣,散场之后隆基和崇简才回到太子这边来,李重俊忍不住为这个好兄弟高兴。
“殿下谬赞了,这支球队是殿下精挑细选的,要不是殿下不慎摔伤,今天扬眉吐气的该是殿下才是。”隆基十分恭谨,把手里的皇帝赐给的金爵奉与重俊,“圣人赐的爵,也应归于殿下。”
重俊却十分大度,推开金爵,反拉着隆基的手腕道:“圣人是赐给三郎你的,怎么给我呢?”
隆基也不再推让,向崇简使个眼色,一左一右扶起腿脚不便的太子,要出了马球场,往东宫车驾停靠的地方去。
李显领着吐蕃使团和朝臣们走远了,这些内眷才开始行动,比起重俊不得不乘坐车轿,安乐却是打发武崇训直接去牵了一匹高头大马过来,一个翻身上去,俯视着走得有些艰难的李重俊。
“哟,太子殿下这是连马也骑不得了?”方才嘴仗被父亲打断,安乐似乎还未尽兴。
在马球赛获胜的喜悦之下,重俊本已经不想理论嘴仗的事,可安乐偏来挑起,激得他又是怒火中烧,瞪着马上的妹妹:“要你管!”
一个在马上,一个在马下,重俊的反击显得毫无气势,安乐轻笑着,一手挽着马鞭,手肘搁在辔头上,整个人半趴在马上,完全以一种俯瞰的视角看着马下的哥哥:“喂,我说,既然都瘸了,阿爷连见吐蕃使臣也不想要你这个太子过去出丑,那这个位置不如就让贤吧!”
“公主!”见重俊简直要被气疯了,一旁的崇简忙出来帮太子说话,“殿下也不过是偶尔摔伤,御医都说没两日就好了,废立太子是大事,请公主慎言!”
“薛崇简是吧?你阿娘不给我阿娘好过,你也来欺负我!”安乐想起韦后回来跟她说镇国太平公主也开始递斜封官,抢了她们的财路,看着薛崇简就气不打一处来,“什么太子!废立还不是阿爷一句话的事!这太子原是我重润哥哥的,你又不是阿娘的儿子,凭什么做这个太子!”
“我是阿爷亲封的太子!有本事你自己去争啊!”挣开拉着他的隆基和崇简,重俊指着马上的安乐就骂,“你也不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也配来争太子!”
“你!”安乐哪里受过这种气,她一向看不起的重俊竟然硬气了一回,眼看着嘴仗就要落下风,没吃过亏的安乐挽起马鞭,一鞭子便要招呼过去。
重俊自觉地往后想让,被崇简扶着才勉强站稳,眼前闪过一个黑影,隆基飞身上前,竟然胆敢拉住安乐的马鞭,又一手执了辔头,制住受惊扬起前蹄的马。
动嘴也不行,动手也不行,安乐把缰绳抢回来,反手撒气似的打了驸马一巴掌。武崇训突然被打了耳光,正懵着,只听马上的公主吩咐道:“不就是太子吗!我们走!”
隆基和崇简在后面行礼:“恭送公主。”
武崇训给安乐牵着马,安乐便从马上回身,冲着重俊喊道:“你给我等着!我要去求阿爷废了你!让我做皇太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