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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第七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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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太平公主府。
一身宫人打扮的韦香儿到访,摘下帷帽,这刚刚失去一双儿女的女人,惨白的脸色下,满身溢着难以掩盖的戾气。
太平从来就看不起这个嫂子,今夜却从遍布的耳目中听到了来自东宫的传报,看她这副模样,想想自己那个无能也要遭难的七哥,还是不免劝慰道:“阿嫂,节哀。”
“公主救不了驸马,我救不了我的孩子,如今我们是一样悲惨的人了。”韦香儿强压剧痛,脑子却是格外清晰,知道要如何说动太平结盟,“我知道公主与我一样怀着对圣人的怨,如今不是为夺权,而是为自保。圣人杀重润三人是毫无根据的事。太子的骨血便是圣人的骨血,圣人竟然一日赐死三人,于家是六亲不认;既立了太子,又要杀他唯一的嫡子,于国是动摇根基。圣人本就阴晴不定,如今被二张蒙蔽,将来不知还要下多少杀手,难道我们就坐以待毙,等着圣人枉杀吗?”
太平虽不相信一向英明的母亲会对十九岁的孩子下杀手,她是在薛绍死后才开始研究她的母亲,武皇虽不吝杀戮,可杀的都是威胁她权力的人,嗜杀的另一面是慎杀,武皇恩威并施,把天下玩弄于股掌之中。
可现在,心思这样沉重的母亲,竟然相信二张的谗言,对年纪尚轻的亲孙子下起了杀手吗?退一万步说,就算母亲不顾骨肉亲情,太平还从未见过她把自己的江山当作儿戏,这样动摇国之根基的事,毫无武皇的做派。
“张易之和张昌宗是我献给圣人的,重润因谗而死,阿嫂不恨我,还要来与我商量?”太平轻笑一声,“阿嫂怎么不去找被羁押已久的八哥商量?”
“八弟仁柔,不能谋事。”韦香儿从容应答,“二张虽是公主所荐,我知公主并不能预判其性迁如此。公主虽是武家的儿媳,却终究是李家的女儿,正如相王获赐的武姓一样,没有人会以为相王是武家人。”
太平但啜茶不语。
韦香儿见她似乎心动,便又加重威胁道:“圣人立太子,朝臣以为李家压过了武家,如今又杀太子嫡子,不知又有什么揣测。圣人是昏聩了才会如此倒行逆施,一个昏聩而嗜杀的圣人早已不是公主心中的慈母,圣人知道公主的心里也含怨,将来会放过公主吗?”
母亲也许是真的变了,太平没有正面进入朝堂,却也旁敲侧击地一直在观察,武皇不再有耐心验证臣子的忠心,不仅是对亲孙子,臣子但有什么风闻,也会招来雷霆之怒。太平不知道还应不应该相信武皇的判断,她看得明白的是,就算还继续信任武皇,武皇就在不远处的大限,也将会打破这种信任。
于是太平问:“阿嫂有什么筹码,敢与圣人叫板?”
见她开始问起计划,那就是同意合作了,韦香儿道:“河间郡公李湛,六岁就在周王府做事,是太子的旧臣,如今值右散骑常侍,与门下省诸公有交。狄国老新丧,由张柬之继任,我看他常常有怀念大唐的姿态,或可让李湛把他争取过来。首相归附,三省职官就不在话下了。”
“圣人杀的朝臣还少吗?阿嫂以为,拿定了宰相,就万事大吉了?”太平冷笑道。
“圣人临朝日久,根基难以撼动。”韦香儿并不为她的讥讽而动摇,顺势把问题抛向太平,“东宫到处都是圣人的耳目,筹码只怕还在公主这边。”
太平淡淡说:“我有羽林将军敬晖在宫中传递消息,阿嫂觉得够了吗?”
敬晖是与桓彦范一道戍卫武皇寝殿的将军,太平竟然已悄悄地把手深了这么远,韦香儿一听大惊,说话也更加没了底气:“如此……如此甚好……”
“好吗?”太平挑挑眉,道,“宫中十六卫交宿,敬将军不过是其中一员,能调得动所有军队吗?阿嫂要带七哥起事,不见血能逼圣人交权吗?阿嫂将从太初宫哪道门进去,要如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取长生殿,又要如何逼迫圣人退位?阿嫂觉得,凭阿嫂并不牢固的人脉和我偶然安插的细作,就能使圣人屈服了?”
并未与太平深交过,如今是被丧子之痛逼得发疯了,斗胆来见一面,没想到太平心思如此缜密,倒也真是有领导风范的人,不愧让武皇也洋洋自得说“类我”。只凭着一腔仇怨来谈盟约的韦香儿,不得不向太平低头,拱手把指挥权交给她:“请公主赐教。”
“兹事体大,要把所有能联合的力量都握在手里,才有更高的胜算。”当面泼她冷水不过是要她暂时压下仇恨,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不要轻易去做那等毫无把握的事送死,太平把茶盏放下,提醒道,“八哥是必须要联络的人,事已至此,武家人和李家人的矛盾也只能暂屈居于自保了,我想在圣人的杀伐决断下,梁王也是在自危吧?”
一语点醒梦中人。她怎么把武三思忘了?武三思虽说是在夺嫡中落败的人,可事已至此,也不得不寻找将来的靠山。他原想着武皇一定会传位给武家人,只要武承嗣落败,武三思的位置便稳固如山了,怎奈半路杀出个李显,武三思倒也和气,顺着武皇的意思,该走动便走动,该联姻便联姻,从不摆梁王的架子,像是早已打定主意要做李显的臣子了。然而在这次事件中丧生的武延基不能不给他警醒,为了南市酒肆打架的事就赐死,明显是站不住脚的理由,武皇要杀武延基,在武三思看来,必然与武承嗣的落败有关系。武承嗣郁郁而终,说到底是武皇逼死的,武皇要拔出这些威胁,逼死一个武承嗣还不够,还要赐死他的儿子。既然如此,比继魏王更加显眼的梁王什么时候也会被盯上?梁王再是收敛锋芒,毕竟是被从太子位的争夺中淘汰下来的人,一旦被淘汰过,就意味着你在武皇的眼里,犯过错。
武三思并不清楚一向谨慎行事的自己,在武皇的眼里究竟犯过什么错,但有这样一个不明不白的把柄在武皇手里,就仿佛有一柄利刃在自己头上,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武延基的死正让那柄利刃的寒光晃了晃,晃得武三思不能不慌张起来了。
见韦香儿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太平接着说:“只是外朝的力量还不够,要有十足的把握,还需要里通圣人身边的人。这个人要足够了解圣人,要在朝中和宫中都有足够的威望,能说动庇护圣人的军队,最好还能掌宫中制诰,核心的军将以大义晓之,外围的禁军以诏谕止之,能免去我们不少的风险。”
“公主说的是……上官婉儿?”能称得上这番说辞的只有上官婉儿了,这想法固然在理论上可行,但太平提出策反她来,只让韦香儿惊异,“上官婉儿是赐死八弟妃嫔的人,跟在圣人身边二十多年,是不折不扣的圣人至忠,如何能策反她?”
“可她也是被圣人灭了满门,二十多年官位未曾升迁,至今仍是天皇大帝亲封的才人。”太平据理力争,“她连官位都是天皇大帝下赐的,又有旧隙,圣人于她,细讲起来,哪有大过天去的恩德?况且近来圣人昏聩,连她也疏远了,放去弘文馆修书,朝野上下都以为不值。”
“公主与她有旧,公主信她,我不信。”韦香儿立时否认,上官婉儿这个人她虽也未深交过,却直觉没有太平说得这么好动摇,于是凭着与她打过一点交道的经历,轻笑道,“太子早先为皇帝时,她既掌制诰而不加劝谏,我原以为是慑于太子的声威,自以为位卑言轻,不敢进言,可今来反顾,竟是为太后废帝造势。公主难道忘了,废皇帝为庐陵王的诏书,可就是上官婉儿写的!当年她对圣人的忠心从来没有动摇过,如今稍加放逐公主就急着贴上去,只怕会是藕断丝连,小心中了圣人的反间之计。”
婉儿到底是武皇的人,会这样激进地劝说韦香儿,太平不能不承认自己有那么一点私心。毕竟这次是武李两家联手,押上的是所有筹码,武皇也不能不忌惮这样的筹码,若是一撸干净,江山又能传给谁?事情若不能成,凭着母亲的信任,或许婉儿是唯一可以保身的人;事情若成了,要是婉儿没有参与进来,必然会为着她的身份被新朝所排斥,一个被排斥的内宰相,下场立时就能想象……
太平语塞,知道事情尚不明朗,争执也没有意义,于是起身看看紧闭着的门窗外黑压压的夜幕,沉声提醒:“阿嫂该回去了。”
今夜只是谈妥合作,具体的谋划还长着呢,韦香儿自知偷偷跑出东宫不安全,宫里的李显也不知能为她挡住几时,便也不再赖着为细节争执,和来时一般戴上帷帽,幽灵一样地消失在夜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