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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

  •   被调去紫宸殿问安的侍卫回来,见雍王府书房中诡异的气氛,犹豫地站在门口。
      贤与婉儿对坐着,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一双剑眉越蹙越紧:“进来。”
      侍卫趋步而进,只想回完事情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大王,太子殿下说已经没事了,正在等候各州县的确认,说让大王不要担心。”
      “知道了,下去吧。”
      “是。”侍卫出去,带上门,一声闷响。
      很少有人能这样静静地与他对峙上这么久,贤终于开了口:“婉儿懂音律?”
      “仅知一二。”
      “那婉儿懂天文?”
      “略有涉猎。”
      贤淡淡一笑,拧紧的眉骤然舒展开:“我听说,懂音律的人可以和同万邦,懂天文的人可以窥测天命,要是有人都懂,那就该是王佐之才。”
      婉儿并不能摸清贤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觉得他的反应非同寻常,心下斟酌,她还是选择静观其变。
      “婉儿今天这番对答,着实让我想起来一个人。”像是抛掉了上一个话题,贤刻意观察着婉儿表情的变化,“以前能如这般才思敏捷的,只有大唐第一才子——上官仪。”
      “婉儿倒是……有所耳闻。”听说上官仪因谋逆之罪被皇后处死,还带累了一家数口人,这是八年前的大案,至今还能听到掖庭宫风传。
      “泱泱我唐,从不缺王佐之才,只是他们不敢说,看着那阶陛上争得你死我活,谁都不免要揣度揣度自己的重量,看是不是敢去碰那颗钉子。”贤嗤笑一声,“你以为方才那些大臣们真连如何制乐都不知道,若真是庸碌至此,岂不是圣人昏聩?”
      “婉儿不敢。”他总是能把什么事都往大处说,明明是他逼得婉儿不得不出来“卖弄”的,却又明里暗里地给她敲警钟,终归说与不说都是错,婉儿低头认了。
      “可惜啊,上官仪倒是个能做事又能说的,一代忠良,竟落得如此下场,王佐之才,也不过如此了。”贤挑眉,说得轻蔑。
      听到这里,婉儿却有些不忿,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想反驳,于是淡淡地开口:“大王此言差矣。此案上官仪没有错,皇后也没有错。上官仪是被圣人召去的,君命难违,他没有反抗的权利;皇后是被逼上绝境的,若不是只有杀上官仪这条路可走,以她爱才惜才的品质,绝不会杀上官仪。”
      “你怎么就知道皇后爱才惜才了?”平生最恨有人向着那个女人说话,那个恶毒的女人,害死了自己的亲姐姐、亲侄儿,甚至还有自己的亲生女儿。
      “皇后大开寒门取士之路,使怀璧之人不至流落乡野。就算是上官仪有谋逆,她不也是网开一面了么?听说上官仪的孙子孙女都被放逐拘禁,并没有赶尽杀绝。”
      “婉儿这么想?以婉儿这忠仁的性子,还真像个王佐之才,只可惜,婉儿是个女孩儿。”贤冷笑一声,“不过倒也说不定呢,时局风云诡谲,上官仪的孙女,不就是应梦而生的么?”
      婉儿不觉一颤,低下头不语,关于那个女孩的事,她也是听说过的。当年西台侍郎上官仪的长子上官庭芝生女前,其妻有梦巨人秉黄金云纹大秤欲与腹中胎儿,后来竟生出个女孩儿,这孩子也是受到牵连,不知所踪。不过这些陈年往事,是她与宫教博士在课下的闲聊,博士是宫中的老人,自然是有门道知道这些故事的,只是贤,他久居深宫,怎么会有心思去了解这些……
      见婉儿起了疑,贤笑得更冷了:“我听说,上官侍郎给他的孙女起了个名字,叫‘上官婉儿’,如果她当初活下来了的话,应该和婉儿你,差不多大了吧?”
      知道贤是故意把话题往这边引,于是婉儿勇敢地抬起头来,正色道:“奴婢想,殿下是搞错了吧?奴婢自幼与母亲长在掖庭宫,宫籍所载,是叛逆家臣之后,并不与前上官侍郎有任何瓜葛,这宫中婢子无数,叫婉儿的多着呢,有如奴婢一般识得几个字的也不在少数,殿下所言,似乎不妥。”
      贤见婉儿急了,也不再逼问她,无所谓地挑挑眉:“忙了一夜了,婉儿回去好好休息吧。”
      婉儿行了礼,面色不改地走出去,心里却是泛起层层波浪。
      方才李贤所言,句句似乎都是在针对她。她问过母亲自己的身世,宫籍所载并不完整,似乎是被谁故意给改得模糊了。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的人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这几年她却不再问起母亲身世的事,她能看出母亲隐忍的痛苦,嘴上不说,心里却是很明白。
      也许这真的只能成为一个永远解不开的谜了吧?婉儿这样想着,推开房门。
      “婉儿回来了?”坐在床边缝缝补补的郑氏看着婉儿回来,微微一笑,“婉儿,这里有一封信,刚送来的。没有落款,也不知道是谁寄的,还是掖庭令亲自给送了来。”
      “信?”婉儿走进来,看到小木桌上静静地躺着一封封好的信,几乎是一眼就认出那上面还略显幼稚的字迹,于是一边拆着一边微微地笑了,“一定是公主寄的。”
      公主?郑氏猛地放下手中的东西,朝认真看信的婉儿望去,似乎是越发不能确定婉儿现在的状况。她好像除了听到宫教博士经常夸奖婉儿之外,并没有注意到婉儿其他方面的变化。只是婉儿对皇室的热衷是明显的,她们在掖庭宫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好也是能感觉到的。但是婉儿,她已经跟公主这么熟了么?那个人生的……小公主?
      难为她大老远还寄封信回来,婉儿掩下那薄薄的几张纸,心里有暖意划过。写得这样琐琐碎碎,倒还真像公主的性子,婉儿颔首一笑,让郑氏再一次吃惊了。
      因为老掖庭令是知道婉儿身世的,虽然没有明说出来,但懂得察言观色的人们还是知道要跟婉儿划清界限,所以婉儿从小到大都没有朋友,现在她居然因为小公主的一封信笑得这样开朗。武后啊武后,当年你杀上官家满门杀得这样犹豫,本以为留下我们可以逃出生天,现在看来,宿命是不会饶过我们了。郑氏微微闭上眼,一个不小心扎上了绣花针。
      “阿娘!您没事吧?”婉儿忙丢下信过来,拉着郑氏的手想看。
      “没事。”不想让婉儿看到自己的失态,郑氏忙把手往后藏了藏,故意问,“公主在信里都说了些什么呀?”
      “倒是没什么要紧,都是一些琐事。公主还说圣人和皇后给太子殿下相中了一门亲,明年二月就有大喜事了呢!”
      “那可真是好事啊!”郑氏笑得僵硬。李弘么?之前的准太子妃杨氏被贺兰敏之给奸污的事还历历在目,那时她还是听到夫君说的。现在杨氏抑郁而死,贺兰敏之被杀,她的夫君也……转眼李弘就要正式娶亲了,只是时过境迁,那个女人杀了这么多人,不知道会不会一个个记得那些死在她一纸诏令之下的人。
      次等的人用刀杀人,一等的人用笔杀人。
      婉儿看着母亲又出神了,不禁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阿娘,您这是怎么了?”
      郑氏迷惘的眼神终于定格在了婉儿脸上,那是她的女儿啊,她还能苟活下去唯一的依靠。郑氏突然将她拥进怀里,这样的距离让她感到害怕,怕一放手婉儿就不见了。
      婉儿愣在母亲的怀里,慢慢抬起手来抚摩着郑氏的后背,懂事地笑着宽慰:“阿娘,婉儿会一直陪着阿娘的。”
      多好的女儿啊!郑氏从那个梦之后就知道婉儿是上天赐给她最宝贵的礼物,如果庭芝在天有灵,一定也会感到宽慰的吧?郑氏扶着婉儿的肩起来,心疼地抚过她的鬓发:“婉儿怎么能一直陪着阿娘呢?太子殿下成亲了,婉儿长大了,也是要嫁人的呀!”
      “阿娘……”
      郑氏摇摇头打断她:“婉儿,如果有更广阔的天空可以去飞,那就去飞吧。只要是你自己做的决定,只要是你不认为后悔的事,阿娘都会支持你。”
      “阿娘……”婉儿蹙起秀眉,看着郑氏慢慢转身,不明白为什么阿娘突然会这样说。
      气氛变得尴尬,郑氏觉得这一次自己说得太多,于是趁着回身收起自己的情绪,再回过头来已是带着慈祥的笑:“婉儿,别想那么多,好好过下去。你看太子殿下就要成亲了,殿下对我们那么好,这种时候应该专心祝福他才是。”
      “是啊,可是婉儿想当面去祝福他,但他在那样的深宫里,不可能的吧!”婉儿坐在小案边,托着腮,怅然若失。
      从一个深宫到另一个深宫,可能在地理上相隔并不遥远,但因为有中间那一道道坎的隔离,每每在这种时候就会看起来如此遥不可及,就像伸手就可以触及阳光,但太阳永远都是这么遥远。可是会有谁想要去拥抱太阳呢?对于婉儿来说,这太阳和月亮都如此地迷人,令她逃脱不开,就算要燃烧,也要与那太阳一同燃烧。
      快回来了吧?弘要娶太子妃了,那掌握帝国最高权力的人,也该回来了。这静谧过一阵子的大明宫,也许又将回到风生水起的环境中,这样也好,至少贤不会有很多的时间来关注她。贤的关注令她动疑,婉儿的那颗七窍玲珑心,总觉得自己被浓厚的烟雾蒙蔽,关于别人,也许她可以看得清,关于自己,却看不真切。自己来掖庭宫前的那些事情,听上去都觉得恍如隔世,也许它将永远成为一个谜,但婉儿知道,贤对那些事的刻意提醒让她一颗原本淡漠的心全乱了,阴郁的胸中有一个挡不住的声音在回荡:她不想让它成为一个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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