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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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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长安,暑气渐渐地升起来了,总算是消退了春寒料峭。浅草渐长的时节,大自然总是有更强的吸引力,贵族们也在皇宫里呆不住了。
李治的风痹症算是暂时得到了遏制。这两个月他一天都没来早朝,在婉儿看来是不是真病还不一定,毕竟那天晚上他是那样逼迫她做才人的,还有力气耍小心思,一点也没有病入膏肓该有的样子。但不论这段时间病得真假,有一个人的功劳却不假,那就是正谏大夫明崇俨。
头风折磨李治很多年,这是李治放权给天后的初因,但天子有疾,未免要倾天下之力以救之。明崇俨只是一介老道,却由于用偏方歪法稍缓了李治的病,所以一跃成了正谏大夫。他倒好,明白功成身退的道理,坚持不入职太医署,非要说自己一心逍遥,硬要离宫而去,李治为了留下他,亲敕赐了这京郊的道观给他,让他在此潜心修道。不过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也是为方便随时传召,就像两个月前李治犯病,便又传了他来。
明崇俨也感沐天恩,不摆仙人的架子,常下帖子来邀他的伯乐。这回的帖子理所当然地被送到了天后那里,他本也不怎么抱希望,毕竟自己的面子薄,天后买账便罢,不买账他也说不上有什么怨言,可天后这次居然一口允准,甚至亲自批复。明崇俨也是惊喜交加,提早预备下一切,就等着帝后光临。
可等御驾亲来,明崇俨才发现,自己要迎接的远远不止帝后,难得一次宫外巡狩,前呼后拥的皇亲国戚竟然到得如此齐全。
“老道参见天皇陛下,参见天后,参见太子殿下,见过众位殿下。”一口气见了个遍,明崇俨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
“道长请起。我今日是来散心的,你这样拘礼,倒叫人烦心。”李治心情很好的样子,亲自去扶起明崇俨,自然地同他一起走在前面。
得天子之携,那可是莫大的荣幸,明崇俨笑道:“多日来老道怠慢,还望陛下恕罪。今日是十八,恰逢北极紫微大帝圣诞、泰山圣母碧霞元君诞、华佗神医仙师诞。老道私心想着:紫微大帝执掌天经地纬,以率普天星斗,正应天皇之相;泰山圣母泽天地万民,仪千山之鼎,正合天后之德;华佗神医仁心仙术,可佑陛下万安。故今日是极好的日子,方才想着把陛下请出来逛逛。”
听到这话,李治指着他的鼻子笑骂道:“真是油嘴滑舌,还敢妄称逍遥人呢!”
一路聊着就进了大殿,拜过三清,明崇俨请了众人去后殿奉茶。走在后面的太平悄悄扯着婉儿的衣服,婉儿回过头疑惑地看她,只听太平小声说着:“这儿真没意思,里面都是些泥胎偶像,更没意思,咱们出去玩儿去?”
婉儿看看前面天后的背影,又看看太平,面有难色。太平却越过婉儿在看什么,表情骤然变得明媚,随即不由分说地拽起婉儿跑出去,婉儿一边跑一边回过头,人群挡住了她的视线,什么也看不到。
天后给太平递过眼色后就随着李治进入内殿了,大家都坐下,听着李治和明崇俨聊老庄岐黄。一向称病的贤看起来像是真病了,面色憔悴的他不似往常那般杀气腾腾;显则是时不时往外张望的,天后明白,他才是想跟着太平玩儿去;旦还是一贯的宠辱不惊,极专注地品啜着自己的茶。
“素闻道长善相面,今日我将我的三个嫡子都带来了,道长要是方便的话,不如就替他们一一瞧瞧吧。”
漫不经心的一句话说出来,倒让明崇俨吓了一跳,面不相天子,这些皇子中不出意外就有一个是未来的天子,此时自己随便一句话就可能丢了性命,这可叫他从何说起。明崇俨忙到李治面前跪下:“陛下!老道才疏学浅,怕错了皇子们的命轨,这可使不得!”
三个皇子闻言同时看过去,贤一只手死拽着袍子,显一脸好奇,旦还是漠不在意。李治却笑着扶起明崇俨:“都说了今日不许再跪,道长想抗旨么?你就看看嘛,看完跟我去后面说,别怕,咱们关起门来,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国有储君,李治为什么还要让他再看相呢?明崇俨哆哆嗦嗦地应着,趁着站起来的工夫瞥一眼坐在旁边的太子,他的脸色实在不好,明崇俨心下开始盘算起来。
“都站起来,让道长好好看看。”李治饶有兴味地倚着茶几,侧着身子看三个皇子都起来站成一排。
道观后园,太平靠在池中央的亭柱上,看着心不在焉的婉儿紧皱的眉头,握了握她的手,问道:“婉儿,你今天怎么忧心忡忡的?”
今天是她从东宫出来后,第一次再见到贤,贤的情况看起来实在是不好,他甚至都没有像以前那样,有意无意地将眼神投到自己身上来。他整个人都是恍惚的,而天后还是噙着那样危险的笑。他俩的冷战打到了哪一重,形式十分不明朗。这种忽好忽坏的状况让夹在中间的她怎能不忧心?看着太平热切的眼神,她知道,自己再忧心也不能跟太平说。于是摇摇头,扯出一抹笑来:“没什么。”
如果太平再问下去的话,她一定能问出来,可是太平不愿意,既然婉儿不想说,她也不再逼迫。不管出了什么事,婉儿在她身边的时间,都是必须开心起来的。太平眼珠子一转,拉起婉儿又要走。
婉儿摸不着头脑:“太平!太平你要去哪儿?”
跑了一会儿,太平终于停下来,四下张望,看看没人,对着婉儿低语:“这里我事先勘探过了,背后有一个小门,穿过这片道士们住的屋子就能从那里偷偷溜出去。我们就出去玩一会儿,爷娘都还忙着呢,没空管咱们!”
这么大一个计划,吓得婉儿忙丢开了手:“不行啊!太平你要是走丢了,我可怎么跟天后交代呢!”婉儿拒绝的话里,无意识地省去了天皇的份。太平疯起来的样子她不是没见过,到时真要跑起来,她可跑不过。
“婉儿你就是胆小……”太平不知该怎么说了,翻了个白眼,“不就是出去玩玩儿么?我都十四了,不是小孩子啦!”
婉儿不是胆小,婉儿是有好多东西都怕失去。婉儿想再说些什么,只听从侧边突然跑过来一个少年,一边跑一边高声叫着。
“喂——”
说是高声,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儿,那个人跑得气喘吁吁,声音不怎么有力,却很好听。
好不容易跑到她们面前,只听那人喘了好一会儿,才严厉地斥责她们:“你们怎么跑到这里来?这里都是乾道们在住,临街又近,可不是女孩子独自来的地方!”
说是严厉,其实也还是就那么回事儿,也许是因为声音太好听,严厉的语气里竟掩不住温柔。
好像很久以前也有一个人有这样的本事。
两个人愣愣地看着那人不俗的俊脸,几乎同时想起。
弘!这通身的气派,像极了弘!
由于两个女孩愣住了,少年竟自觉尴尬,也许是不常跟女孩子说话的缘故,双颊竟先泛起了两抹酡红:“你们还愣着干嘛?还不快回去?”
他明显是没认出大名鼎鼎的太平公主来,太平“扑哧”一声笑了,从小到大,敢这么撵她的,他还是头一个。
太平走上前去,细细打量他好久,只见他穿着一身水蓝色的袍子,收拾得整整齐齐,比自己高了一个头,却莫名地觉得可爱。太平忍不住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哎,娘子问这个做什么?我只是偶然经过,见二位在这危险的境地,稍加提醒。我看二位也是宫里来的吧?还是早点回去吧,待会儿天皇天后该出来了。”少年一本正经地说着。
这人真是不解风情,太平吃瘪,撇了撇嘴,再拉起婉儿,拂袖而去:“得了,本公主记住你了!”
什么时候太平身上有了这么点痞气?婉儿不禁低低一笑。
“婉儿你笑了?”太平噙着笑看着婉儿,眼睛里亮晶晶的。
也许自己的笑,只在太平眼里会这么重要吧?婉儿心里暖暖的。为了不让太平看见笑里带上的泪,逃也似地扭过头去,看到那个水蓝色的身影还在原地,尴尬地叫他:“郎君,你也是宫里来的吧?你也快些回去。”
那个少年微微笑着点着头,应了一声:“哎!”
少年神往地目送二人远去,冷不防被人从背后一击,吓了一跳,转过去一看,才舒了一口气:“阿兄,你干什么呢?”
“你才是在干什么呢?”男子叉着手站着,朝他目光所及的地方望去。
“一个率真,一个温婉,天下女子,其美莫不如此!”少年赞叹着。
男子看着他好久,才冒出一句话来:“咱们绍儿长大了……”
少年愣住两秒,霎时又绯红了脸,瞪着男子:“阿兄……”
太平和婉儿回到后殿的时候,殿门禁闭,三个皇子都站到了门外的小广场上。太平有些不解,他们仨怎么都被撵出来了?婉儿望一眼低着头的贤,再次皱起眉头。
“这么说来,贤儿不适合做太子咯?”
殿内,李治突然起身,压抑着怒气的声音着实吓了明崇俨一跳,斜眼接触到兀自品着茶的天后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目光,知道自己只有坚持这一条路可走。储君已定,李治还要让他来相面,那一定是对太子不满,却又没有合当的理由,或者是在偏向于废的同时对废立还犹疑不决,想借鬼神之说来安慰自己。
明崇俨咬咬牙,说下去:“太子殿下面相太薄,恐不能担千秋大业。”
李治抿了抿唇,也没再逼问他,像是叹了口气,又坐了下来:“那你说,朕的皇子里,有能担大业的么?”
“有,有!”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明崇俨立刻应承,“英王最类太宗,相极贵重!相王则稍逊,然亦不妨为大富大贵,大贤大德之相耳!”
显么?李治的眉心总算纠集到一起了,目前看来,显是自己的四个嫡子里最没出息的了,怎么会像自己英明神武的父亲?相面之术,天机难泄,是真是假,也无从辨起。这孩子,今后可能会有改观的吧?李治这么安慰着自己,挥了挥手示意明崇俨下去。明崇俨得了赦似地推开殿门出去,却迎头碰上太平。
“你这老道,听说相面挺准?那给本公主看看,本公主什么时候能讨到婉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