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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chapter 6 ...

  •   二月中旬。耶路撒冷王宫的国王起居室成了一个小会场,这次来朝见国王的有雷蒙德和居伊。

      他在乌木桌后坐着,冷眼看着面前站着的那两名贵族,哦不,其中一个没有站定,而是焦躁地在那间不大的起居室里来回踱步(当然是居伊),于是他就看着那个和雷纳德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大个子不断地在眼前晃动,晃地他头晕——这只是因为他把雅法移到了巴里安名下。

      “我不明白为何您想让那个铁匠继承我的封地。”居伊一边从东墙挂着的锁子甲旁踱到西墙的圣母像下,一边对那些家什指指点点酝酿着自己的感情(只是他还不敢对国王指指点点),“请您为令姊将来的幸福考虑,将雅法还给我,她会在那儿待得很快活的。”

      面具下闷闷的声音传来:“抱歉,我并不觉得阁下能代表长公主的看法。”他懒得看居伊,低下头看着桌上铺开的地图,盘算着日子,老威廉该到哪里了,再过几天可以抵达罗马。

      然后他转向站在右首的雷蒙德,问道:“伊莎贝拉和汉弗莱的大婚计划地怎样了?在过几天要在克拉克办婚礼了吧。”伊莎贝拉是他继母科穆宁的玛利亚之女,他要她和多隆的汉弗莱联姻,以取得多隆的支持继续和萨拉丁抗衡。

      雷蒙德是与提尔的威廉同代的老臣,四十多岁,脸上横着一条浅浅的旧疤——是在蒙吉萨留下的,一条腿微跛。在他十五岁亲政之前摄政,他穿着一件蓝色的医院骑士团外袍*1,不同于圣殿骑士团的白色外袍,那外袍的胸前绘着特里波利与泰巴里亚斯两地的徽章。他正欲启齿,却被居伊打断了。

      “老雷纳德要处理一些私事,呃,他招惹了阿萨辛*2的人,他们正准备找他麻烦,伊莎贝拉公主不适合在那种不安全的地方成婚。”居伊绘声绘色地说道,好像雷纳德已经快被那个暗杀组织逼疯了。

      闻言,他在面具下勾起一丝冷笑,侧过脸斜睨着居伊:“哦?我怎么记得雷纳德威风得很,几年前他和杰拉德一起端掉了阿萨辛人的老巢,他们怎么敢得罪他?”是的,雷纳德和圣殿骑士团团长杰拉德关系很好,而阿萨辛人最怕的又是圣殿骑士团,自然不敢找他的麻烦。

      “不,我记错了,”居伊立即改口,“是安条克来的,他那入了土的老婆康斯坦丝*3家里的人,拜占庭的皇帝要讨他在那儿的领地。”

      呵,这理由越来越离谱了,连死人都给搬出来说事了,安条克公国名存实亡,早就是拜占庭的了。突然,他心底升起一股寒意——雷纳德这条不安分的老狗。他下意识攥紧了尚能握起的右手(他的左手没有完整的手指)。“告诉我,是不是老威廉一走,萨拉丁一松口,他就重操旧业了?”

      居伊马上慌了,本来就肥胖的脸崩起来,一脸横肉撑起了乱糟糟的胡子,像极了雷纳德,“是他们先进攻的,他们不是手无寸铁的朝圣者,没死多少人,而且我们也有伤亡.....”

      “看着我,是,或者不是?”

      他的嗓音由于疲惫而略轻,从而让人有温柔软弱错觉,由于病症而嘶哑,从而让人觉得这是一个可以被怜悯甚至蔑视的病危之人,再加上那面具的阻隔,声音听起来模糊,或许还会让人认为他慵懒随意。但,这次他的嗓音极冷,像冥河之水即使无风亦能幽幽荡起的黑色微波,令人胆寒却又颇具神圣的威严,好像是上帝在借他之口诉说。

      “你们的话,是,就说是;不是,就说不是;若再多说,就是出于那恶者。”*4

      居伊的脸垮了下来,他已经不敢直视国王的眼睛,用嗫嚅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是。”

      如同九岁时被告知患上了麻风病,他如坠冰窖。雷纳德又一次劫掠了或行商或朝圣的□□。而萨拉丁决不允许自己的权威被第二次侵犯。他知道这意味这什么,他的确想过萨拉丁率兵踏平耶路撒冷的那一天,只是...... 那一天,决不能出现在自己统治的时代。国王必须守卫耶路撒冷直到最后一日。如果没有这张面具,那世上又会多两个人看见自己失态的神情。

      “王上!”雷蒙德的惊呼将他唤回,他发现对方担忧的目光聚焦在他的右手上。“该死!”他内心骂到,然后吩咐下去直接准备一只新的手套——他来不及换药。原来那腐坏的皮肉禁不住他如此大的握力,已经撕裂流出脓血,从白色手套的纹理中一丝丝沁出来。他调整好气息,说出这场短会的结语。

      “召开集会。”
      —————————————————————

      他抓住扶手,勉力在王座上保持正坐,疲惫与烦躁使他略微低下头,能看见的仅是雷蒙德那厚重的大马士革布料织就的朝服。

      宽大的蓝色朝服摩挲着大理石地面,发出沙沙的蛩音,人群难得如此沉静,大概是在为爆发酝酿感情,届时,只要有谁振臂一呼,会有众人相和。接着,雷蒙德苍老沙哑的声音响起:“沙提永的雷纳德和鲁西南的居伊擅自撕毁和约,袭击□□商队。”他陈述着这个事实,不出所料,尾音被一阵愤怒的呐喊覆盖。

      朝中分为两派,雷蒙德与医院骑士团是一派,居伊、雷纳德、耶路撒冷主教和圣殿骑士团是一派。此时,肇事者的一派们自豪地听着另一派由于无力改变事实的怒斥,仿佛是得到了变相的褒奖。居伊和他的拥趸站在一起,觉得气势足了些,有恃无恐地看着那个王座上沉默的人,然而对方从未看他一眼,也未看任何人。他一身严实的白袍,一动不动,没有表情(也不可能有表情),由于低头的微妙角度,眼睛隐藏在面具的阴翳下,不会有人特被留意他,但没有人能说他可有可无,他曾多次缺席,却一直都在。

      他在等待,等待那宿命之敌的相邀,等待那场近在眼前的恶战。没有什么能拦下萨拉丁的大军。十字军国家最著名的防御工事是城堡,然而这些坚不可摧的城堡在萨拉丁的人海战术下简直像汪洋中的小小礁石一样,城堡的局限性他八年前在阿斯卡隆就已经知晓——他的半数人马被封锁在城堡里。面对动辄数万一齐出动的萨拉森人军队,骑士们只得躲入城堡,再无进攻的可能,眼睁睁看着敌人从城堡下张狂地向前推进——像潮水没过浅滩上的石子,而石子只能荡起一圈圈无助的涟漪。

      两派的争执进入白热化,这时主教阿马里克嚷起来:“征讨那些猖獗的异教徒吧!这是神所指望的!”“依神所望!”“依神所望!”这一声声呐喊自然来自圣殿骑士团,阿马里克的话此时和圣伯纳德的话一样有用。“与其与之开战,我宁可与之共存。况且不论如何不能开战,即使开战也没有必胜的把握!”雷蒙德几乎是喘着气,几乎不掩饰自己的跛腿,一瘸一拐冲到居伊面前。阿马里克逮住话柄,兴奋地大喊:“真十字架使我们战无不胜!他这是亵神!”“对!亵神!”“雷蒙德亵神!”召开朝会的广场此时犹如菜市,“贵族”们粗蛮地叫嚣着,就差推搡起来,与市井武夫无二。可以想象其中某些人在全副武装时见着异教徒的场景,一句“为主而战”赋予了他们正当理由拿起屠刀,杀红了眼。

      一片混乱中,一个侍从把一封急报递到他手上。终于来了。“谢谢。”嘶哑而陌生,短促而强硬,他不敢相信是出自自己之口。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呼吸愈发急促,破风箱般的肺所发出的声响他自己能听见,喉头开始充血胀痛,连咽口水都变得艰难。然而这些异常只有他自己能发现,他仍能看似镇定地拆开急报,映入眼帘的是他设想过的最坏的情形。好的,好的,我知道该做什么。他默默举起右手。希望还有人能注意到。

      “安静!”是雷蒙德近乎力竭的声音。他开口之前,会场就像一锅即将煮沸的水,气泡从透明到白色,从膨大到细碎,声音从轻到响,即将掀翻锅盖,他开口时,仿若一勺冷水毫无征兆地倒下来,满锅的气泡瞬间消失,沸腾的喧嚣也瞬间消失。所有人都看向那个被忽视的角落。

      他一手把那封急报放到一旁,一手撑着王座的扶手试着站起来,然而麻木溃烂的右腿无力支撑他的身躯,只是稍有动作,又跌坐下去,还好他掩饰到位,外人看去并不狼狈。他抬手阻止雷蒙德的搀扶,又一次撑着扶手站起来,这次总算成功了。

      “萨拉丁率领二十万大军已开过约旦。”他用恢复正常,难辨喜怒的模糊声音说道,慢慢拖着右腿走到台前,“我会御驾亲征。”

      他转向雷蒙德,但从王座到台前的几步路已经悉数抽去了他聚集起来的精力,这一个简单的动作让他站立不稳,他不得不撑住雷蒙德的肩膀,然后低下头轻声道:“我们必须在萨拉丁到达克拉克之前截住他。”头巾翻过来遮住了面具侧脸,“吩咐巴里安去保护当地村民。”雷蒙德看着那张显得森寒冷硬的面具,以及那双严冷深沉的眼睛,那目光不是询问,而是命令。“我王,”他仍是用难以置信的语气说,“若您亲征,您会死的。”

      他用几乎决绝的目光最后看了雷蒙德一眼,然后抬起头,向所有人,用自己最大声、最低沉、最威严的声音道:“集合军队!”

      *1其实医院骑士团外袍是红的,但不知为何电影里是蓝的
      *2阿萨辛,一个□□教的暗杀组织,收钱办事,不听命于任何人
      *3雷纳德的第一任妻子康斯坦丝是守寡的安条克公爵夫人,出身拜占庭皇室
      *4出自《马太福音》,“那恶者”指撒旦

  • 作者有话要说:  强推这段电影cut!诺叔最后那句“Assemble the army!”帅爆了!反正我是写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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