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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chapter 11 ...

  •   八年前,这个库尔德人初识他的对手时,两人分别是三十九岁和十六岁。

      曾经,坐拥埃及和叙利亚的霸主认为耶路撒冷王国十三岁的少年王子不能成功登基,因为他父母的婚姻不合法*1,且他身罹神罚,带着至恶原罪,这种“天谴”不仅会让一个人变得不人不鬼,形容可怖,更能让他羸弱不堪,早早死去。然而这孩子居然顺利继位了,而且熬过了两年摄政期,开始亲政了。

      一次习以为常的进犯中,库尔德人派出小股人马拖住少年国王的亲卫,开始放心地在异教徒的土地上劫掠。他从未想过这个他认为居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的少年会主动向他发起挑战。他年轻的对手,在鹫鹰般盘旋在四周的萨拉森轻骑兵围困下,从阿斯卡隆纠合被冲散的残兵,坚定下令长途奔袭,给了他猝不及防的一击,使他第一次尝到败北的滋味。

      这使他清晰记得这对手的形象。他骑着一匹白马,银色的锁子甲上绘有王旗,醒目的白色长披风显然和亚历山大的红色雉羽盔有一样的作用。他和他的伯父——那个名声斐然却英年早逝的前国王很像*2,家族标志性的金发蓝眼,沉静睿智的面容,全然不像一个被神摒弃的罪人,而像一个虔诚的圣徒,但从脖颈上严实围着的纱布和左手的手套仍能看得出疾病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

      第二次见到他是在六年前,库尔德人决心一洗前耻,他诱敌深入,佯败将法兰克人军队带至叙利亚,然后进行最后的合围。像是要为那首战克捷付出代价,短短两年内,国王的病情完全失控,已经不得不戴上面具遮掩那被疾病侵蚀得不像人样的面容,库尔德人甚至能从他发令的声音里听出病变导致的嘶哑。泉水谷一战他大获全胜,差一点擒获这个两年前教他吃瘪的对手。

      如今,这位年轻的对手就在他面前,仍是与先前相似的装束,仍是与先前相似的排场,全副武装到只露出双眼、行进时能听见整齐的金属撞击声与风振各色旗帜之声相和的重甲骑兵站满了地平线。只是,与六年前相比,来者已失去了挺拔的身姿,向右微侧着头,歪歪斜斜地在坐骑上勉力保持平衡。不知道他是体力不支还是左半边身体已经腐坏得成了累赘,或者两者兼有,但他依旧从容地走在三军之前,甚至不知实情的人还以为他有一丝不羁的风采。他看见对面身着黑衣的中年男子,好像精神一振,身子挺直了些,仅用右手一抖马缰,只身率先驱使它小跑来到两军之间会谈的空地上,银色的披风在沙漠粗砺的风中振得猎猎作响。

      库尔德人亦打马上前,但他的随侍锲而不舍地跟在后面,他不得不中途回过身,斥责他们的不知进退,然后除去脸上的防尘巾,同样也是只身赴约。

      待行至近前,他再度打量起这个二十三岁的年轻人。他戴着罗马时代祭祀所用的银铁面具,上面勾勒出精美雅致的植物纹样,栩栩如生地描绘出一幅悲悯而威严的面容。然而这副无懈可击的假面之下,那人已经腐坏流脓的眼角皮肤还是没躲过库尔德人之眼,这使他心头一怔,继而把目光投向那人背后远处沙漠的虚无——他也不得不先避开那人难掩疲惫但依旧深邃严冷的目光,他的对手如此骄傲,从来不需要怜悯。

      沉默半晌,库尔德人先以生硬的法语开口了:“请阁下撤军耶路撒冷,此事暂由鄙人处理。”

      作为回答,嘶哑模糊但不容置喙的嗓音从银铁面具下传来:“请阁下撤兵大马士革,免伤和气。雷纳德会受到惩罚.......”他喘息一下,似乎是为了让库尔德人放心,他复又补充道,“我发誓....”

      库尔德人难以置信地望着对方,他不可能出师之后无功而返。他老鸮一样的目光凝视着年轻的对手,只是不作回答——当然对方知道答案。他已经不可能率领三军再进行一场鏖战了,不可能的,除非他不想活了。库尔德人试着说服自己。

      对方好像猜到了他心中所想,补充——也是回答道:“Withdraw,or we will all die here.”
      如不撤兵,同归于尽。

      “凡是他自己相信的,他能让它看上去能够做到,而且他也的确做成了。”库尔德人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迫使他妥协的绝不是对那人的怜悯,而是对方惊人的意志力,逼迫不会成为压断他的最后一根稻草,而会成为这最后一搏的动机。或许,如果这个命不久矣的年轻人想要□□世界的霸主萨拉丁陪葬,也不是不可能。即使他年轻的对手没有胜算,库尔德人已基于这句话作出了自己的决定,暂时撤军。因为他是萨拉丁,他和别人不一样,尤其是那些曾在耶路撒冷屠城的基督徒,他爱惜自己的名节胜过一切。就像他之前的霸主努尔丁没有趁着鲍德温三世国丧期间进军耶路撒冷,那他也绝不会兴不义之兵。如果他要战胜这个对手,也是用光明正大的方式,而不是逼着对方用性命去赌。事关个人荣耀,事关对手相惜。他们两人的对战已经打成了平手,这次何妨各退一步。何况他还想在这个敬重的对手心中留下最后比较好的映象。

      “成,或不成?”对方打破了这可疑的沉默,他想要快速得到答案,而且绝不问第二遍。

      库尔德人略微点了点头,像是在掩饰自己不得不妥协的现实。但他还觉得有什么话要说,他在想这话是发自礼节客套还是发自真心,最后发现它属于后者,于是他咽了口水的同时也咽下犹豫,他说:“我会遣我的御医去看你。”

      他不想等对方的答复,同意还是不同意都不想,我的意愿与你无关,他想。所以他迅速地用阿拉伯语说了那句道别用的话:“愿真主赐福于你。”当然,他认为这也是出自真心而不是客套。

      而年轻人早已悄悄地把马缰交到左手,腾出右手在眉间略一致意,回答道:“也赐福于你。”

      随后那人绝不浪费自己的时间和体力,迅速调转马头,疾驰而去,他会马上履行自己的诺言。

      在铁蹄踏出尚未平息的尘嚣中,在鏖战带来的狼藉刚刚覆上的第一层沙土之上,他的右侧是基督徒的世界,左侧是□□的世界,而这之间,除了他脚下那条空阔的大道之外别无他人,好像只有他游走其间,维系这如风中蛛网般微妙而脆弱的平衡,他用力抵千钧的承诺把两侧伸出的弯刀与重剑推回鞘中。

      库尔德人望着那道能依稀辨认出旧时英姿的背影,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倘若唇边有一根很轻很轻的羽毛才能看出来,他知道,这是他们最后一面了。

      *1阿马里克一世和库尔特尼的阿格妮丝(鲍德温四世的父母)婚姻不合法,因为阿格妮丝已经结婚,阿马里克是去抢亲的,且血缘关系太近,不被允许结婚
      *2即鲍德温三世,阿马里克一世之兄,享年约31岁

  • 作者有话要说:  1、关于史版鲍四的形象:基于我查到的资料,耶路撒冷王族(发源于法德交界洛林地区)可能普遍是金发,因为某论文附的文物壁画上鲍四的祖母梅丽森达女王是金发,盐野七生《十字军的故事》里写鲍德温三世也是金发,在提尔的威廉描写里很英俊,而且茜贝拉的两任丈夫都是金发而且以帅出名(电影里居伊的选角不合史实),所以推测鲍四本人也是金发,而且他母亲阿格妮丝很受男人们欢迎,应该很好看,所以儿子应该也不会丑……
    2、疯狂安利电影bgm《the k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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