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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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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不知是什么日子,竟然有灯市。花灯是红的居多,红莲称着绿叶,说不出的喜庆。天上那钩月却是缺的,泠泠地暗哑。
那年的灯市也是好,胡妈牵着她的手,摊贩们一口一个“小小姐”跟在后头。回家时半块白糖糕还含在嘴里,却只见青烟袅袅中雕梁画栋全作了断垣残壁……
这么叹着泪珠子便断了线般滚下来,绞着帕子印干泪痕,抬头问:“借问小哥,何府要怎么去?”
年青的汉子见了这等娇怯风流的女子问路,眉飞色舞地指手划脚,正拍着胸脯说要亲自带路,一把铁钳夹上耳朵。
花布的姑娘横了眉,顺手一指:“直走,右拐。”
林小姐又觉眼泪要滴下来了,匆匆忙忙加快了步子。
右拐?是她的右手边还是我的右边?
站在桥头凭栏四望,这头的灯影人流越发称得那头阴森可怖。她上前走了两步,那黑暗又浓了几分,沉沉地似张网子便要罩过来。
她扭头跑回灯市,站在金鱼灯前大口喘气。
“姑娘买个花灯吧?”
她摇摇头,失魂落魄方要举步,“啪”地碰倒一盏灯。
“对不起……”她忙蹲了身去捡。
那摊主本来少不得要说两句,却见了张晶莹剔透的脸,透着点惊惶,只跟那小兔子样的,哪里叫人舍得斥责。便连声道:“没事没事……”
站在光下,胆子也大了几分,她于是问道:“你可听说林府要办喜事?”
“有这回事?”摊主搔搔头,击掌一笑,“定是跟林管事的侄女了。住了这么些年,早该猜到是当少奶奶养的。”
她一颗心结成了冰陀子,挥了丝巾,孤魂野鬼地飘荡。
“林管事来了……”
“看啦看啦,旁边那个是不是少奶奶?”
“林少爷还没成亲,哪来的少奶奶,不过迟早也是了。”
少奶奶?那不是该我么?她定住神,凝眼去望。
披了薄裘的美人眉目如画,冷着脸不大搭理人。生意人附上来兜货,红衣小婢挑了花灯,翠衣的说着打趣话,那美人掌不住嗔怪地瞪一眼。
冷风跟千万根针扎似的,林小姐蜷了身子,牙齿格格作响。灯市依然灿如白昼,她拖着踉跄的影子躲进黑夜。
水,好热的水……火烧起来了,烧在河面上……谁在吵?
“我不管,你今天就把她给弄出去。”
“掌柜的行行好,她烧得这么重,丢出去肯定死路一条。”
“死在哪里都行,别污了我的客栈就是,晦气。”
“金爷,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夫人吃长生斋也是为积德行善,你就当尽份孝心吧。”
……
“我再给你一天,明天就算菩萨显灵,我也要把她丢出去。”
人全走光了,太阳落下了。风渐渐停了,灯火亮了。梆子响了,打更人过去了。风又起了,更声又飘来了。天变深蓝了,声音都静了。天变紫了,太阳出来了,云红了,灯熄了,何府开门了。
小川守在角落里,冷静地握着酒壶。等,再等。
太阳越升越高,湿寒一丝丝消退,整个人一点点活过来。
何管事出来了,不能冲动,再等等。
小厮牵来了高大的青骢马,马鞍垂着彩缨,小川心中一喜。
一群家丁簇拥着一个锦袍皂靴的年青人出来,小川大口灌下最后一口酒,砸了酒壶,悄悄往近路摸去。
马背上的年青人皱着眉,何管事喘着粗气,抬头不住地说着什么。一溜家丁吊着眼四处乱瞟。
行到路口,小川从巷子里穿出,笔直冲往那骑骏马:“何少爷,何少爷等等!”
炸麻花的,弹三弦的,摆场子耍刀的,磨刀的老头刀背弹得“砰砰”响……
“何少爷,等等……”
何家少爷俯下身,疑惑地问:“你听到有人在叫我吗?”
“没有,哪有的事。这里人多耳杂,听错了也不稀奇。”何管事笑着打个哈哈,回头比了个眼色。
几个臂圆膀粗的家丁哼哼哈哈走个来,小川情急不妙,钻了个空子往前一闪。
眼前一空,正自窃喜时,一拳砸在小腹上。
隔夜的饭混着烈酒齐刷刷冲上鼻管,酸酵的醋意让眼泪鼻水汹涌直下。
还没来得及出声,第二拳闷闷地砸在脊椎上,他打着圈儿倒下。又是一拳从下招呼上来,托得整个人一挺,下一拳落在背上,内里像有个皮袋“扑”地破了,血箭笔直喷出口。
集市渐渐静下来,收了三弦,停了锣鼓,老汉不动声色地捞起麻花,喝豆腐脑的依然不紧不慢地加着糖。
很小的“扑扑”声,像晒被子时,妇人拿了鸡毛掸子敲在被面上。所有人都静静地听着,却不敢看。
何府的打手真是训练得好啊,合作也是亲密无间,先是一勾铁拳托得那可怜的人儿往上一跳,余人立即不甘示弱从后踹上一脚,把个小川弹棉花样的来回拨弄。
“玩够了就走。”有人冷冷地说。
还有一条近路,我知道还有一条近路。在哪边呢?小川睁大充血的眼球,绯红的巷道,行人扭曲的脸……
天地在摇晃,路面颠簸不平,耳膜“轰轰”地响。听不见,看不清。
要跑,没时间了……小川扶着湿滑的墙模模糊糊想。
啊,我是在跑还是在飞?
一个血人对着马头直挺挺地冲来,青骢一惊,扬蹄踩下。“叭”的一声,多清脆。
那人像被红漆泼过,已经看不清脸,手里却还高高举着块玉珮。
何少爷又皱起了眉--有钱人好像都不大开心呢--挥挥手,有人从小川手上取走了玉。
小川觉着手上一空,合眼微微笑:只能帮你这么多了!
吹吹打打中,已经养得红粉绯绯的林小姐进了何府;乒乒乓乓中,小川被裹了床席子彻夜丢在暗沟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