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骨》西西泽

4、004出走

　　那天正是孙婷婷和前男友分手的日子，心情本就复杂，一天一夜没进食，一进食又是不干净的东西，导致急性肠炎。不过虽然看起来瘦瘦的，但孙婷婷一点儿也不弱，吃了医生开的药，休息了一天就生龙活虎起来了。

　　跟着生龙活虎的，还有得意洋洋的肖宏北。

　　“没想到还捡到了个宝藏女孩！”

　　不过这话说了不到一个月，两人就闹过一场分了手。

　　分手后孙婷婷无家可归，薛嘉敏暂时收留了她。

　　据说离开的时候两人撕扯一番，该砸的是砸了个遍，吵架的声音怕不是整栋楼的邻居都能听见，情形那叫一个惨烈，就差报警了。

　　薛嘉敏不知道真假，但接连三天肖宏北是没上班的，第四日去的时候眉骨上美女十八掐的指甲印记还没消太好，大伙儿打趣说他玩的还都是重口味。

　　肖宏北只是苦笑，他不说，薛嘉敏也不好多问。

　　毕竟肖宏北一路走来花红柳绿，莺莺燕燕，什么场面不能从容应对呢？这次却栽在这个女人手里，也是始料未及，丢人的事。

　　所以薛嘉敏三缄其口，两边两人都不愿意提，那她也就不问。只从旁的同事嘴里听到过那么一两句。

　　同事说完，还捅捅她的胳膊：“咦？这不该我们来说啊，你应该会比较清楚吧？”

　　“我才没有那么八婆！”

　　“……”

　　薛嘉敏每天早上出门，傍晚时候回来，孙婷婷就窝在被窝里看电视，或者聊电话，或者就是在睡觉，像一只猫一样，存在感极低。

　　如果晚餐她没有带回来什么吃的，那么孙婷婷就可以一整天什么也不吃。

　　她很是怀疑这个孙婷婷是如何活到现在这么大的。

　　薛嘉敏在一个环境较好的小区租了一居室，虽然不大，但房屋布局倒是很合理，楼层也合适，坐北朝南，光照充足，冬暖夏凉。

　　不过为了这个较好的环境，薛嘉敏离上班的地方就远了些，那个时候这座城市的地铁还没有开通，薛嘉敏每天需要坐公交过13站上班，大约需要半个小时，然后还需步行十分钟，确实不算便捷。

　　但喜欢这个房子，一切都是值得的。

　　这天下班回家，孙婷婷居然破天荒做了饭。打开门的瞬间，薛嘉敏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孙婷婷化了淡淡的妆，那种恰到好处可以突显她脸部特质的妆，明亮，但不妖艳。此时的孙婷婷看着一进门就大吃一惊的薛嘉敏，狐狸眼里闪烁着皎洁的光芒。

　　冬日的阳光正一点点散去，余晖恰好从窗户倾洒进整个房间，打在人身上暖暖懒懒。厨房明亮，厨具精致，孙婷婷小心翼翼端出几盘菜，又开始往饭桌上摆了两幅碗筷。

　　“趁着今天天气好，中午出去转了一圈，回来的时候买了些菜打算给你做顿大餐的——可惜你这灶具太久没用了，光收拾就收拾了半天。怕时间不够你回来没得吃，所以只简单炒了两个菜……快去洗了手过来尝尝吧！”

　　边说边开始给薛嘉敏盛汤。

　　薛嘉敏发现孙婷婷不单单收拾了她的厨房，连带着整个房间，都打扫了一遍。

　　地板亮的可以映出倒影来，随手乱放的物品都有序给归类放好，简单的几件家具上面一点灰尘也没有，还在角落处添置了一些玩偶，布置的新奇有趣。

　　因为工作忙，薛嘉敏随意扔在洗衣筐里的一堆打算休假再洗的脏衣服，居然也已经洗好晾在了阳台上。阳台很小，一件件衣物挨挨挤挤挂在一起，空气中混合着落日余晖的温热，蔬饭的食香，以及洗衣液好闻的味道，像万千灯火家的温馨一样，薛嘉敏有一瞬间，感觉到人间烟火的气息，感叹人间值得。

　　原来，这就是肖宏北口中的宝藏女孩。

　　几周以后，肖宏北才开口问起薛嘉敏孙婷婷的事。

　　不过肖宏北只不过想确定下这颗炸弹还会不会再次爆炸。听到她情绪已经稳定，心情也大好了，又开始好了伤疤忘了疼，腆着张帅脸和前台小妹有说有笑起来。

　　在和孙婷婷每天同床共枕夜半失眠的时候，絮絮叨叨说起彼此的过往，薛嘉敏才渐渐开始了解她这个人。

　　孙婷婷初中没上完，就从家里跑出来了。

　　一个西北小山村的女孩子。那个时候初中如果上不进去，很多人会选择去读职高或者学一门手艺，或者就早早嫁人，就此度过一生。

　　可她在父母一次又一次的争吵中，锅碗瓢盆的破碎中，一次次离家出走中，最终彻底没有回头的，带着从家里偷来的五百块钱，毅然决然踏上了南下的列车。

　　那是很久远的年代，久远到没有抢票软件，久远到只能现金支付，久远到买火车票还不需要实名制。

　　是的，一个农村姑娘，从未出过远门，却从这个争吵不休的家中离家出走过很多次。她笃信虽然没有去过更大的城市，但是她去过县城，去过市里，那些与老家完全不同的世界让她兴奋和向往，更别说在电视上看到的摩登都市。

　　“在你面前，确实有许许多多条路可以走。”

　　孙婷婷把手叠放在枕头上，下颌抵着手背，懒懒地趴在床头。

　　“一旦一扇门被打开，你所见到的世界就是不同的，那也许是你不曾想象甚至不能想象也不敢想象的世界。而只有打开一扇门，才会有更多扇门有被打开的可能。”

　　她继续说着，黑夜中弯成美好弧度的眼眸望着窗外，皎洁的月光撒在漆漆的睫毛上，在脸上投下淡淡的影。

　　“当你所见越多，就越会发现这个世界的精彩，你会更渴望更广阔的世界。这是一个无限循环的问题。”

　　薛嘉敏呆呆地听着，想象不到那会是怎样的一种境遇。

　　在她面前，从来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上幼儿园，上小学，上初中，考高中，考大学……参加工作……到这一步之前，她从未想过自己还会不会有别的路可以走。

　　而眼前这个瘦弱单薄的姑娘，蓄谋已久，偷了家里五百块钱，长途跋涉，在正午耀眼的阳光下，站在了南方的火车站广场。

　　端过盘子，进过工厂，当过学徒，站过柜台，跑过业务……一步一步，艰难的在城市中逐渐适应生存，努力长大。其中的艰辛与苦涩，这个瘦瘦的女孩不说，只是笑笑，眼角泛上湿润的光。

　　“后来啊，后来我遇到了一个人。在最艰难的时候，两个人一起，一周吃四天馒头。夏天的时候，早上买的馒头到晚上就会变的很干硬，为了省钱我们都不再加热，直接吃硬馒头，然后喝白开水。等发工资了才会去夜市上吃上一次麻辣烫奢侈一把——我最爱吃冬菇，每次都拿好多……

　　“再后来，他不再和乐队里的其他人一起屁颠屁颠的给人去暖场了。套上西装，进了公司，听说后来做了总监……很老套吧？才子弃梦，败给钱！对啊！然后某一天，他说要搬去离公司近一点的地方，说我搬去他那里我上班会太远，所以帮我再付了一个月的房租，然后就走了。”

　　“然后呢？”

　　“然后就没然后了。”

　　“那你找过他吗？”

　　“没有。”

　　“为什么？”

　　“他没有。”

　　“所以你也不？”

　　“……”

　　“那你爱他吗？”

　　“然后我又遇到过一些人。”

　　黑夜中孙婷婷衣衫松垮，头发蓬蓬，但一双眸明亮。她用手指夹烟，手舞足蹈比划着讲述她的经历，见过的景，听到的事，遇到的人，赘述旅途的劳累，马不停蹄，风尘仆仆，从一处赶往另一处。

　　薛嘉敏最后一次看到她，是很多年后，在社交网络上的一张照片：

　　某个小岛，波浪拍碎在岩石上，大海一片蔚蓝，海天一线。孙婷婷半蜷着身子，躺在一块石头上休息，军绿色的冲锋衣套装，带着灰色渔夫帽，半遮着面，登山鞋底子沾着些泥土的痕迹未干。再之后，杳无音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