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行》onion

6、第 6 章

　　少女凑过来，伸手在小青尧鼻子上再度轻轻一刮，娇声轻嗔：“我叫卓依依，是你大哥的好朋友。”她报的乃中土名姓，刻意将好字念重两分，饶有兴趣地看着浑身不自在的李书尧。

　　李书尧好生懊恼，先前奉命押送贡品，途中碰见明教分坛遭突厥围攻，于是便仗义出手相助，由此结识了卓依依。

　　说起明教，自朝廷颁下破立令以来可谓处处受制，光明寺大败后不得不大举迁出中原地界，江湖传闻其受宵小连累以至名声受损，故而遭逢如此无妄之灾。对此朝廷拒不承认，兵已用仗已打，明教元气大伤对君王有百利而无一害，犯不着再耗费精力去巴结这么个江湖门派，由其自生自灭好了。

　　朝廷不上心，并不代表一众将领亦不上心，当初光明寺围剿时，李济也在场，亲眼看着如日中天的明教轰然崩塌，数不清的老百姓家破人亡妻离子散，那一双双惊恐的眼睛、一幅幅残破的身躯，在铁蹄践踏下所遗留的哀怨与无声控诉，常年回荡在他子夜梦中。作为手持利刃的将士固然无法评说上位者之功过，可丝丝愧疚之意经年累月沉淀过后，已然变成了心底的一缕阴霾，挥之不散。

　　对父亲这块心病李书尧自然清楚，碰不上便罢了，碰上了哪有袖手旁观的理？于是二话不说率部直冲，一举破了突厥人的围攻。

　　事后卓依依携教众接连设宴，热情款待一干军士不说，还不辞辛劳千里迢迢把人送至边关，末了又指着贡品里的几只波斯猫儿，说那原本是她家豢养的，非缠着找李书尧讨要不可。李书尧哪里肯依，尽忠职守地将贡品全数送入京城之内，如此卓依依愈发有了理由，一路跟到书院中里。

　　小青尧被这美貌少女迷得晕头转向，冷不防被凤翎儿在胳膊上狠狠一掐，火辣辣般疼得呲牙裂齿，耳边跟着响起不屑冷哼：“好稀罕么，还不及我娘亲好看!”

　　卓依依闻言又是一笑，并不计较，忽地面色一沉，似是听见了甚么声音，当即隐去身形，只在李书尧耳际留下几句轻声细语：“小将军，你的人情我还了，剩下波斯猫儿的债咱慢慢算。”李书尧好生无奈，卓依依深得明教真传，焚影圣诀心法下来无影去无踪，赶不走打不得的，真真难办。

　　此时此刻，杨士昭与李承恩正从林子对面匆匆赶至，一看见周遭的血腥狼藉，便也明白了发生何事，身后几个弟子不消吩咐已手脚麻利地开始收拾残局。二人彼此交换一下眼神，那李承恩道：“士昭，按早上说的做吧。”杨士昭点头，走到小青尧跟前，柔声问她：“青尧，他们伤着你没有？”小青尧摇头，一双眼睛仍旧还在寻找卓依依的身影。

　　“可有被吓着？”杨士昭又问，如今李济已被支去边关，背后所涉及的明争暗斗与尔虞我诈，又岂是一介书生所能左右得了的？只苦了孩子们无端受累。

　　见小青尧还是摇头，杨士昭索性扶正她肩膀，认真道：“青尧，你来书院三年了，书也读了不少，余下的都带回家看吧。”

　　当年李济夫妇千里迢迢携女上门那一刻，他就知是时局维艰，万料不到如今连徽山书院这等文雅之地竟也渗入了各方势力，叫人防不胜防。值此多事之秋，青尧能跟着李承恩离开也好，毕竟天策府隶属兵部，李承恩又有英国公之爵，有些事情在他们手里，比起与世无争的徽山书院要好办得多。

　　“夫子，你同意让我走？”小青尧喜出望外，年幼的她想法单纯，并不知道事情背后的诸多曲折，只想着回家与双亲团聚的好。

　　旁边凤翎儿不听则已，一听立即赌气甩开小青尧，怒道：“走什么？不是约好了在这一同拜学的么!”数载相依为伴，骤然要说分离，只觉得说不出来地难受。小青尧见凤翎儿不开心，赶忙跑过去把人拉住：“翎儿姐姐，待青尧安顿好，便让爹爹接你去成都玩，好不好？”

　　“不好!”凤翎儿一把甩开，怒道：“凤翎儿谨记双亲教诲，自当言而有信，期不满五年不离半步!”先前见这人看着卓依依一副神魂颠倒的样子本就有气，现在统统一股脑发作了出来，声音之大，愣是把周遭众人给吓了一跳。

　　杨士昭还道是两个学生分离在即心中不舍之故，况且青尧此去前路茫茫，是福是祸谁都无法断定，愈发不忍责罚，只默默看着。李承恩心思深沉，喜怒不形于色，淡淡望着惺惺相惜的两个小童，亦一般地不言不语。

　　就在所有的人注意力都被两个小童吸引时，岸边最靠外的一具“尸体”突然动了动，随后悄无声息翻入湖中，漾起一圈血水过后便没了踪迹，并未引起任何关注。

　　这厢边，杨士昭又等了一会，见时候差不多才俯身将凤翎儿和小青尧一并搂入怀里，安抚着道：“失信的是夫子，并非青尧，凤翎儿，有些事情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说着目光落在小青尧身上，心疼伴着无奈不约而同齐齐涌上胸间，三年蝇营狗苟，连接回女儿亦不能亲力亲为，可见局势对李济已十分不利，自己能帮上的，唯有尽职尽责做好夫子之本分。

　　凤翎儿撅起嘴巴，五官在圆圆的胖脸上挤成一堆，闷闷不乐：“那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孩童不知愁苦滋味，在父辈们的庇佑下依旧过得无忧无虑。

　　“快了，会快得连你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杨士昭幽幽道，话语中不免多出几丝沧桑意味。

　　.

　　是夜，凤翎儿没再和小青尧说一句话，缩在被窝里生闷气。小青尧知她是气得太狠，于是乖乖地躺回自己床上，不敢贸然打扰，结果辗转反侧整整一宿，同样睡不踏实。第二天一大早，又顶着个熊猫眼巴巴地坐在门前等，盼只盼她的翎儿姐姐能再看自己一眼，结果直到日上三竿，小竹床上的人依旧毫无动静，随后大哥李书尧就来接她了。

　　码头上，熙熙攘攘的市集与当年初登岸时一样热闹，两边全都站满了人，有她熟悉的郭义杨非杨芸汐，也有夫子杨士昭与沈倩，更多的还是长歌弟子，或认识或不认识，纷纷前来送行。小青尧随着李承恩与众人一一拜别，数轮寒暄过后还是不见凤翎儿身影，不由得好生失落。而那杨芸汐得知小青尧要走，当下死死扒住不放，嘤嘤切切幽幽咽咽，把一张漂亮小脸哭得跟花猫儿似的，众人念她年幼，想着闹一会也该消停了，孰料这杨芸汐黏上了就不肯下来，死活不撒手，杨非在旁边劝了半天亦是无果。

　　噔噔噔……

　　市集后头奔过一道黄色人影，正是面无表情的凤翎儿。但见其上前两步，一把抓住杨芸汐衣领将人揪下，像扔猴一样反手扔给杨非，然后自己转身抱住小青尧，小声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往后你睡觉记得别踢被子，吃饭别挑食，天冷别忘了添衣裳……”说着说着，眼眶不禁红了，旁边杨芸汐撅着小嘴气呼呼看着，敢怒不敢言。

　　小青尧反手抱住凤翎儿，频频点头：“翎儿姐姐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记下了。”

　　“藏剑山庄内有神剑冢，你若能集齐稀世玄晶与陨铁，记得前往求取神兵。”凤翎儿又嘱咐道。神剑冢乃江湖中人梦寐以求的圣地，路人皆知，之所以再三嘱咐，诚然是希望她日后能多找些理由前去探访藏剑山庄。

　　小青尧嗯了一声，目光越过凤翎儿落到朴素大船上，那船尾一角正好露出半截白衣，俨然是卓依依先前的装扮。凤翎儿顺势望将过去，登时就垮了脸，立即重重把小青尧推开，斥道：“你走，以后别再回来!”小青尧挠挠脑袋，嘴上不说，眼珠子又忍不住朝船尾瞄去，益发把凤翎儿激得七窍生烟。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别看了。”李承恩牵过小青尧上了船。

　　“夫子保重，师兄师姐们保重，郭义杨非保重，芸汐妹妹保重，翎儿姐姐保重……”小青尧边走边朝底下挥手，船儿杨帆启航，慢慢消失在碧波万顷当中。

　　.

　　时年六月，吐蕃寇边，战事再度爆发，李济奉旨携妻儿一同出征，唯独将幼女寄养在天策府内，正式拜总教头杨宁为师。征战之艰难困苦自不必说，李家父子英勇善战功勋彪炳，由此声名渐响，中原故土得此庇佑，愈发欣欣向荣，繁华更甚从前。

　　期间青尧见得最多的还数卓依依，按卓依依所说，是大哥李书尧放心不，托她多番照顾所致。青尧心中暗喜，每每与卓依依秉烛夜谈亦不知疲倦，临走时又恋恋不舍，百般挽留。可当她费尽心思不惜用九个月时间替卓依依寻来一只纯白波斯猫时，卓依依只拒而不受。

　　抚着猫儿身上的雪白长毛，那卓依依笑容甜美，幽幽笑着，说若自己真个寻回了猫儿，就不好再天天缠着李家小将军了。

　　那个时候，青尧似懂非懂地看着她，心情格外低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