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漫步》寂笔

13、夜宴

　　“你醒啦?”

　　我睁开眼来, 一个和服的女子, 微笑看着我, “来, 我扶你起来吧.”

　　一边拉着我, 一边问: “怎么走到这里来了呢?”

　　“啪蹋蹋”听见奔跑的脚步声, 一副裙尾闪过, 面前两个女子笑哈哈追打着跑.
　　女子忽然生了气,喝斥: “八重子! 樱! 站好了! 这样跑来跑去, 像什么话?!”

　　前头着粉底和服的女孩子停下来, 弯弯的笑眼闪烁光泽, 吐了吐舌头, “八重子, 阿姐又开始拿娇!”

　　那个叫做八重子的女孩子却突然侧了耳, “嘘! 听.”

　　人语静下来, 隐隐听见一丝丝清凉的乐声, 听细了, 像古琴之类的弦音.

　　扶着我的女子忽然笑了, “碧竹夫人弹琴呢, 你们还不赶快回去? 还在这儿瞎闹? 没有一点体统.”

　　穿粉底和服的女孩子忽然转头看见了我, 又笑了, 奇奇怪怪的笑意, 也不像初次见面表示友好客气的微笑, 里头, 好像藏着点做弄的意味. 那一双眼睛…… 好熟悉. 我捉摸着, 想得有些费力. 她看见了, 更笑得深了, 忽然侧头, 拉过八重子悄悄说了什么. 八重子愣一愣, 转头来仔细看了我两眼,带着点吃惊, 又转过头去, 那叫樱的女孩子回给她一个肯定的眼神.那神神秘秘的样子, 油然又让我心生不悦. 身边扶着我的女子仿佛看出来了, 斥责道: “樱! 八重子! 怎么对客人这样无礼呢?”

　　八重子撇撇嘴, 樱却拉着她, 附耳悄声说了两句, 推了她一把, 看着她走掉了. 又转头来笑眯眯同我们说: “阿姐不要怪, 这里好久不来客人了嘛. 我看着这位眼熟, 以前好像在哪里见过呢.”

　　女子瞪她,“又胡缠, 你哪里去见过了?”又转头同我说: “你不要怪她, 她就这个脾气, 整天疯疯癫癫的, 其实没有恶意.”

　　我连忙摇头,一时嗓子干涩, 却说不出话.

　　女子看在眼里, 说:“樱, 你去倒杯水来.”

　　樱笑微微, 看着我们,说:“阿姐又为什么对个陌生客人这么好呢?” 似意有所指.

　　女子却不接她的话头. 樱脸上笑意不去, 盯着我瞧,叫人不舒服,忽然微微抬了抬下下巴,示意我, “后边.”

　　嗯? 我狐疑地转了头, 猛地抽了口气,手!

　　“哎呀! 白婴! 你不要再淘气!”

　　女子抓过扣在我肩头上的手, 雪白的, 没有身体没有手腕的手, 转身塞给后面不知道何时出现的小孩儿, “白婴, 拿去, 到一边玩!”

　　那雪白的孩子, 面目没有表情, 穿着很传统的日式和服, 宽长袖子裹着手, 抱着那一只苍白修长的假手,有点呆呆的, 很听话地走了.

　　樱笑得弯下腰去, 指着我, 半天才说得出一句话, “你, 你, 瞧把你吓的. 居然晕倒在门外头了, 哈哈, 哈哈~~~”差没能笑岔气. 我觉得面孔有点烧,心里抱怨, 人吓人, 吓死人, 这句话你没听说过吗?

　　那女子扶着我, 斥道:“樱! 怎么如此无礼? 还不去倒水?”

　　樱撇撇嘴, 笑: “就去, 就去, 阿姐你又在人前装什么样子?”带着点讥嘲的味道. 气氛有些古怪尴尬. 我微微侧头, 只见那女子面色苍白,抿着唇, 表情凝着, 像个假人.仿佛瞧见我在看她, 转过身来, 双手点地, 伏身垂头道:“叫您见笑了.”

　　我越发不好意思起来, 欲伸手去扶, 又怕乱了他们传统礼数, 只好也低一低头, 沙哑着嗓子尴尬地客气道: “哪里. 给你添这么多麻烦, 还没谢过.”

　　前头丝竹乐声越发清晰,那叫樱的女子瞧着我们, 似笑非笑地, 去了.

　　得了空闲, 我同那女子好好说了几句话. 少不得自我介绍之类. 这方知道, 女子叫 “娴子”, 正奇怪她们为何都说得一口流利中文. 娴子看着我笑道: “真是失礼,竟不知道原来是青小姐到了.”又问:“青小姐怎么没与本家在一起, 先来了这里?”

　　我觉着不自在, 个中因由不快, 也没什么好说的. 笑一笑推搪, 只说拜祭了姐姐, 还个心愿, 也正要走的, 不料下山迷了路,回头找人领路,却走差到这里.

　　娴子听着, 仿佛有点吃惊, 然后看着我温婉一笑, 带着一种了然, 说:“是桂正先生带您上来的吧?”

　　我倒没问过那人名字, 他初见我时好像说过好像没说过, 我记不得, 此时不知如何回答, 只是问: “桂正先生?”

　　那一边听着廊下脚步声, 樱端了茶盘,脱下鞋子掀帘进来, 跪下放了茶盘, 倒着茶一边哼笑: “老爷的义子. 凭他可进不来这里.”

　　我没有听懂, 只觉得其中很多说不清的事情, 虽然有点好奇, 不过基于礼貌或者别的什么, 反正都懒得问. 难得樱倒没再露出什么叫人为难的举动. 这女子仿佛很愤世忌俗的样子, 只要有个人给她嘴里念叨着就成,也不是特别要针对谁. 一时说着别人, 对我们倒和缓下来. 手下客气利索地涮洗着茶杯, 倒了茶, 递给我和娴子.

　　我接过茶, 道了声谢. 娴子递了个责怪她多话的眼神给她, 看她冲我俏皮地吐了吐舌尖,我忍不住笑了, 忙借喝茶的功夫低头掩住, 本来那点隔阂尽消.

　　一面喝着茶, 一面听樱说:“阿姐,碧竹夫人请阿姐和客人到前厅一起赏月尽欢,说不要慢待了贵客.”

　　娴子面上似有些不好看, 但终于也没出言拒绝. 只客气地邀我一同前去. 我这人有个脾气, 别人对我一分好, 我忍不住得还人两分意. 所以虽然好奇, 但看出她的不乐意, 想一想, 尽量婉转地说:“天也晚了, 要是不麻烦, 我想先睡了.”

　　樱又忍不住了, 在一边笑嘻嘻说: “阿姐好大面子,蓝小姐青小姐都向着阿姐.”又转了话头带点嘲讽地说: “可一日不见,以后还都不见了么?”

　　娴子脸上不好看,“你听见的, 小姐自己不愿去, 这也是我的错吗?”

　　樱冷笑起来, 添着茶,似有若无地说了声:“拿着鸡毛当令箭.”

　　娴子目光闪动, 几乎气闷得掉眼泪.

　　看她那样的咄咄逼人, 我心里一阵不爽快, 但我一个外人, 实没什么好说的.

　　娴子却似赌了气,辗转劝着我道:“时候还早, 小姐要不是太勉强, 不如去前面玩玩. 以后一起住,早都见见, 认个生也是好的.”

　　我笑笑, 没忍住, 带点嘲讽说:“下午神社前跟大家才道过别的,再呆两天买定机票我也该走了. 没必要这么麻烦.”

　　娴子呆一呆, 似出言要劝.

　　樱已冷笑道:“你放心好了, 蓝小姐亲口说的话, 老爷自定的主意留你. 哪个赶你走, 哪个自己也呆不住.”

　　我倒不知道她这是为我打气还是干嘛, 但心里对这个人不太合意,并不把她的话当回事听. 而且几番见识了见识, 发现这地方又乱人又麻烦, 我呆在这儿没什么好事儿. 等我回国了,有父亲多少帮一把, 自己找个工作, 辛苦一点出来住, 虽不至怎么好了去, 但也不用吃人用人的, 时时看人脸色, 猜人心意.

　　娴子却借了话头也来劝,不住说着劝留的话, 见着我立定主意要走, 似很为难, 倒忘了自己的委屈, 一定劝我去前头散散气.我一时有点感动. 虽觉得这人客气得过了,不过真难得一地方有人这么好颜好色着紧地留我. 再不去倒太小气了. 但走不走是两回事, 要走的念头心里并没有松动.

　　我们三个一路走到廊沿儿, 也不知先前是谁帮我脱的鞋子, 此时正工工整整摆在阶下. 我坐下来穿鞋, 一直这样习惯了, 本不觉有什么, 这时候看着娴子和樱样子极好看斯文地汲起鞋, 倒有点不好意思.

　　一行三人往前头走,廊下灯光橙黄温暖,一个个小灯挂在檐下, 表层似绢纸,特古意, 好像烛灯似的, 可是光线稳定, 却又不像蜡烛了.

　　本来听乐声, 以为不远, 可这一路走过来, 又觉得走了有一阵工夫. 樱走在前头先进去了, 跪下来同一边的一个女孩子两个人掀着竹帘等着我们进去.

　　娴子走前一步进去, 转了身也跪下来, 一脸的笑, 侧头敛袖伸手迎着我说: “青小姐请进来吧.”我特别的不好意思. 忙低了头走进去. 虽然听说日本人客气得要命, 但不知道鞠躬之外还老动不动就跪.

　　屋里一下子静了起来, 里头颇宽敞, 正头里坐着一个女子, 看似弹琴的. 我本以为樱他们穿着已经够传统正式的了. 如今看见里头矮几前袍袖宽盈, 散发淡装席地而坐的女子, 那下摆虽看不清样式, 可摊散的面积比之普通和服又不知宽出多少. 这阵容, 真是, 演戏一样. 见大家这么正式, 我一边好奇一边拘谨起来. 犹疑我到底要不要也入乡随俗, 跪坐下来来个双手点地, 说一声: “打扰了, 请多多关照.”之类? 见一群人看着我, 实在…… 有点后悔. 早知不来了. 好吧, 我承认, 我见不得大场面.

　　娴子却领着人, 一一同我介绍, 每点着一个人名, 对方便点头向我示意, 看着我, 不乏浓浓的好奇.我尴尬的点头说: “你好.”说了两三回, 见对方都不说话的, 又尴尬的只好跟着点点头算数. 这别扭的.

　　听着娴子说, 其中 “八重子”和 “樱”是早先见过的,“碧竹夫人”如我所猜, 果然是席正中弹琴的华服女子. 不觉得多么高傲之类, 但似乎很少说话.没来以前, 觉得她可能是这里的主人, 来了以后, 觉得她像木偶. 挺漂亮的. 一共有有十来人, 名字记住的实在不多, 还有个 “翠子”吧? 记得是因为樱看起来跟她很要好, 一进来坐下了就跟她咬着耳朵说得上头, 还不时往我这边看.

　　虽然我刻意忽视了, 不过实在觉得这样很讨厌.

　　那叫 “翠子”的似乎在里头很有些地位, 性格很活泼, 擅长社交, 见着我的不自在也很体贴, 交待着众人继续, 又带笑含嗔地说:“你们可别太没节制, 吓坏了贵客.”

　　众人嘻嘻哈哈, 谈琴鼓玲, 中间有二三人舞唱. 看着都似很古意的日本传统舞乐, 以前没机会亲自见闻, 如今听着也别是一番趣味. 不过长久听下去, 嫌闷是肯定的.
　　他们却不是我想像的那样正衿危坐,呆一会方觉得其中的热闹. 跳舞的也格外顽皮, 虽不知道他们跳什么, 不过看着周围坐的人时时跟着大笑, 又见他们动作滑稽, 也忍不住跟着笑笑.

　　席间时时有人斟酒. 要待不喝, 那斟酒的女孩子年纪看着挺小, 一张瓜子脸带着满眼的笑意看着我, 示意我尝尝, 很好客期待的样子. 我试着解释, “我不会喝酒.” 但她只是把着壶, 笑眯眯伸手一次次示意我尝, 也不说话.

　　不知何时, 樱已贴在我身边, 笑说:“初子不会说话.”笑着补充: “啊, 不会说小姐的方言.”我说我不会喝酒,你告诉她.

　　樱却仿佛含了点酒意, 娇娇软软地点着我的肩膀笑说: “不要扫兴嘛. 来, 尝尝看, 很好喝呢, 樱花酒, 其实并不浓.”

　　没奈何, 我只好接过酒来, 在小姑娘期待的笑眼前抿了一小口. 微微辣辣的, 并不十分好喝. 但度数倒不如偶尝到的白酒烈,舌尖有一股淡淡的香气,让人有想仔细再尝一口的冲动. 于是又喝了一口, 没甚觉察的, 杯已经见了底. 耳旁是樱的笑声, 眼前小姑娘也很高兴的样子. 樱接过小姑娘手里的壶, 说了两句我也没甚听清听明, 后来想想可能是日文吧. 小姑娘就又下去了,也不知是去取酒了, 还是到了别桌. 我只见着樱在一边执壶替我倒酒. 推说两句不喝了. 樱看着我只是一味的笑,特别调皮的样子, 仿佛在说, 又装. 举了杯子同我碰,我不知不觉又喝了一杯子下去.

　　我忽然想起来, 问:“娴子呢?”

　　樱笑说:“她呀! 哪看得惯这个?”
　　这一说着, 四下里看一遍不见娴子,才想起不知何时她已经走了.

　　樱又说:“阿姐老太太脾气, 叫她图点乐子, 弄得像犯罪似的.”灵动的眉眼神情, 轻皱的鼻子,拍着胸口, 一副小生怕怕的样子.也不知是喝了酒还是怎的, 此时倒不觉得她刻薄, 反觉娇憨可爱. 忍不住笑出来. 忽然侧着脸想一想, 奇道:“姐姐在时, 你们也这么玩么?”

　　樱替我满上酒, 眼角轻轻一挑,“蓝小姐?”笑了一笑,忽然慢声说:“你来以后, 会这样……”

　　酒递在我面前, 樱含笑的眼里, 一抹幽光,我愣一愣, 只听得耳边歌舞渐近, 鼓声隆隆,浅粉的一片裙裾翻飞在眼前, 恍然间, 飘然而过,樱已拉着舞者, 翩然起舞, 嬉笑一团.偶尔, 一回眸, 看着我, 含笑目光中, 一点幽凉深意, 若有所思. 又似,只是我想多了.

　　我自饮了一杯酒, 觉得头脑里温朦, 满耳歌舞嬉乐, 眼前似有雾, 人影有些虚浮. 懒洋洋, 自个有些个糊涂. 撑着下巴,傻傻思索起来, 恍然一凉, 侧头, 看见一雪白的孩儿, 木着脸, 嘟着嘴, 说: “冷”. 胖胖的一只小手, 扯着我的衣服, 另一只手, 裹着宽袖子, 还拖着那屡次吓我一跳的假手. 以前没细看, 这时才发现这孩子眉眼清秀, 长得格外漂亮,憨憨的.

　　我笑一笑, 侧跪得腿酸, 伸展了腿摊坐在席上, 拍一拍腿, 那孩儿嘟着嘴, 胖敦敦的小身子挪过来, 爬到我腿上, 靠在我怀中坐下来, 倒不太重, 只是身子冰得很. 也不知一个人在院里疯玩了多久, 也没人管. 我搂着他, 半撑着脑袋在席上, 问: “吃东西么?”

　　小脑袋迟缓地摇了下, 渐渐, 爬在我怀里, 似睡着了, 倒也格外的乖.

　　我倒没觉着, 不知何时, 屋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那叫翠子的女子, 忽然离了席, 走到我面前, 笑说: “小孩子缠人, 怎敢劳烦贵客. 叫我抱他下去吧.”

　　我有些晕, 有些奇怪, 但也不甚介意, 点一点头, 说: “也没什么.”一面坐直了, 那小子却像长了吸盘似贴在我身上, 傻呼呼睡着, 看得我笑出来. 翠子尴尬地一笑, 伸手来拉, 柔声说:“白婴, 下来!”

　　小孩子睁了一线眼, 拽着袖子扯着玩偶假手, 柔着眼睛, 摇了摇脑袋, 迷糊着嘟囔: “不要. 这儿暖.”

　　樱也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来, 下来.”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 一群人围在我身边, 哄着这么个孩子下来, 一脸紧张. 我奇怪, 看他们来回拔拉着那孩子睡不得, 忍不住, 说: “没关系, 叫他睡着吧. 反正也不重.”
　　众人一愣, 看着我,我心里觉着不舒服, 想不是我会错了意吧? 人家宝贝孩子, 不愿意我抱而已, 并非客气, 怕打扰人客. 我抚一抚那孩子的大脑袋, 哄他过去, “乖, 去……”嗯, “去阿姨那边.”那小孩子睁了眼睛, 颇不情愿的, 叫人拽着, 走了下去.

　　不知听谁舒了口气, 我正要顶一句: “放心, 我又不是要吃了他.”

　　还没开口, 听见起了风, 刮着竹帘子 “哗喇喇”响,动静颇大, 一下子冷了起来. 外头好像变了天. 朦朦胧胧听见人叫: “玄大人回来啦!”
　　“快跑!”
　　屋里喧闹成一团, 冷漆漆一个人影风一样袭进来, 正站在门口. 跑躲不急的人们忽然静下来, 不赶动了, 恭恭敬敬胆战心惊似垂首退在一旁. 却也没有人敢招呼.

　　那碧竹夫人也站了起来, 垂首一边仿佛瑟瑟发抖. 翠子拉着那小孩子站在一边, 樱站在我身边, 一屋的人, 仿佛就我一个还是坐着的.

　　我想着看这样子, 这恐怕是家主, 虽然觉众人的反应古怪又夸张, 但在人家中依人礼,晕晕的也站了起来.

　　那男子身后又跟近来两个人, 一身的衣服又深又奇怪. 手里似提着东西, 但也只远远跟着, 不敢走近.

　　总算男子往里面走了去. 众人松了口气. 我听着人悄悄向那两人打听:“大人今夜五十猎收获如何?”

　　一个人轻轻摇了摇头,指着右臂, 比了比手势, 诸人脸色都不好看. 翠子过来, 小声同樱说:“受了伤.” 樱看了一眼, 突然转身跟了进去.

　　翠子拉她, 压低了声音叫: “樱!”又小声叫:“五十猎不满数! 你这时候去?!”

　　樱撇了撇嘴, 看得出是犹豫过的, 但没有没有说什么, 还是甩开了翠子赶了进去.

　　我一头雾水. 正要问, 被翠子拉着, 一路赶在樱后头. 樱却走得极快, 翠子拖着我赶不上, 转头来看着我又急又慌又燥, 却又不肯松了手自去追樱.

　　我们出了厅外头有一院, 夜晚风凉无月, 走在石子小径上, 翠子忽然低低声恳求我, “小姐, 到时必要, 求你帮樱一把.”

　　我甚是奇怪, 我又能怎么帮?

　　翠子拉着我,欲言又止, 终于说: “这里, 玄大人也只顾忌青小姐一人……”

　　我越是糊涂了, 忍不住笑: “我……”

　　翠子匆忙拉着我, 补了一句, “蓝小姐过身前的交代.”

　　我住了嘴. 眼看着到一扇门前, 既非帘也非横拉的日式门, 看着厚沉高巍的设计, 倒有中国园楼建筑风格. 却不待我看仔细, 里头门板一震, 甩出一个人来.

　　翠子拉着我忙走了上去, 门前地上, 樱挣着起来, 翠子制住她, 慌道: “你找死哪?!”

　　樱急道:“玄大人受了伤, 总要包扎!”

　　翠子似也有些急, 却沉着脸, 嘴上极利地刮她: “有青小姐在, 不劳你无事献殷勤.”

　　樱咬了咬嘴唇, 侧了头. 翠子看着我, 露出恳求之色, 闷声道:“青小姐, 麻烦你了.”

　　我看着她们古古怪怪的样子, 犹豫着不甚愿意, 关我什么事情? 何况看那精神头的, 又死不了, 人家自己不爱包,别惹他完了. 什么大事呢?

　　翠子看着我不愿, 忽然拉着我的袖子, 人本是扶着樱的, 如今倒似半跪在地上, 恳求, “青小姐, 只能拜托你了. 玄大人体质不一样, 很少受伤的, 若不包扎处理, 明日恐怕重了,误了大人五十猎的事情, 这里谁都保不住.”

　　我听得一头雾水, 奇道: “那不要去不就完了?”

　　樱和翠子忽然变了脸色, 翠子眼里露出那一种人被逼到绝处的样子, 凄哀悔恨交集地说:“一场相识, 您一定要我跪下求您吗?”又咬一咬牙说:“还是怪我们以前多有冒犯,要罚我们一罚? 我和樱先给您陪罪了, 此事紧要, 求您先容我们一容, 以后您要怎么罚都由您.”说着要跪.

　　我吓了一跳. 忙说: “别这样! 进去也不是不行, 可是你们一家人他都这样了, 我一个外人进去,无故招一顿打, 太冤枉了点.”

　　翠子抬头忙说: “玄大人不会! 蓝小姐交待过的! 他什么都得听青小姐的!”

　　我听着糊涂, 叫她们这么顶着, 推脱不过, 只好硬着头皮进去了. 姐姐姐姐, 一天也不知你在这里过的什么日子. 此时是越来越惊奇.

　　推了门, 里头黑洞洞的. 背脊上樱和翠子两双眼扎挤着我, 退也不好退了. 走上没两步, 实在也没胆子再往里头走. 人都找不着,叫我给鬼包扎么? 打了个哆嗦,忽然想起来, 什么都没拿, 叫我给他怎么包扎? 何况我这个人, 平生没见过大伤, 顶多会贴创可帖罢了, 这一趟进来的真是又冤枉又无用. 这想着, 也不只横蹭了几步, 竖蹭了几步,突然脚边一拌, 踢到东西了!

　　一转头, 黑漆漆里还是看出个轮廓来. 咽了惊叫, 勉强说: “我叫人替你包一下伤口可好?”

　　感觉着一只手带风伸上我肩膀, 我忙叫: “听说你跟我姐姐安蓝挺熟?!”

　　那边人静了一静, 想来翠子的话倒不是说假的. 忙放了半颗心, 站在那里. 想一想, 试探着说: “受, 受伤放着不太好, 替你处理一下?”

　　那搭在我肩上的手, 忽然动了动, “安……青?”

　　我怎么觉着嗓子抖? 扯着脸皮强笑了笑,点个头, 忽然想着他看不见. 正要开口说是. 只觉着人动带着一阵风.凉凉什么东西堵上了嘴, 要叫, 舌尖软滑滑碰着什么, 吓了一跳, 脑子里充血, 一咬牙咬着自己的舌尖, 痛得掉泪. 头皮发麻,伸手, 果不其然推上一个人的胸膛. 突然一下愤怒了! 去他妈的什么东西?! 又怒又气又是悲哀, 老娘还没叫人吻过! 虽然我不是什么计较的人, 好歹也是个初吻! 往后挣着退了一步退不开! 心里一凉, 愤怒之后开始往深想了一层,晓得恐惧, 如果他不停, 是什么意思?!

　　他妈的色情狂! 混蛋小日本! 伸脚去踹他,冷不防脚骨一麻, 黑着灯下着火, 不知他怎么这么好狗运, 正踩在我踢出去的脚背上, 一脚就势踩下来, 踩得我痛叫, 唇齿分开,听着他说: “别动. 不是说替我疗伤么?”声音又冷又燥. 嘴唇贴着我的嘴唇,又吻了上来.

　　我心里尖叫腹诽, 狂怒. 我要早知道这样帮人疗伤, 会记得带刀子进来!

　　脚背脚心抽着整条腿疼, 他半个人站在我脚板上, 痛不得, 恼不住, 觉得脸颊凉, 真丢人, 一定是哭了.

　　整个人叫他揉挤着, 这时觉得背靠在什么实物上, 就算我把脚切下来, 也退不得.
　　一边叫他攥住手腕, 顺着摸上去, 触手皮肤,忽然意识到是他的手臂, 他拖着我的手压握在手臂上, 凉滑湿黏. 我心口跳了一跳, 额头发冷, 血……么……? 忽然想起来, 我怕见血…… 不, 晕血……

　　冷凉凉太阳穴抽痛, 眼前黑漆漆麻麻蹿着银铜光纹, 觉着身子一寸寸软下来, 又冷又凉又软. 脊骨心子里阵阵酸麻, 仿佛听见人笑……
　　听见人喘……

　　好重……

　　“你! ……”

　　谁? 谁比我更惊? 谁比我先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