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漫步》寂笔

11、第 11 章

　　我不知道旅途是否那样长, 只知道经过许多地方, 看见许多景, 然后好像睡了很长的一觉,醒来时候, 车行在与都市马路迥然不同的林间道路上, 说是林间, 其实也不那么偏僻, 路还是很宽平, 只是两边树木成行,路已是散碎的石子路, 微斜, 似上坡.

　　深田小姐是个挺爱说话又热情的人, 一路上聊天, 虽然我能答的并不多, 她却并不觉寂寞或闷, 同我说了好些话,仿佛执意要练习自己的中文一般, 老实说, 是个很可爱的人. 她见我醒了, 热情招呼我, 问我要不要喝些水吃点饼干或糕点. 虽然对这样的热情有一点吃不消, 不过我对她带来的小糕点却仿佛什么时候都是吃得下的, 那小小一团糯米糕, 一向是我喜欢吃的, 又难得做得那么精致可爱,可是睡过就吃, 还让人一边服侍着的感觉, 让人不好意思,颇惭愧. 谢了她,平日里也不多与人说话, 面对着她的热情大方, 我说什么都有些僵硬. 她却像什么也没察觉, 一样的热情, 保持着气氛, 不至于冷场. 看见我看着窗外景色大幅的转变, 她很体贴地说: “快到了呢.”一边按了扭降下车窗, 深深吸了一口气, 很惬意的表情, 满满的向往羡慕地说: “每次路过这里都忍不住要好好吸口气呢, 都是树木青草的清新空气,都市里真是没法比.”

　　我看着她那样天真享受的表情, 嘴角忍不住的笑意. 很由衷地说了句: “像深田小姐这样真好.”

　　对于我突如其来的主动言谈她似乎有些意外,微微一愕转而笑了, “青小姐真是个客气的人.”然后说: “叫我洋子就好了.”

　　我回以微笑, “你也叫我青吧, 老实说, 在我们那边, 很少有人像这样互相小姐.”说完又觉得措辞不太合适, 仿佛笑话了她的过分客气, 但其实这不过是中日文化间的区别吧.

　　深田小姐却不以为意,仿佛很了解我的沉闷和不擅交际, 非常迁就和理解, 反而很高兴地笑着拍合了手在胸前, 看着我习惯性地说了句仿佛口头语的话: “哟呷哒那! 青小姐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啊.”又微红了脸, 抚住胸口垂头做了个松了很大一口气的样子, “老实说开始小野先生叫我去接森田小姐的时候, 我很紧张了半天那. 到机场却把青小姐弄丢了, 不得不打扰寺修少爷出来找您, 我担心了好半天, 真怕您怪我.”看见我有点尴尬和惊奇的眼神, 她抬头笑道: “森田家的人很少有像小姐你这样的啊!”

　　听不太明白她话里什么意思, 但看她似乎欢喜和放心的表情, 反面猜想, 意思是说外公家的人, 不好相处? 对这一家子我很可能会长期相处的人, 突然起了好奇心和一点点以为早已平息了的忐忑,我问道: “森田家, 是什么样的人? 不好相处吗?”

　　深田小姐忙摆了摆手, 仿佛有些不好意思,“我完全不是那个意思, 刚才随便说说的, 青小姐不要在意.”是不是, 还有丁点紧张?
　　我摇头, 微笑, 带点好奇, 不能不说, 也带了点心思, 颇小心地带点沮丧地说:“洋子不方便说就算啦,只是听父亲说以后都要住在外公家, 心里觉得忐忑. 其实我生下来就没见过外公家的人, 如今姐姐又过世……”提起姐姐, 心头有点不舒服, 冷冷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嘲笑我现在的虚伪造做和探测.

　　但那样子看在深田小姐眼里, 完全是初次离家远居异地的少年惴惴不安的情绪, 让人同情,当然, 这同情本身是无用的, 要的, 是那后头与之而来的帮助.

　　深田小姐忙说: “青小姐不用担心啊. 森田神社的人虽然有些严肃,但都很好的! 何况青小姐是森田大师唯一的孙女啊.”

　　“神社? 大师?”我抬起头, 诧异发问.

　　深田小姐仿佛存心要同我打气, 笑说:“是啊! 很古趣是吧? 而且住的地方本身就像自然景观, 又是神社哦.”说着抬起头, 又露出那种向往带点憧憬的表情, “都是…… 嗯, 中文怎样讲呢.”斟酌着语句: “神秘, 啊, 很神秘的人呢.”

　　我愣一下, 手支着额头遮住半面脸,“噗哧”笑出来, 神社? 姐姐这些年, 都住神社么? 都是些神神鬼鬼的事情, 父亲和周围的人, 把这解释为神经病. 难怪…… 越来, 就越觉得好笑,好笑吗? 的确, 这样的神经病院才适合我们这些神经病进去过正常生活吧? 父亲, 也这样想 ……

　　耳边, 却听见深田小姐不解和惶惑的声音: “我用了什么奇怪的词吗?”

　　我抬起头, 笑得灿然, “是不是跟电影阴阳师里的布景一样?”我的语气, 惊喜…… 惊奇又欢喜? 原该这样吧? 姐姐也觉得住在这种地方适合我么? 所以死也记得要我来? 还是死在这种地方, 不甘心不与我分享, 叫我也来体会一下, 姐妹同心?

　　耳朵里, 全灌着森田小姐欢喜的声音, “是呀! 青小姐也看过那部电影? 好喜欢那种古都感觉!”

　　我难得多话地笑应, “可不是, 而且人人表面看起来悠闲自如, 高深莫测, 还可将异世界的生物操纵自如,见识人性百态.”

　　森田小姐听得半懂不懂, 看着我的眼神也有点崇敬了, “啊, 中国的成语, 真是……”一时想不出合适的形容词, 颇着急地想了想, 终于蹦出两个字, “伟大.” 语气不很肯定,眼神却非常憧憬和赞叹.

　　我微笑着看着她, 心中冲撞的闷捶, 不息, 神情却难得的放松, 温和, 混沌的头脑没有清晰, 只是平静, 因而更蒙混. 那一种昏然,里头带着谁的笑, 我听着, 觉着, 没有追究, 没有在意……

　　“深田小姐, 很喜欢中文么?”我问.

　　这个多话又热情的女人, 说了很多. 很多……
　　但礼貌的人, 礼貌的日本人, 不会谈及死人的事情. 其实我们, 都只想微笑, 平定, 和享受, 不想眼泪……回避, 沉重……

　　我微笑地看着她, 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