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飞舟》阿嘉妮

6、chapter 6

　　“我说什么，你说什么。”林哲知看着魏棋洲的脸，看他点点头，“你说：林哲知，好久不见，我很想你。”
　　魏棋洲侧过脸，像是想要逃避的样子，林哲知扳过他的脸，逼他看着自己。
　　“林哲知……好久不见，我很想你……”他结结巴巴地说。
　　“遇到难关我会帮你。”林哲知继续说道。
　　“……遇到难关，我会帮你……”
　　“姓袁的不是好东西，我担心你靠近他会有危险。”
　　“是袁的是垃圾，我担心你！”到这一句，魏棋洲还会自己发挥了，特别焦急地看着林哲知。。
　　林哲知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继续说：“林哲知，我喜欢你。”
　　“……林哲知，我喜欢你。”魏棋洲终于可以流畅地说出这句话了。
　　林哲知却没有继续教他怎么说出心里话了，他沉默了很久，看着魏棋洲，像是自言自语一般：“我知道。”

　　屋外的钟敲了十二下，已是午夜。
　　“我要走了，”林哲知说，“我同学还在外面等我……”他干巴巴地笑了笑，“你说的没错，要是今天没遇见你，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收场。”
　　魏棋洲想拉住他，却最终放下了手。
　　“谢谢你，棋洲。”林哲知说，拉住了门把，“我也很想你……真的。”
　　“等一会林哲知，”魏棋洲说，摸自己的口袋，才想起来出门没有带名片，他找到沙发上不知道谁留下的便签纸和铅笔，匆匆写了两行字，走过来，怕林哲知不接，硬是抓起他的手塞进他手心，“这是我的地址和新号码，你联系我，你记得一定要联系我。遇到困难第一时间想到我，我比……我比那些人，更能帮到你。”
　　林哲知沉默片刻，点点头，拉开门走了出去。

　　林哲知飞快走到门口，原本蹲在门口的女孩儿站起身，扑过来抱住了他：“哲知！对不起！你一直不出来，我以为你出事了。”她哭了起来。原本袁爷是想要她的，她害怕、不敢，所以林哲知代替她走了进去。
　　林哲知一下一下摸她的头发，说：“没事，没事。”
　　不知为什么，他的手在发抖，女孩也感到了，抬起脸看他，然后“哇”地哭得更凶了：“他们欺负你了吗？哲知你为什么哭了？”
　　哭了？林哲知摸摸自己的脸，真的摸到了一手的水。
　　天空阴云密布、雷声隆隆，快下雨了，但是还没有下。
　　脸上的，只可能是泪水。可是为什么会流泪呢？
　　林哲知全身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他原本以为他遇上了最糟糕的一天，在那一天里他重新遇到了魏棋洲，他强忍惶恐打起精神在魏棋洲面前掩饰尴尬落魄装作游刃有余。
　　他终于听见魏棋洲说“我喜欢你”，虽然还是他自己教的。
　　这是最糟糕的一天吗？
　　这是最好的一天吗？
　　他的手机在昨天的争执中被碰坏了，正在维修，他放开同学，看四周，遥远的路对角有一个老式的电话亭。他疾步向电话亭去，仿佛在追赶着什么，仿佛有什么东西一不留神就会从指缝溜走。

　　人人都有手机的年代，电话亭已经成为了一个福利设施，不用钱，任何人都可以使用。
　　林哲知颤抖着手，拨通了一个号码，电话那边传来嘀嘀的声音，然后是一声长音。
　　“老师，”林哲知说，“老师……我们登船吧……我们上飞船吧……”他的眼泪还在不停滚滚落下，滴到他的手上，滴到电话筒上。
　　“我不能再帮助您了……”他说，心脏剧烈地跳动，几乎要喘不上气来，哽咽着，“老师我尽力了，放弃绿洲计划吧，我们上船吧……我会照顾您……”
　　“我无法再金钱支援您了……我不能……”
　　在电波的另一头，电话并没有被人接起，一遍遍传来的，只是转电话留言的提示音。
　　在电话所在地老旧公寓的地下室里，一个花白头发的老人在铺满图纸的工作台前，他蓬头胡子拉碴，工作室凌乱不堪，但他似乎十分亢奋，精神不太正常的样子。他的桌上有一张图纸，上面有个圆形的饰品，中间是树叶的图样。
　　电话铃不停的响起，但是老人仿佛没听见一样。
　　他疯疯颠颠地、如癫如狂地说：“绿洲……”

　　轰隆一声巨响，大雨倾盆而下。
　　林哲知抬起头，看瞬间被雨帘遮挡住的电话亭外。
　　他用袖子又擦了擦眼泪，开始摸口袋，想打另一个电话。
　　可是口袋里什么都没有，刚刚魏棋洲给他的便签不见了！可能是他抓在手上无意间遗失，也可能是刚刚被同学抱住时掉到了地上。
　　他慌了，连忙看脚下，也没有，他一着急，离开电话亭走进了大雨中，在路上焦急地寻找。
　　——他可能要再次失去魏棋洲的消息了。这比雷电暴雨寒冷更让他难以忍受。

　　“林哲知！”有人撑起一把伞，追上了他，可能是同学。
　　“林哲知！！”那人又大声喊道，声音无比熟悉。
　　林哲知抬头看去，撑着伞的人正是魏棋洲。
　　他撑着伞，但在暴雨中用处不大，更何况他把大部分伞下空间移到了林哲知头上。他头发被雨水打湿，有几缕刘海落了下来，还是当年上大学时候的模样。
　　“你在找什么？我帮你找！”魏棋洲大声喊，雨声太大，落在伞面上，像擂鼓一般，“林哲知，你听到了吗？我会帮你！”
　　林哲知愣愣看着仿佛从天而降的魏棋洲，上前一步，用力抱住了他。
　　魏棋洲也是一愣，马上反应过来，用另一只手搂住了林哲知。
　　“我很想你。”林哲知喃喃地说。
　　经过刚才林哲知的特训，魏棋洲差点要跟着说一遍“我很想你”了。
　　但是，他说：“我喜欢你。”

　　时间回到现在，回到这个末日将至的午后。
　　那段回忆中出现过的人，范教授死了，死在自己学生的亲属手下；女孩儿死了，在漫长的彷徨后她绝望的自杀了；袁叔也死了，两年前他死于癌症。
　　这个时代，死亡太容易了。
　　唯有林哲知和他还活着。
　　魏棋洲站在落地窗边，外面又下起了和四年前一样大的雨。水幕将外面的世界扭曲变形，一切都是光怪陆离的模样。
　　肖铭从后面走过来，递给他一杯速溶咖啡，自己也拿了一杯，两人喝了一口，都烫得皱起了眉头。
　　“确认死刑，”肖铭说，“证据确凿，预计下周就会行刑，他也没什么亲人，到时候可能收尸的人都没有。”
　　魏棋洲点了点头，同为“刽子手”，他和肖铭虽然未必有多亲近，但是相互理解却比其他人多了好几分。
　　“肖处长、魏处长……”带着决断书的警卫走过来，平常这份文件只需要一个人签字，但此时这两人都在这里，警卫也犹豫了一下。
　　魏棋洲正想接过决断书，肖铭抢先一步接过，一眼扫过内容，先在复核那里龙飞凤舞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你就当你不知道这件事，”肖铭说，“林哲知不问你就不说，死的是他老师，凶手是他同学的哥哥……这都什么事儿啊？赶紧上船吧，把他们都送走，我们也就省心了。”
　　魏棋洲一口把纸杯里的咖啡全灌进肚子，然后把纸杯顺手递到肖铭手上，自己一边脱下制服，一边向楼下正门外走去。
　　“我靠！”肖铭在他后面喊，“上班你就迟到了，现在还想早退？”
　　魏棋洲却好像卸下了什么重担，整个人轻松了不少，转身一边向后走，一边大声对肖铭说：“准备礼物吧，我要结婚了。”

　　肖铭脸上的表情一时间精彩纷呈，追到楼梯前叫道：“这不是闹着玩的，你想好了吗？”他只看见魏棋洲的背影。
　　自从飞舟计划开始，人们更多着眼于关注天上发生或者天上将要发生的事情，脚底下的事情不太受人关注了。除了飞船基地旁边的道路，其他的地方很久没有维护修缮了。
　　林哲知后来找了个小学老师的工作，每天放羊一样带着一群小萝卜头，这天下午他没课，有人来喊他，说校门口下水道的窖井盖被水冲走了，怕放学的时候有学生掉进去，他跟几个同事在及膝的积水里忙了半天，才堵上下水。几个人像掉进水池的落汤鸡，正在回头往学校里走，就看见一辆明黄色的轿跑从街角驶了过来。
　　“小林，那是你朋友来找你的吧。”有同事笑道。
　　“是小庄，”林哲知也笑，“他就喜欢这么招摇。”他迎了上去，怕积水溅到他，轿车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就停了下来，他看见驾驶座上坐的，竟然不是庄元思，而是西装革履的魏棋洲。
　　魏棋洲下了车，皮鞋踩在积水和泥泞里，他像是专门整理了一番，笔挺的西裤和合体的西服，刮过了胡子，连头发都整整齐齐，看着林哲知笑。
　　林哲知愣了片刻，也跟着笑起来：“你怎么回事儿魏棋洲？你自己的车呢？”
　　“我问肖铭，怎么才能让庄元思这两天安分点，肖铭就把庄元思的车钥匙给我了。”
　　“那你开着这么招摇的车，打扮得这么人模人样，是打算上庭还是要去相亲？”林哲知问。
　　“求婚！”后面有林哲知的同事大喊，发出一阵嬉笑。
　　“滚啊！”林哲知也笑着回头跟同事们骂道。
　　魏棋洲另一边，拉开了副驾驶的门：“走，带你去个地方。”
　　林哲知犹豫了，他看看自己一身的污水，推脱道：“算了，我还要回家去换衣服。我这一身脏的，别把车给弄脏了。”
　　“那有什么关系？”魏棋洲急忙说。
　　“可这是小庄的车！”
　　魏棋洲一怔，马上更开心了：“那不是更好吗？”
　　两个人对视，然后一起大笑起来。
　　林哲知跟同事们挥挥手，换回一群“你快去吧，天塌下来我们担着”的手势，钻进庄元思的轿车，用庄元思心爱的潮服擦了擦身上的水。
　　魏棋洲盯着他看，然后笑了笑，发动了汽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