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峭春寒》卷惊雪

16、收徒

　　听到江归的话，苏孤的脑海罕见地空白了一瞬。

　　江归他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

　　苏孤的声音微哑，盯着江归开口：“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江归脸上的表情不变，云淡风轻道：“知道，就是以后得生活在魔界而已。”
　　“放心吧，我连地魔林都待过，魔气对我侵蚀不会很严重。”

　　“不会？”

　　仿佛是听见了一件很好笑的事情，苏孤冷笑一声，斜步上前，一把擒住江归的手腕，目光含怒，低吼道：
　　“这就是你说的不会？！”

　　那满是褶皱斑纹，开裂衰老的手掌夹在两人中间，早就深入骨髓的魔气不断溢出，将刚才江归的话彰显成笑话一般。

　　江归默了一瞬，敛了眸子不知道在想什么，而后冷静地抬眼看向苏孤：
　　“修魔都会这样，这很正常。”

　　说完，他就想把手抽回来，却发现苏孤依旧捏得极紧。

　　两人的距离很近，江归甚至能从苏孤的眼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肮脏的、狼狈的、丑陋的。

　　苏孤的呼吸很平稳，但他的目光却如同皑皑雪山，看不清冰山下掩藏着什么。

　　他突然就轻轻唤了一声：
　　“师兄。”

　　不知怎的，许久没出现的暴戾情绪在一瞬间漫上心扉，眼看着浅淡的重叠幻觉又要卷土重来，江归的眼神一下子晦暗。

　　嗜血的气息从蹙起的眉心开始堆叠，凶狠的煞气控制不住地染上泛起的欲望。

　　江归直直地看向苏孤的眼睛，控制不住地想到。

　　又是这样，一次又一次拦着我，不准我离开。
　　师弟，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他没再用力挣脱，反而顺着这个劲力上前，将自己的嘴角的暗血送到苏孤的唇间。

　　涩苦的、腥甜的。

　　这是一个陌生的吻，因为他们找不回曾经的彼此。
　　却还是那么沉沦地想要从潭水里捞出早就溺水的人。

　　过了许久，才堪堪分开两人交叠在一处的唇瓣。

　　情绪平复了不少，江归默不作声地伸出手指，擦去苏孤唇上的残血。

　　他总是想考虑别人的感受，所以很少这么对苏孤，不敢暴露出自己充斥着妄念的一面。
　　因为他是师兄，就算是做这种事情，也要把控着分寸。

　　可现在不一样了。

　　江归瞧着自己藏在袍袖下的双臂，表情很是平静。

　　修魔也好，战损也罢，反正他最不堪的样子，都已经被苏孤看到了，又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苏孤一眨不眨地盯着江归替自己抹去唇上的残迹，不想碰碎这个不知真假的梦。

　　从很久以前就是这样，他总是抓着江归不肯松手，但当江归真的停下脚步，甚至是回头看来的时候，他就不敢再有什么动作。

　　因为苏孤很清楚，如果他不去拦下师兄，师兄就是会离开的。
　　他比任何人都要无情冷血，上一秒的他还在对自己百依百顺，下一秒就可以毫不留情地离开。

　　师兄从来都做得出来。

　　两人就这么无言对峙着，连目光也不敢交汇在一处，但比起最开始的交锋，现在的他们却感到了些许轻松。

　　甚至是一丝安宁。

　　身处最熟悉的静岚宗，边上站着最熟悉的人。
　　如果说这样的场景还不能让内心得到安宁，怕是这普天之下都不过是异乡罢了。

　　强烈的爱恨散去，才能留下平和的静谧。

　　过了一会儿，苏孤开口问道：“鹿算君是怎么和你说的？”

　　江归回想了一下：“当时妖族主动联络我，我就决定将计就计，索性通知鹿算君，让他提前做好准备。”
　　“他估计这一战过后，妖族会彻底掀不起风浪。”
　　“到那时，修真界这侧就能着手布置结界，不会中途被妖族影响。”
　　“至于我，会带着断戮门的人驻守在魔界一侧，防止妖族打扰。”

　　静静听完后，苏孤接着问道：“断戮门的人会同意待在魔界？”

　　江归不太在意地回答：“不同意的人可以离开断戮门，其实大部分魔修报仇后也就没什么执念了，待在哪里都一样。”

　　“那你呢？”苏孤看着江归，“也这么想吗？”

　　江归没有回避苏孤的目光，淡淡道：“并没有。”
　　可下一秒，他又自嘲地笑着说：“不过除了魔界，我还能去哪里。”

　　又是沉默，哪怕是苏孤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做反驳。

　　江归他确实没地方去。
　　就算是留在修真界，这一战过后，他也会成为静岚宗的敌人。

　　见苏孤不再发问，江归稍稍收拾了下，准备抬脚从一侧离开：
　　“你快些赶去别处的好。”
　　“我也还有一些人得继续处理。”

　　等江归走出几步后，苏孤突然开口：“你还能活多久？”

　　“几十年吧。”

　　“会回来吗？”

　　江归的脚步顿了顿，不由得仰头看向天边，那藏匿于云间最陡峭巍峨的一座山峰。

　　他还会回来吗？
　　会回到静岚宗，会回来见自己的师弟吗？

　　“大概吧。”

　　这一战持续了很久，因为静岚宗的护山大阵封住了所有消息，所以人们完全不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没有一只妖兽离开静岚宗。

　　断戮门教主倒是连同鬼公主一齐破开了护山大阵，带着残余的魔修逃出了静岚宗。

　　不过听说由于静岚宗苏长老的悍然出手，那位酹江老道身负重伤，甚至躲入了魔界，不敢离开。

　　但真正令所有人振奋的，还是静岚宗决定和粱梦宗一起，即刻起重新布置结界。

　　这一日，粱梦宗的鹊棠长老和静岚宗的鹿掌门，利用宗门阵法和地势，开始大量汇聚灵力。

　　屏霞镇，苏孤照例通过各个门派传来的消息，四处斩杀游荡在修真界的妖兽。

　　天色渐渐黯淡，可远方的结界倒是越来越亮。

　　又是一名静岚宗的弟子慌急跑来，说不远处有只狐妖挟持了一个孩童。

　　苏孤还未到场，就听见那只狐妖猖獗地大笑道：
　　“你们的苏长老可真能耐，连酹江老道那个疯子都能勾搭上！”
　　“一个在魔界，一个在修真界，硬是要把我们这些妖族赶尽杀绝！”
　　“现在还要设下什么结界，这是要绝老子的后路！”
　　“放心，我只想和你们的苏长老简单做个交易。”
　　“只要他能放我出结界，回到魔界，我就放了这小孩。”

　　听到这只狐妖的威胁，苏孤的声音冷得有些薄凉，讽道：
　　“一只狐妖就敢来要挟我？”

　　那大妖是第一次见到传闻中的苏长老，却觉得有点眼熟，眯起眼睛打量了一下，恍然道：
　　“原来是你啊，那个打开了结界的两个人之一！”
　　“又是用剑，又是用符，法术也玩得挺溜，竟然一个人拦住了我们一半的妖。”
　　“关键是你都忙成这样了还能随手把那破结界给撑住，甚至是护住你边上的那个废物......”

　　狐妖的声音戛然而止，这昏暗的夜色中，一柄如墨的长剑似月影下的霜雪，鬼魅般出现。

　　哀风折竹，百泉皆咽，大妖的身体顷刻间分成两段。

　　没有剑光，没有烈风，在这无尽的黑暗中有的只是死寂。

　　边上的弟子见状，连忙推开大妖的尸体，把那个孩童从大妖爪子底下救了出来。

　　那个孩子呆住了一般，目不转睛地看着定墨剑回到鞘中，当下就冲到苏孤面前，跪下磕了一个头，声嘶力竭地喊道：
　　“求求仙人您收我为徒吧！”

　　苏孤没有立刻回答，不知道为什么，他下意识地再次看向远方。

　　结界已经彻底封上了。
　　师兄他真的离开修真界了。

　　苏孤盯着这个孩童看了片刻，忽然就起了收徒的心思。

　　就这样，苏孤收了一个徒弟，回到了静岚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