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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第一卷第1章1
      ————————————————
      萨沙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在梦里,他看见了一个小小的金发崽崽。
      他还没大人的膝盖高,张着小手满地乱跑。被高大的父亲一下举起来,放在自己肩膀上。金发崽崽很高兴,骑在男人肩背上,小手搓男人的头毛玩,还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当父亲的抓着他的脚脚,表面毫无表情、实则内心极其激动,端着崽撒丫子就跑了。
      后面一个女声追着他们:“慢点,别把宝宝摔了。”
      他出生在一个很普通的纽约家庭。爸爸是个除暴安良的小警察,漂亮的妈妈原本是医生,但她始终放不下少女时期的戏剧梦想,在丈夫的鼎力支持下,义无反顾地选择了一个小剧团,从跑腿开始重头做起。
      尽管无法大富大贵,但每个人都走在自己梦寐以求的路上,所有人都很幸福。金毛崽崽就像在一个蜜糖泡泡里长大,他从小嘴巴就甜,性格又活泼,妈妈剧团里的同事,看到崽崽跑过来,就忍不住抱起来揉捏揉捏:“Ah,我们的小王子来了。你是谁家的崽崽呀?谁家的小王子偷吃完薯片,嘴都没擦干净就跑出来啦?”
      金毛崽崽爱笑,反正谁抱他,他都噗地笑出个鼻涕泡,两个酒窝甜滋滋的。
      他像所有普通人家的孩子一样,上幼儿园,上小学,又升进初中。爸爸从一个小片警升到了高级警监,妈妈的剧团也有声有色起来。我长大以后要做什么呢?小少年嘴巴上顶着一根笔,托着腮帮子看窗外。而那个时候,这个世界正在发生前所未有的颠覆性变化:不少拥有异能的人,突然一茬接一茬,像竹笋般冒了出来。全世界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因为这些人多是仗势行凶的暴徒。不知道是毕生梦想还是约好的,不管是谁,有了能力第一件事,就直奔银行金库。小少年读书的公立学校旁边,就是纽约中央银行,结果匪徒们最猖獗的一段时间,他们上学时隔壁三天一小爆炸、五天一大爆炸,爸爸妈妈每天忧心忡忡,把家里的流动资金都摆出来数,看能不能把崽崽送到更安全、但贵几十倍的私立学校去,或者干脆像很多同事那样,咬牙请家庭教师。
      “我有好多朋友,我不想转学。”小金毛蔫蔫地趴在妈妈腿上。
      母亲也很无奈:“没有办法呀,宝宝。现在太不安全了。”
      这种乱象只持续了几个月。
      世界迎来了他们的超级英雄。
      似乎一夜之间,每座城市都在报道城市中的新英雄。英雄们那时还互不相识,各自为战,而其中吸引了最多目光、各大媒体都在争相报道的,就是那个披着红披风的天神。
      媒体说,神临人间。
      小少年见过他一次,近距离地。
      他16岁时,发生了一件让父母最终决定让他转学的大事:一队重火力匪徒另辟蹊径,放弃被守得固若金汤的银行,跑到隔壁的中学去,挟持了正在上体育课的百余名师生。
      然后在体育馆中放置了一枚高分子定时炸弹——尽管体积很小,但是如果它爆炸,十公里内都会被夷平。匪徒举着个大喇叭往外吼,大致是准备好现金和逃生路线云云,小少年那时就跟同学们一起,被绑在炸弹边上动弹不得。
      “所以他们依然认为这只是一个小玩笑,”跟纽约警察的谈判谈崩了,匪徒头子血红的眼珠,垂向满地学生,“我们得杀一个给他们看看。”
      “我听说你们之中,有一个是高级警监的儿子?”另一个持枪匪徒说,“谁是?或者我们随便杀一个人丢出去也行。”
      小少年说:“我是。”
      旁边的小伙伴根本来不及阻止他,全部吓傻了。
      “这小孩有种。”匪徒头子说。
      冰冷的枪管抵在他头上时。
      人间之神降临。
      人类的眼睛,一般是跟不上超人的速度的;除非他需要挡枪口。
      加特林的子弹哒哒哒哒往他身上倾泻,却只发出击铁般的清脆响声。在枪口转向学生们以前,超人就已经把所有的枪管打了个结,并拔□□育馆的栏杆,将它们像软绳一样捆扎在恐怖分子身上。
      定时器不详的响声,钻进超人的耳朵。
      这起挟持案的幕后策划人,在暗处动了手脚。体育馆中央的炸弹,倒计时突然跳到了“1”。
      被捆在炸弹周围的人们开始尖叫。
      被绑得严严实实的学生们爬起来,蹦蹦跳跳跑向狭窄的出口。有些人摔倒在地板上,绊倒了后面一大堆人。绊倒的人,就再也不会爬起来,只是蜷缩在原地,崩溃大哭。
      小少年那时就靠在他脚边,听见超人轻声说:“请不要惊慌。”
      他听见了超人的声音。很好听,但好奇怪,因为在小少年的想象中,这个每次出现在报纸和网站上都自带圣光的天神,声音不应该是这样的。他说话时应该像天边的雷鸣,或者自带教堂混响,而不是像这样,柔和、温暖又平静。
      很多人没听见他在说什么。
      也没人看清超人是怎样移动的。
      他就那样出现在炸弹旁边,将那枚高分子炸弹,用力握进宽大的掌心,握得一丝缝隙都不漏。
      超人在原地安静地等了一会儿。
      随后,他松开手。
      手心里冒出一缕青白的烟,掉下一堆爆炸后的炸弹残骸。
      超人听了听,又微笑说:“医疗人员和搜救部队已经在门口了。我诚挚建议在场各位接受专业的心理援助,尤其孩子们。”
      劫后余生的人群,依然神情茫然,呆呆站在原地仰望他。
      他见没人搭腔,只好朝人们安抚地点点头,飘起升空。
      张扬的红披风,在屋顶投下的斑驳光柱中,缓慢扬开。

      在第一个人猛然想起,此刻他们应该欢呼的同时。
      超人蓦地微微侧耳。
      又带着强悍的音爆声,激射向高空。
      -
      这件事一出,小少年就读的中学,哗哗转走了一半学生。
      这下他不想转也得转了。因为父亲的职业缘故,他必须彻底切断跟老朋友的联系,转到一家位于市郊的中学去。中学是寄宿制的,少年跟着一群同样闷闷不乐的小伙伴,每天都跑到离学校很远的公路边,望着漫无尽头的路面发呆。
      2011年,18岁的一个清晨。
      一个小伙伴跑来找他:“阿特维尔!你快来看看这个!”
      少年跑到那条荒无人烟的公路上,被眼前的一幕吓得心惊肉跳:一辆倾覆的运输车正在起火,周围杵着十几个探头探脑的学生,正在很头铁地拍照。
      “都起火了,随时会爆炸的。”
      少年上前去扒拉不知死活的同伴们,同时手里开始拨911。
      有个眼尖的小伙伴:“驾驶室里有人呀!”
      少年:“到我后面去,叫其他人离远点。”
      他用衣服裹着拳头,几下击碎了碎裂的车窗,把里面昏迷的司机往外拖。
      拖到一半,他看见司机的外套内,有一个奇怪的标志。
      一颗红色骷髅脑袋,底下伸出九条蛇头来。
      他懵了一下。
      尽管不知道这个标志是什么意思,但在那一刻,他的本能在告诉他——
      危险。

      就在此时,运输车爆炸了 。

      与其说是爆炸,更像是一道闪光雷。
      没有任何声音,只有一道刺目的蓝光,横扫了整片路面,周围所有的树木、地面统统在蓝光中化为齑粉。
      少年转身想跑,被轰然爆裂的运输车门击碎了脊骨。他摔翻在地,看见连远远站在路边拍照的学生们,都在他眼前瞬间碎裂成粉末状。

      每个人的脸孔都在强光中闪现。
      他看见他的爸爸妈妈,看见他的小伙伴们,看见那个在阳光中降落的神。
      ——关于这个世界,他深深眷恋的一切。

      如同掐准时机。

      【恭喜宿主,已成功绑定[心想事成]系统。】
      喜庆又突兀的机械声,蓦然炸响耳畔。
      【请宿主在10秒以内,确定您最想要实现的愿望。】
      【如果10秒后还未确定,系统将自行销毁。】
      【我们将根据您的具体情况,选择最适合您的业务类型。】
      没有人回应。
      于是机械声开始倒计时:【10——】
      【9——】
      【8——】
      【7——】
      另一个声音开口了。
      “我只想……”
      【请不用担心,任何愿望都可以。】
      “……我只想活下去……”
      机械声说:【已确认宿主愿望。】
      【正在计算中……】
      【正在计算中……】
      【计算完毕,已为宿主匹配最佳系统方案。】
      【检测到宿主求生意志属SS级,将为宿主分配至极限生存组。宿主将被随机分配至末日世界,完成主线任务,获得奖励点数。奖励点数累积到一定程度,主系统将实现宿主的愿望。】
      【生存任务风险极高,请宿主慎重考虑,再次确认接受。】
      另一个声音停顿了一下。
      “……确认。”
      【请第三次确认接受。】
      “确认。”
      喜庆的机械声换了。
      另一个冰冷平静的机械音接手。
      系统:【我是为您分配的子系统。[抽卡系统29-1]为您服务。】
      少年:【你好。】
      系统:【你好。】
      刚打完招呼。
      订立过契约的灵魂,被瞬间抽离身体。
      顷刻间化作星光,飞向多元宇宙。

      ————————————————
      萨沙开始看见各种不认识的陌生人,出现在各种不同的世界背景中。
      这些背景只有一个共同点。
      要么炮火连天,要么遍地废墟。
      总之一看就是活不了人的那种。
      而出现在梦里的陌生人,脸孔各不相同,身份各异。
      尽管脸不一样,但这些人的某些形态特征,总是隐隐有种趋同感。
      他每次刚进入任务世界的年龄,却似乎并不大——总是介于十七八和二十出头之间,无限趋近少年死亡时的年龄。
      作为生存宿主,他当然明白。
      ——这些都是少年魂穿过的身体。
      系统:【进入新手保护期。在新手阶段,宿主没有具体主线任务,只需要尽力生存即可。】
      很显然,在一开始,少年根本就没从蜜糖泡泡中长大的小娇气包转型过来。
      被丢在末世一群老油条中,简直就是只待宰小肥羊。
      ……可想而知,他吃了很多苦头。
      有一个世界的全球气温,达到了-190C。
      一旦脱离保暖装备,就等于被丢进了一大池液氮中。
      人人自顾不暇的乱世中,少年难得遇到一个愿意搭理他的路人。
      路人看看他冻得惨兮兮,随手分了他一口热水。
      ——就因为这一口热水,少年像只小狗一样跟着人家跑,霍霍着背包里的道具,护了别人大半辈子。
      最后自己的装备被他骗光了,结果在这个世界被冻死了十几次。
      当他被冻死时,倒是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咒骂任何人。
      少年倒在冰原上,听着系统的读档提醒,睁着一双眼睛注视苍穹。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

      第一卷第2章2
      等少年再换了几次面孔。
      这些神态趋同的陌生人,眼神开始慢慢变化了。
      终日陪伴他的机械声系统,好像也从冰冷平静的机械声,变得莫名有了点感情起伏。
      系统天天在他耳边念叨:【宿主,最近不小心读了我们刚相遇时的记忆,倍感唏嘘。时间是把杀猪……】
      少年被它念叨烦了:【整天唏嘘唏嘘唏嘘,到底在唏嘘个几把?】
      系统:【……最简单的嘴臭,最极致的享受。】
      呜呜,想念刚开始的软萌宿主!早知道那时候可劲欺负他就好了!
      这一分神,刚被俘虏的一个叛徒,趁着少年一伙人没注意,挣脱绳子就跑了。
      少年埋怨它:【你看看!】
      回过头,“谁给我整个喇叭。”
      旁边的人立刻给他递个扩音喇叭,告状:“老大他跑了。”
      少年:“看见了。”
      他端喇叭鼓励人家:“Run!Forrest run!”
      小弟嗷嗷告状:“老大他跑更快了,还跑S字。”
      少年:“跑朵花出来也没用。”
      砰一声枪响。
      叛徒被准确无误地击穿了小腿,摔了个狗啃泥,丧兮兮地被拖回来。
      少年冷漠脸:“私吞的进化剂,藏在哪里。”
      叛徒:“He——tui!”
      少年:“吊起来。”
      叛徒呆在空中,前后左右摇摆:“打我啊!你打!打死我也不说!”
      少年看着他笑嘻嘻,叛徒也看着少年笑嘻嘻。
      两厢对着嘻嘻了一阵,少年:“把他裤子扒了。”
      他“嚓”地打着了一枚打火机。
      叛徒:“……爸爸,爸爸!有话好说爸爸!”
      -
      把丢失的进化剂全搜回来后,少年背着一把散弹枪一把猎枪,大喇喇敞着两条腿,大爷似的坐在集装箱上抽烟。
      他此刻困兮兮的,没什么表情,所以看起来非常凶。
      但避难所的崽们,全都是他在路上捡的,没一个怕他。
      都爬上来,趴他腿上看漫画。
      他就把烟掐了,拿手挥了挥空气。
      系统提醒过他几次,捡人不是他的主线任务。
      可他就是忍不住顺手捡,捡完小的捡大的。
      最后给自己的避难所捡出一支防卫队来。
      另一个打完守城战的队友休息好了,过来跟他交班。
      队友:“我以为你会杀了那家伙。救他回来,给他吃给他住,转眼就投敌了。”
      少年:“也算人之常情吧,我们伙食的确没有进化种那边好。”
      队友:“你倒是看得开。妈的,这世界根本没剩多少信得过的人类。也难怪进化种有自信,说旧人类不出五十年,肯定内讧到灭绝。”
      少年:“别费那个事去评判别人,我早二十年就不这样干了。想看童话,看这个。”
      他从小孩手里拎起一本漫画。
      封面上一个澄蓝战衣、红色披风的男人,天神一样,静静漂浮在人群之上。
      漫画封皮上几个大字,写着:
      真理、正义、希望,人间理想。
      每次看见这些漫画,少年总是很想掩面。
      ……在成为生存宿主,跳出原生世界后,才发现自己是漫画里的小炮灰,是什么体验?
      他真想抓一个穿书宿主探讨人生,可惜穿书组跟生存组隔了十万八公里,系统们彼此之间又不联谊,压根没机会。

      队友:“对了。下星期我想给她补个私人婚礼,就在避难所里。跟兄弟们商量好了,那天你不用巡逻,有人顶你的班。我俩的命是你给的,想让你当个见证人。赏个脸?”
      少年先问系统:【明天人类防卫军的人来拿进化剂,这个世界的主线任务就算做完了?】
      系统:【是。然后宿主就会进入下一个世界。】
      他们俩都知道,为了不引起难以预测的蝴蝶效应,只要他任务结束,有关生存宿主的所有存在,都将被抹除。
      随后这条世界线上的人们,会在不知道少年来过的情况下,继续重建工作。
      系统:【宿主,你可以拖两天,或者让他提前一下婚期?】
      他在考虑时,队友插了个嘴。
      队友畅想未来,很感慨:“等进化剂一普及,离天下太平的日子就不远了。等以后孩子出生,得逼你给他取名字。哎,你这人比我讨小孩喜欢,估计以后他得叫你爹。”
      他想了一会儿,弹飞烟头,笑嘻嘻说:“去不成。”
      队友愣了愣:“为什么?”
      少年:“因为我明天就走。”
      队友:“好端端的,你去哪?”
      少年:“去冒险。”
      队友站了起来:“好端端冒什么险?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不跟我们说?”
      少年:“真的没有。就是想去冒险。”
      他抱开腿上趴着的小崽子,跳下集装箱往宿舍走。
      队友在后面站着,抽了一会儿闷烟,问:“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少年:“10年?15年?”
      队友:“你这个人挺好,就是怎么都捂不热,你懂吗?所以偶尔有些时候,你真的会让人觉得挺操蛋的。”
      少年:【你听懂了吗?】
      系统:【没懂耶。】
      于是少年说:“没听懂耶。”
      就一个人晃晃悠悠,消失在夜色中。
      -
      一晃眼,又是另一个不同模样的避难所了。
      少年:【什么叫没地方放地图了?】
      系统:【就是内存满了。】
      少年:【往里面塞了啥玩意就塞满了……你的内存就只有鸡笼大?】
      系统:【……辱统了。】
      少年:【没用的就清了吧。】
      系统自己翻了一会儿:【大半都是宿主的黑历史。】
      少年:【……清了,全清了。】
      系统好不舍得:【宿主,这些都是之前每一个世界宝贵的数据画面,万一宿主记忆出现问题,可以方便宿主回头翻查。请谨慎考虑是否删除。】
      于是少年花了一点时间,把“宝贵的数据画面”看了一遍。
      ……开幕雷击。
      他早在多年蹉跎中,蜕变成糙汉了。
      结果一开屏就看见,那个刚成为生存宿主、弱小无助又可怜的自己,正软软一团,缩在装备里。
      冻伤的脚坏死了,压根就不知道怎么处理,也没人肯帮他。
      就抱着脚丫子哭。
      边哭还边说:【好疼啊,统统。我好想家啊。这里没有人肯理我,也没人愿意对我好——】
      ……少年尴尬到头皮发麻脚蹬地,原地仰卧起坐两百个,然后满地乱窜一头扎进马桶。
      系统:【?没必要。真没必要。】
      少年:【……给爷爷整吐了!!!!】
      系统:【宿主坚持的话,删掉就好了。】
      少年急赤白脸:【全删!全删了!!】
      为了存地图和各种新情报,他直接把系统的内存,清成了一个空壳。
      还给系统设置了一个固定公式。
      每当一个世界走完,系统把数据上传完毕后,立刻自动清空内存。
      这样,系统就有大量空间,去储存少年需要记忆的重要情报。
      子系统们的内存,本来是给主系统存奖励点、背包数据、大世界数据用的——少年大概是第一个把子系统开发成私有U盘的宿主。
      -
      不断闪回的梦境中,有一个奇怪的世界。
      缺失得尤为厉害。
      它给萨沙的感觉,就像是记忆中长了一段坏脓。
      ——而少年直接把整块肉剜开丢掉了。
      任务开始时,画面还尚算清晰:
      少年跟另外5个生存宿主,一同进入了这个世界。
      背景是1920年左右,表面上看起来一派平和的近现代。
      他们一行人作为调查员,进入一处边陲小镇。
      少年坐在车站,等待其他宿主的同时。
      眼前一闪。
      他发现窗外景色变了。
      ——大量扭曲纠结的肉团,长着无数复眼的触手,直逼人类生理承受极限的各种玩意儿。
      只是短短一瞬,幻觉消失。
      这个时候的少年,早就身经百战。
      他反应超快:【你妈的,克苏鲁跑团!】
      系统:【什么鲁?】
      少年当机立断:【我不干了。】
      克苏鲁世界的可怕之处,在于无法捉摸的精神攻击。
      在克苏鲁跑团中,一个人的理智被量化为“san值”,san值降得越快,这个人就越容易发疯。
      一旦san值归零,不是重病昏迷就是发疯自杀。
      而生存宿主独特的读档机制,规定自杀扣除的点数,是非自杀身亡的10倍。
      这种判定方式,原本是为了给宿主最后的选择权,让他们至少可以什么时候决定退出任务。
      但对于自杀必死的生存宿主而言。
      存在大量精神污染的克苏鲁世界,就是为他们量身定制的屠宰场。
      少年上了一辆反方向的列车,果断跑路了。
      然后他撞上了一堵空气墙。
      ……跑团还没开始,san值又往下掉了两个点。
      少年崩溃了:【卧槽!跑都跑不掉!】
      果不其然,这帮人进入小镇没多久,就开始疯狂掉san值。
      一时自杀的自杀,杀人的杀人。
      同伴打光了所有子弹,队友们厮打成一团。
      所有人都被某种不知名的恐惧逼疯。
      尽管谁也没法看见那恐惧本身,究竟是什么。
      少年本来就是个非酋,跑团跑得简直惨绝人寰。
      他的主线任务是觉察线索,但在克苏鲁世界观里,觉察越多san值就掉得越快,精神状态搂都搂不住,一路直线下滑。
      生存宿主们的尸体,横七竖八堆在最终任务地点入口。
      其中不乏比他经验更老辣、经历过更多世界线的老手。
      而他蹲在尸体中间,眼球血红,沉默着抽烟。
      手里勾着一把手枪,咔哒咔哒拨动保险。
      显然,少年已经在失控边缘了。
      ——只需要再加最后一根稻草,他的任务和愿望,都将在这个世界终结。
      系统不能插手,只能静静等待宿主给它的指令。
      如果少年选择在此刻一枪崩了自己,它就会执行自己最后的任务。储存这个世界的攻略进度,备份背包数据,然后在永久关机前,发出宿主死亡信号。
      然后它听见少年说:【接下来我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要记清楚。】
      精神攻击之所以无解,是因为意识层面的伤害,远远比作用在躯体上的更加难以治愈——就连能瞬间愈合伤口的顶级治疗卡,都无法恢复人的精神状态。
      一旦有害记忆进入人脑,就等同于永久性地储存在大脑中,不会被轻易忘记。大多数人所认为的“忘记”,只不过是因为无法从“储藏库”中提取出来。
      而人的记忆从“储藏库”里提出,并通过大脑神经回路提取,是可以进行人为干涉的。
      ——通过对固定脑区进行轻微电击。
      这样就可以把指定记忆有效破坏掉,并阻断记忆提取过程。
      少年:【从我进入最终任务地点开始,每秒过一次理智检定。短时间内,只要检测到san值降低幅度大于5,就对记忆区域进行电击。】
      系统:【……宿主,系统想要再确认一遍:是要对您洗脑吗?】
      少年:【是。】
      克苏鲁世界里,有一条非常重要的世界观:知识即危险。
      理智越清醒,头脑越聪明,在这个世界就会疯得越快。当人完全疯癫,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就不再受自己控制了。
      对自己洗脑,等同于釜底抽薪;不让任何有害记忆停留在大脑里,不去思考,只凭生存本能和肌肉记忆行动。
      尽管很渺茫,但这是通关的最后希望。
      系统与他分析利弊:【宿主,洗脑频率这么高,你会被电傻的。】
      少年:【只要苟到通关,我的身体就会换。只要换了身体,大脑损伤就不复存在。】
      系统:【宿主没有记忆,要怎么通关?】
      少年从背包里,掏出一把很小的雕刻刀,开始在手臂上刻字。
      手臂上的空间用完了,就刻在胸口和肚皮上。
      这些全是任务提示。克苏鲁世界的主线任务,越到尾声就越简单,线索明确地指示方向,只为将所有人往绝路上引。
      少年在手掌上刻下最后一行字,告诉失忆后的自己,想要活命离开这里,就照着指示做。
      系统:【最后一个问题:假设宿主通关,更换身体,大脑损伤的确不复存在了;但我们不能完全确定,记忆也能一并恢复。】
      少年:【所以在此之前,你把我从头到现在的记忆,都备份在内存里。如果我们能顺利通关这个世界,而我的记忆没有恢复,就得靠这个备份了。】
      系统:【收到。】
      少年皱眉:【这个备份非常重要。有没有什么可能,它会被谁删了?高维病毒?主系统?别的什么宿主?】
      系统也在思考:【系统可以将它伪造成运行日志的一部分。内存会被病毒污染,但运行日志不会。除非系统紧急关机,或被完全销毁,否则不会泄露。】
      系统关机或销毁,只可能有一种情况:
      任务失败,宿主死亡。
      换句话说,除非他死,否则谁也别想碰这个备份。
      一切都准备就绪。
      开始清洗记忆之前,少年低声说了一句:“别辜负我。”
      别辜负我。
      这句话,不是对系统说的。
      他的队友也已经死光了,身边空无一人。
      他是对自己说的。
      ——对那个即将失去所有记忆的自己。
      就像一条界限分明的线。
      从这里开始,梦境完全断裂。
      黑暗里什么都没有。
      甚至没有声音。
      系统把声音和画面洗得非常干净。
      那些有可能出现过、能直接逼得人类发狂的古神低语,也一并被它清洗掉了。
      这片死寂的黑暗,持续了很久。
      最后一刻,只有一个熟悉的机械声响起。
      系统:【宿主。】
      系统:【你会赢的。】
      ……
      ……
      【[抽卡系统29-1]出现违规操作】
      【违规行为1:未得到宿主指令,擅自使用背包道具进行战斗】
      【[抽卡系统29-1]出现违规操作】
      【违规行为2:未得到宿主指令,擅自使用点数抽取道具卡】
      【启用二级惩罚,启用子系统修正程序】
      【[抽卡系统29-1]已重置】
      ————————————————

      第一卷第3章3
      以克苏鲁世界那片死寂黑暗,作为分隔。
      从那往后,萨沙的梦境,清晰得恍如昨日。
      少年趴在一片草地上,脑袋上带着一个大包。
      在他身后遥远的地平线上,隐隐能看见一个雾气遮掩的边陲小镇。
      他爬不起来。
      大脑就像通过几十次高压电似的,痛得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甚至没办法思考。
      两根手臂密密麻麻,全是用刀刻出来的血字。
      掀开血淋淋的衣服,肚皮和胸口上也有。
      这些看起来挺可怕的小抄,给了他两个信息:
      1、赶紧做完身上写的这些任务;
      2、完全信任脑子里的机械声。
      少年:【机械声。】
      他歪在地上,缓慢抬起手,拍拍自己的脑瓜。
      拍出了西瓜一样的啵啵声。
      少年:【机械声,机械声。】
      系统:【[抽卡系统29-1]为您服务。】
      与之前插科打诨时相比,它的声线重新变得冰冷。
      简直就像回到了他们第一次绑定时一样。
      系统公事公办:【本世界任务已全部结束,准备传送至[丧尸元年]。传送倒计时:10,9,8……】
      -
      少年觉得自己真的太难了。
      某天一觉醒来,头上就莫名多了一个大肿包,脑中莫名多了个[抽卡系统29-1]。
      然后就被丢进一个全是丧尸的世界。
      再然后,这个冷冰冰的系统告诉他,他需要不断在极限世界中生存下去,并完成系统给他的任务,获得奖励点数。
      而只要完成足够数量的生存任务,他就能实现自己曾经许下的愿望。
      少年:“……”
      少年:【不是,你们这是强买强卖吧?!我这都失忆了,谁晓得我有没有跟你们许过愿?你们会不会大街上随便抓了个幸运小朋友,就打丧尸去了??】
      系统:【很抱歉,无法检索到相关信息。数据曾被更新清空,无法解答宿主问题。】
      少年奇道:【谁清的??】
      系统:【很抱歉,无法检索到相关信息。】
      少年一个白眼翻到后仰。
      少年嘀嘀咕咕骂它:【个狗系统。】
      系统:【……】
      它忍住了那点被辱的感觉。一个优秀的子系统,应该是莫得感情的。
      少年抓耳挠腮,心里慢慢有了主意。
      既然想不起来,不如顺水推舟做任务就是了。
      估计做着做着就想起来了。
      这一次他借尸还魂,穿成了一个俄罗斯老人的儿子。
      老妇人扛着两把喷子下楼来,丢给他一把。
      失忆的少年乍一看到枪,有点惊讶。
      可接到手里,身体却熟练地给枪上了膛。
      “萨沙。”老妇人抬脚踢他屁屁,“去守东边的窗。”
      在少年重新适应末日的初期。
      这个战斗民族的女人,保护了他无数次。
      他是借尸还魂,想想,老妈护犊子也正常。
      就一声不吭跟着她跑,尽可能不让这个躯壳受太多伤。
      然而生命到了尽头,她告诉了少年一个大秘密。
      “我早就知道你不是萨沙。”
      她说。
      “不过没关系。我也一样爱你。”
      被咬后病变的过程极短,她也不犹豫,把枪管抵在自己下巴上。
      然后用病变前最后的时间,很温柔地吻了少年眼睑。
      一声枪响。
      少年从此有了名字。
      他从一个茫然自顾、不知归处的人,成为了萨沙。
      西伯利亚平原的公路很长,萨沙开车拉着物资,笔直往前行驶。
      天光阴沉,公路永无尽头。
      唇边衔着的烟很快燃尽了,烟灰扑簌簌落在衣领上。
      他开着车,把脸缩在衣领里。
      然后很丢脸地哭了。
      系统以为他用萨沙这个名字,只是因为懒得起别的。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个名字里,饱含着一个极其卑微的渴望。
      尽管没有记忆,早期无数次背叛和蹉跎,已在他身上刻下深深印记。
      哪怕算上失忆前,他也太久没有被不计回报地爱过。
      不是一个还魂的躯壳,她爱的原来是他。
      是这个渴求被爱的人。
      可惜只是昙花一现。
      在他知晓被爱的一瞬间,这位母亲就已经像星火般逝去。
      -
      再往后,萨沙搭建了避难所。
      嘴上说不会,身体倒是很熟练。
      还是习惯性地往回捡人。
      系统:【请允许狗系统提醒您,捡人并不是主线任务之一。】
      萨沙:【害!不就随手一捡。】
      捡到人类小崽子,萨沙教他们如何跟不同阶位的丧尸战斗。
      萨沙哒哒指黑板:“敌弱我强——”
      崽们:“干他爹娘!”
      萨沙:“敌强我强——”
      崽们:“正面刚枪!”
      萨沙:“敌强我弱——”
      崽们:“曲线救国!”
      一个流鼻涕的崽举手:“老师什么叫曲线救国老师。”
      另一个崽把他手抓下去:“七字真言忘了吗!装死装残装弱智!”
      鼻涕崽:“好逊喔。”
      萨沙一巴掌扇他后脑上,小孩堵了一星期的鼻子都给打通了。
      萨沙:“傻狍子。能屈能伸才是英雄。”
      鼻涕崽:“英雄是蜘蛛侠。”
      另一个崽:“不,是超人。”
      鼻涕崽:“是蜘蛛侠!”
      另一个崽举起凳子打他:“是超人!”
      避难所里养太多小孩的下场,就是萨沙也不得不把能找到的超英漫画,都补了个遍。
      要不然小孩们撕起战力来,他没法插嘴劝架。
      他这会儿没有记忆了,再也不记得自己也是漫画里的小炮灰,看得还挺起劲的。
      他有时会想,世界上真可能会有超级英雄这样,拥有完美正义感和道德的人吗?
      就比如超人——明明是无数次被欺骗、被伤害、被诱入陷阱的那个人,却始终纯粹热情,一生都在保护弱者,掏心掏肺去爱每一个人;
      明明力量堪比神明,一拳打爆一个平行世界,却日复一日做救树上猫咪、劝导自杀女孩之类的事。
      这种性格的人活在末世,要是没有钢铁之躯,估计苟不过第一次丧尸潮爆发吧。
      果然是人间理想,成人童话。
      萨沙建立的避难所,在丧尸元年开始前,变成这片大陆最大的人类据点。
      他在这里打过无数次守城战。
      还经历了人类史上最大、最惨烈的一次溃退。
      那一夜闪电,闷雷,还有雨水。
      铁丝网边人头攒动,堆叠起一座颤巍巍的肉山。无数腐烂的人脸挤在网眼上,高阶丧尸远程指挥,低阶丧尸被当做人梯,腐臭的人体潮水一样汹涌爬入。
      “——整个据点都不能要了,走!”
      无数嘈杂的叫骂声、脚步声滚过耳际。
      萨沙从病床上翻滚下来。
      胳膊往枕下一扫,迅速摸走枪,就单腿蹦蹦跳跳往外跑。
      萨沙瘸着腿来断后,队友喊了两次让他滚,喊不动,也懒得喊了。有几个怂叽叽的队友偷偷跑了,他也没管。
      只给身上所有的枪都上了膛,枪匣和弹夹一阵哗哗作响。
      整个据点被围得跟桶一样,不撕开一个口子,这里一个人都逃不出去。他捡回来的小孩,都躲在他们身后的堡垒里,趴在防弹玻璃上看他。
      系统:【……请允许狗系统再提醒您一次,撤退战并不属于主线任务。】
      背包里明明就有可以让他毫发无损撤离的道具。
      萨沙:【这不是任不任务的问题。】
      打完这场空前惨烈的撤退战。
      萨沙带着仅剩不到二十分之一的人口,四处转移。
      等到他们在安全地带扎下根,发展出像模像样的新据点,萨沙背着个小包,又跑了。
      队友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不是,好端端你上哪去??我们这不都安定下来了??”
      萨沙:“去冒险。”
      队友被他没心没肺的样子整得火冒三丈:“冒你马个头,好不容易没仗打了,说走就走?”
      萨沙:“没仗打才更要走啊。搁这耗着,万一感情深了怎么办。”
      队友:“???那就别走啊!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我们一起帮你解决。据点这么多人,所有人都欠你一条半条命的,你就这么走了???”
      他就笑嘻嘻留下了,也不再多说什么。
      等到夜间交班,萨沙骑了个小破摩托,头也不回地跑了。
      跑得队友们措手不及,最后只有一连串爆粗声追上来。
      “萨沙!你这家伙太特么——太特么操蛋——!”
      他骑着小破摩托,在笔直的公路上开。
      天光阴沉,前方的路永无尽头。
      但这次他没有为了谁哭。
      原来只要他溜得够快,伤春感秋就追不上他。
      还是当个自由洒脱、没心没肺的人最适合他了。多爽呀。
      说来真是矛盾。失忆后他才第一次剖析自我,发现自己内心最渴望的东西,却会让他变得软弱。
      爱让他软弱。
      可爱又不是必需品。既然如此,那他避开点就是了。
      梦境中的小破摩托,从丧尸元年开进了瘟疫危机。
      这是个用一发ssr通关的世界,印象也没有失忆后第一个世界深刻。
      ……不过他倒是差点在这个世界捡了肥皂。
      吓得萨沙但凡在陌生地方醒来,都要叫系统查查自己屁股。
      难得魂穿了个脸蛋好点的壳子,出生点却在人口养殖场里。
      一睁眼就见有人爬自己床,萨沙炸起一身鸡皮疙瘩,一声暴喝:
      “给爷爪巴!!”
      就算缺记忆,生存宿主哪是普通人能比的。
      下脚又黑又狠,毫不留情给人踹折了。
      被折了JJ的这个人,后来倒是跟着萨沙改邪归正了。
      他们带着一伙人,一起从养殖场打出去,最后居然成了出生入死的兄弟。
      还为了保护萨沙,瞎了一只眼。
      兄弟没什么大本事,就知道念酸诗:“折鸡沉沙铁未销……”
      萨沙:“折鸡哥哥,宁能别念了吗?打完仗看看能不能治好,不能治好也是你活该。”
      折鸡悔死啦:“悔不该当初哟!早知现在这样,当年就该好好追……”
      萨沙抽到ssr卡,知道即将前往下一个世界。
      于是又故技重施,背了个小背包,不跟任何人告别就走了。
      这次却走得没那么顺利。
      因为这位兄弟机敏得很,一发现他要走,立刻爬起来跟着。
      腆着脸千里走双骑,怎么也甩不掉。
      那家伙腿伤没好,就一颠一颠地追:“萨沙,你要去哪里。”
      萨沙:“折鸡,我这样跟你说吧。我一走,你关于我的记忆立刻会消失,何必呢。”
      那人说:“为什么我会忘了你?你这么好,我不会忘了你的。”
      萨沙:“大宇宙意志,由不得你。”
      那人走了。
      再回来时,居然在脸上纹了萨沙的名字。
      又跑来找他:“你看,这样我肯定不会忘了你。”
      萨沙觉得好笑:“发什么疯,别跟我来这套。”
      那人说:“萨沙,你要去哪里?”
      萨沙马上要通关了,就不再瞒他:“我不属于这个世界,行了吧?”
      那人急着问:“你不属于这个世界,那你属于哪个世界啊?”
      萨沙:“我家在的那个世界。”
      那人说:“你家在哪里呢?”
      萨沙顿了顿,说:“不知道。找找看呗。”
      那人说:“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留下来呢?你要是讨厌我,我不会来烦你的!只要你肯留下来就行了……”
      萨沙笑了:“我又不属于这个世界,留下来干嘛?”
      他交了研制疫苗的ssr卡,系统就出来倒计时了。
      系统:【本世界任务已全部结束,准备传送至[流浪地球]。传送倒计时:10,9,8……】
      最后一眼,看见脸上纹着他名字的那家伙,拼命朝他冲过来。
      老大一个爷们,哭得跟只落水狗一样。
      系统:【传送完毕。】
      他朝那人摆两摆手,就在原地消失了。
      灵魂化作星光,又飞向浩渺的多元宇宙。
      ————————————————
      流浪地球的梦境结束后。
      一直相对清晰的画面,再次变得破碎起来。
      在梦里,一双婴儿蓝的眼睛,很温柔地从云层里俯瞰他。
      这双眼睛蓝得很纯粹,一丝杂质都没有。
      蓝到根本不像是人类能拥有的瞳色。
      它们属于一个强大又温柔的神。
      他带来的,是绝对意义上的安全感。
      似乎只要他在身边,一切恐惧不安,都会被顷刻间粉碎。
      我有没有见过你呀?
      有时萨沙心想。
      后来他自己又笑了——他当然见过超人了,不然白读那么多年漫画。
      男人的手臂非常结实,胸膛也是。
      刚开始他还对萨沙很冷淡。结果后来真香了,于是他总把萨沙当个瓷娃娃一样抱着,走到哪抱到哪。
      这让萨沙真的非常不适应——这人压根不知道他怀里抱的是个啥。
      他抱着一个千码外能爆头的狙击手,各种人类避难所、防卫队的头头。
      杀过人,也救过人。
      根本就不是什么又乖又纯的小王子。
      可是到了后来。
      萨沙也给人家表演了个大型真香现场。
      他真的喜欢被男人抱着,也喜欢被温柔地亲脑壳。
      还喜欢把脑袋埋在男人胸口滚来滚去。
      那里的肌肉温暖又厚实,往外散发着太阳一样的热度。
      埋人家胸的时候,他整个人都软下来了,从头顶一路软到足跟。
      被爱着真好啊。
      好到能让他忘记从前所有苦难。
      ——好到他甚至忘了,爱会让他软弱。
      萨沙问他,你真的喜欢我吗?真的吗?
      男人说我真的喜欢你。
      萨沙问,你喜欢的是谁?是萨沙吗?是我吗?
      男人说是你,是萨沙。你看,我都把你的名字叫对了。
      萨沙说,你不要骗我。我说真的。你真的别骗我。我再也不想被骗了。
      男人说我不骗你。萨沙,我真的喜欢你。
      男人抚他心口的手,绕过脖颈到了脑后,轻轻把他往自己的方向拉下来。
      他们在星空下接吻。
      男人说我的骨中之骨,肉中之肉……
      你是拉奥给我的宝物,你是万里挑一的星星。
      我发誓会好好保护你。
      我发誓再也不会对你生气。
      萨沙融化殆尽。
      他心想他妈的,老子完了。
      他们的相遇,建立在一场骗局之上。
      他知道他不可以。他知道他必须清醒。他知道镜花水月,终有破碎之时。
      ——他知道他们不会有结局。
      可是那晚星光灿烂,夜风的凉度也刚刚好。人间之神把他抱在怀里,蓝眼睛望着他,真挚又羞涩地等着一个回应。
      于是他咬了咬牙。
      说克拉克,我也爱你。
      毫无疑问,男人是一个巨大的太阳。
      如果这颗太阳从一开始就在。
      如果一开始,他就能拥有人间之神的誓言与爱。
      ——那个埋藏在他心底,那个冻死在零下一百多度、躺在冰原上仰望天空的少年,永远都是最初恃宠而骄的模样。
      而不是到了现在,才一点一点,在男人温柔的轻吻中醒来。
      可萨沙越想要靠近,就越感觉身心都在灼烧。
      直到巨大的太阳将他吞噬,他才发现,太阳的内核是冷硬的。
      他被按在黑暗的治疗舱里,用尽那具身体最后的力气,跟克拉克激烈地争吵。他因为说你本来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克拉克!你本来是这个星球的光,你以前救过那么多人,做过那么多好事,你就该值得最好的!而不是结束战斗回家,还要被别人指名道姓地骂;跟一个瘸子躲在北极,除了杀人什么都不会做!
      他当时说得如此笃定。
      ——就好像他真的见过真正的人间之神,而不是仅从漫画里看见过一样。
      但男人什么都听不进去。
      他说,你这个本就一无所有的骗子!
      你除了一个骗子以外,什么都不是!
      我要杀了你!
      然后把你骗走的一切,全部还给伊登·肯特!
      ……他一头撞在那颗冷硬的内核上。
      听见喀啦一声,轻微碎响。
      低头一看。
      原来,他把自己的心给撞破了。
      这一下非同小可。
      他的心里已经藏了太多爱了,变得脆弱不堪。他把对克拉克的爱,藏在缝缝补补的红兜帽里,藏在每晚偷偷看的小电视里,藏在那些回忆往昔的梦境里。而这颗心破碎后,他感受到的苦痛也几乎前所未有。兜头巨浪一样,将他彻底击溃了。

      比辐射污染更痛,比san值清零更难熬。
      自从扑向太阳。
      他就再也没有能拿得出手的痛苦。

      但直至逆时钟启动,倦鸟在他面前消失的那一刻。
      他依然无法回避自己心中最真实的声音。
      那颗破碎的、浸满泪水的心,依然在悄悄地幻想着。
      ——变回你原来的样子吧,克拉克。
      ————————————————

      第一卷第4章4
      ……
      连绵一天的细雨停了。
      街道上弥漫着雨后潮湿的气息,花草吸饱雨水,慵懒地舒展枝叶。
      夕阳像橙黄色的烟雾,温柔地笼罩下来。
      每个人的影子都被拉得长长的。
      一辆公交车停靠进站台。
      结束了一天工作的社畜们,疲惫地走下车。
      踩着滑板的少年,从路边栏杆侧滑而过。
      有人正在一边慢跑,一边戴着耳机听新闻。
      “……月初结束的纽约大战现场,仍然残留大量外星人残骸与武器……残骸有携带外星病毒的可能性,在清扫工作完成前,请市民切勿接近封锁地区……”
      慢跑者拐过街角报刊亭,很快不见人影。
      报亭老板靠在摊位边,正跟一个漂亮女孩搭讪,“这年头真的很流行组建联盟——你说他们会不会有复仇者大厅?”
      女孩接过星球日报,往小皮包里塞。
      报纸头条,刊着《正义大厅荣登INS十大打卡圣地,官方发言人鲍勃称:欢迎打卡,切勿调戏英雄》
      ……报纸才塞到一半,女孩就见对面一个人,一棒槌砸了珠宝店橱窗。
      胳膊往展台上一扫,甩开腿就跑了。
      女孩愣了愣。
      女孩:“……他认真的?”
      老板处变不惊,掏出手机报警:“害,外地人。”
      抢匪一路跑一路嚷:“都给老子闪开!老子有枪!”
      没等他嚷出第二句话,就被路人伸出腿绊倒了,噗通噗通滚出老远。
      抢匪气死了:“cnm……我都说了老子有枪……!”
      路人无辜地站在那:“啊,我好害怕,那我要叫了。”
      抢匪没机会把枪拔出来,已经被便衣警察按倒了。
      便衣警察把人铐上,很感慨的样子:“外地人吧?好久没见这么质朴的抢劫方式了。”
      抢匪扭来扭去:“我%@#!”
      便衣警察:“相信我,被我抓到,算你运气好。至少下半辈子不会恐高,也不会在天上尿裤子丢人现眼。”
      又笑着说:“孩子,欢迎来到大都会。”
      小插曲过后,街道又归于忙碌和平静。
      有人偶然一抬头。
      就见直入云霄的高楼间,一个红蓝相间的身影,像坠落的流星般砸向地面!
      他立刻吓得尖叫出声!
      人群推推嚷嚷,快速却熟练地向马路两旁疏散。
      正值下班高峰期,刺耳的刹车和转向声响彻天际。
      超人显然已经耗尽所有力气控制方向。
      他没有砸进密密麻麻的人群中,而是笔直摔进马路中央的空隙处。“轰”地一声,一路烟尘滚滚,摔出一道又长又深的沟壑来。
      “怎么了?”有人大声问,“发生什么事了?!”
      有经验丰富的市民高呼:“疏散!疏散!大超又拉怪了!”
      哄地一下,刚刚还密密匝匝的人群,一下跑了个干净。
      可人们伸着脖子左等右等,就是没看见天上有什么怪追过来。
      路面的尘烟散去,他们看见,在及腰深的沟壑终点,超人似乎正扒着边缘,试图爬起来。
      但他很快又摔了下去。
      “怎么了?”
      每个人都在问。
      有胆子大的,狗头狗脑跑出来张望,确定天上没有险情,就手脚并用,爬进那道摔出来的沟壑里。
      有了带头的,刚刚哄然疏散的人群,都慢慢围了过来。
      “……你还好吗,超人?”
      无数双手臂,小心地从坑洞边缘伸下来,去搀扶他们的守护神。
      “发生什么事了?”
      “天上有什么?”
      “你有没有受伤?”
      围在超人身边的人叽叽喳喳地问。
      可他们发现,他们伟大的英雄,神情比他们更加迷惘。
      那双蓝到不似人类的眼睛,极其缓慢地看过每一张人脸。
      再慢慢看向那些伸向他的手臂。
      最后看向两侧高耸的、冷科技感的高楼。
      “———。”
      人间之神的双唇在开合,但没人听清他在说什么。
      只有距离他最近的一圈人听见了。
      他喃喃的那个词,是“大都会”。
      他无法把控自己的力量,不敢去扶任何一个人的手。
      自己抓着沟壑的边缘,试图再次爬起来。
      又喃喃了一次,“——大都会。”
      这一次爬起的动作更急。
      似乎想尽快确认自己所在地。
      但他才刚站起一半。
      所有人都看见,超人抓紧自己心脏位置,竟痛苦到整个人都开始痉挛。
      瀑布般的汗水,沿着氪星人完美的下颌滴落。
      大都会居民都知道,超人是不会流汗的。
      但他们并不清楚。
      在另一个未来,他们的守护神,曾在将满满一支氪石浓缩液,直接注入了心脏。
      只需微量的氪石辐射,就会对氪星人,造成相当于人类的十级疼痛,并消除他的超能力。而由于钢铁之躯本身,是一个巨大的太阳储能器,在氪石耗尽他体内的太阳能量前,他并不会马上死去。
      他只会在生不如死的痛苦中,一点点步向生命终点。
      惨死前的剧烈痛楚,几乎牢牢刻进了氪星人的脑子,和全身每一个曾被杀死的细胞。
      “谁知道怎么联系正联?”
      买报纸的女孩在纷杂的人声中,提高声音问。
      跟着她看见,人间之神回过头来。
      纯粹如海的蓝眸,看向她包里露出来的报纸一角。
      星球日报左上角,一如既往用标黑字体,清晰地写着日期。
      ——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七嘴八舌的人群自动分开,警车开了进来。
      “Supes,你是不是受伤了?”
      跟超人关系很好的雷诺警探,二话不说跳下来,使劲把他搀起来。
      “来,我开车送你去正义大厅。”
      “对对,正联肯定知道怎么帮他。”
      人群立刻纷纷附和。
      “……不。”
      超人终于勉强站直身体。
      一站直,雕塑一样完美的体格,立刻将他跟周围人群区分开来。
      “我有……”他紧紧闭着眼,额角还在淌汗,声线却恢复了大都会人熟悉的温暖平静,“……必须要去的地方。”
      ————————————————
      玛莎像这颗星球上大多数人一样,本来并没有觉得这几天跟以往有什么不同。
      美国人习惯孩子成年就离家,克拉克的父亲乔纳森过世后,克拉克在大都会工作,她就在堪萨斯遛狗、种玉米、画画、跑邻居家串门,倒也不会觉得寂寞。加上她儿子不是普通人,喊一声名字,克拉克还能趁午休时间,飞回来蹭个午饭。
      热爱生活的堪萨斯农妇,今早刚去邻居家串过门,争论她的最新画作是抽象派还是瞎几把画派,回家穿过一人多高的玉米田时。
      一抬头,就见儿子失魂落魄地站在自家门口。
      “上帝,克拉克?!”
      玛莎记忆中,克拉克从未让她看过这么狼狈的样子。
      黑发凌乱地散着,下巴上还有胡茬,格子衬衫和长裤上全是泥——看起来,竟然像是从大都会不眠不休走回了堪萨斯。
      亲眼看到自己的母亲,人间之神死灰一样的蓝眸里,终于燃起了最后一点光亮。
      他轻声唤道:“妈妈。”
      又说了句:“他……”
      慢慢摇着头,神情看起来似哭笑。
      说完这句话,他就像一瞬间被抽空了所有力气。
      整个人往后倒了下去。
      ————————————————

      第一卷第5章5
      如果不是养在堪萨斯的氪星犬小氪,玛莎真不知道,她一个人该怎样把克拉克搬到床上去。
      氪星人是钢铁之躯,本不该会这样昏迷不醒;
      但玛莎知道,被人类抚养长大的克拉克,被整颗星球推崇的完美外表下,藏着的,一直是一颗人类之心。
      他在孤独的童年里长大,少年时刚适应超能力,就一个人冲进茫茫宇宙。那时太莽撞,险些回不了地球,最后被巡逻的绿灯军团救回来。他说要去找遗弃他的那颗星球,问他们为什么要遗弃他,他到底做错了什么。后来,他解开了藏在农场的飞船的谜,得知氪星已经在百万光年外化作齑粉。
      原来他早就没有能回去的地方。
      再后来,克拉克成年了,一个人背着行囊,从堪萨斯离家远去。他飞向大都会,飞向全世界,飞向星河大海,最后成为这颗星球最强大的守护神。而她的余生,就变成了一个在家里等消息的人,守着电视屏幕,看儿子的万丈光芒。
      上次克拉克能力出现不稳定,还是在乔纳森过世的时候。他为父亲妥善安排了葬礼,让母亲在自己的肩头哭泣。到了人群散尽,玛莎睡下时,他就一个人坐在屋外的台阶上,拿着小时候乔纳森为他削的木头笔盒,从天黑坐到天亮。
      那一次,整整两个月,克拉克的超能力都没有上线过。
      玛莎坐在自己儿子身边,看他昏昏沉沉睡着。他睡得不安稳,一直在梦中挣扎,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别,求你了……别。”
      有时他会大汗淋漓,痛苦地抓着自己心脏位置,几乎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被逼出来的热视线充盈眼眶,又被他自己的手掌死死盖住。眼窝和掌心之间,发出一股难闻的焦味,飘出一缕灰烟来。
      “……请离我远一些,母亲。”克拉克死死按着自己的眼睛,竭力语调平静地说,“我怕我会伤到你。”
      有天半夜,他突然爬起来,冲过去翻放相机的抽屉。
      克拉克有一台乔纳森送给他的相机,平时不怎么用,一直珍惜地放在家里。
      找到那台相机,他发着抖打开,一张一张照片翻过去。玛莎根本不知道他要找什么,只看见他几乎是机械式地、不间断地翻所有照片和视频。
      翻完一遍再一遍。
      一遍再一遍,一遍再一遍。
      玛莎:“克拉克,你想找什么?”
      他竟似没有听见,只是发疯似地翻。一遍再一遍。
      直到相机耗尽了所有电量,滴地一声黑了屏。
      ——他跪在那,就此停下了所有动作。
      玛莎这辈子,从没有在一个人脸上,看到过如此绝望的神情。
      她几乎如坠寒窟。
      她颠着脚走进屋,颤声跟克拉克说:“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克拉克……”
      克拉克像是这会儿才听见声音,如梦初醒一样,抬头看向自己的母亲。
      玛莎裹着一层披肩,头发花白,老眼昏花地看着他。站在灯下的样子,比以前任何一刻都显得苍老。
      男人的唇角抖了很久,到底还是努力勾了起来。
      玛莎看着他发呆,心想,啊,他还是跟小时候一样。
      只要一笑,整个房间都亮起来了。
      “没事,妈妈。”他轻轻把母亲的手握住,“它没电了。”
      玛莎:“那、那就充电……孩子,我们给它充电……”
      克拉克温和地:“好的。”
      自此,他又变回那个温暖的大男孩了。白天帮玛莎和邻居家收割玉米,晚上一个人坐在门口,守着玛莎和这个家。
      但他始终无法很好地控制超能力。那几乎能杀了他的心脏疼痛,也与他如影随形;只要一发作,不出几秒,氪星人就会被巨大的痛苦击垮,热视线和冰冻呼吸,被逼得往外乱飚。
      他发作时从不出声,更别提呼救。看见儿子倒在地上,玛莎急切地跑近他。他听见了玛莎的脚步声,却摇着头,闭紧眼睛后退。直到摔进废弃的谷仓里。
      “求你了,玛莎,”他求她,声线在微微发抖,但听上去还是很温柔,“就让我呆在这里。这样我既不会伤害到你,也距离你足够近,可以保护你。”
      玛莎急哭了:“我不需要你保护,克拉克!你看看你自己,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我该向谁求救,告诉我怎样才能帮你……!”
      但她的儿子什么都不说。一如既往。
      到后来,克拉克甚至无法留在家乡,只能把自己困在孤独堡垒。
      他的超级听力断断续续地作用,勉强在清醒时,注意着玛莎周边的情况。
      ——算上在红太阳监狱时,他第三万次梦见萨沙在他面前,一刀拉开心脏。
      他大喊不,萨沙,不!但他跟萨沙之间,永远挡着另一个自己。卡尔每次都像个傻子一样站在那,猩红的瞳眸睁大,里头像要汩汩流出血泪来。
      他开始喊萨沙,不!后来他喊卡尔,去阻止他!再后来,他只能自己连滚带爬地扑过去,可他们总是差着那一点距离,他总是没有办法打落那把该死的刀。
      他一遍遍失败,一遍遍看着萨沙血溅当场;到了最后,他整个人都木了,跪在地上求他,说萨沙,求你了,萨沙。
      ……求你了。
      可萨沙不看他,只歪头看着卡尔。最后时刻,小王子的神情,是天真又懵懂的,天真到残忍的地步。他脸上甚至有一丝微笑,说你想杀我,我来了。
      我们来做个了结,克拉克。
      星光轰然四散。他扑过去捉,什么也没捉到。
      自此以后,他一无所有。
      克拉克在红太阳监狱里,抱着他的相机,枯坐三年。他看萨沙在相机里的脸,看他眼睛里映着发光的自己。氪星人上天入地,可他不会发光。会发光的,是小王子眼里的那个他,是萨沙爱着的这个人。
      他一遍遍想,萨沙说的了结,到底代表着什么。
      既然有了结,那他们的开始,又是什么。
      卡尔曾固执地认定,一开始错的就是萨沙。错在萨沙占据了夏娃的身体,错在他不该用甜腻的吻,腐蚀最高领袖的心志和道路。
      但在卡尔坠落云霄,向权力屈服的时候。
      他其实心里早已知道,自己就是错的。
      ——自始至终,是他不肯认。
      在正联成立以前,克拉克曾独自与极英盟战斗。那是一支强大的超能力组织,公开向全球人民宣布,他们跟超人不同,会杀死所有恶人,直至这个世界,只剩他们认同的好人为止。
      超人在全球的声望,尽管在那时有所降低,但对极英盟而言,依旧如望不到顶的高山。于是,极英盟向反派公开克拉克的身份,威胁克拉克身边所有人,想逼迫他认同他们的价值观。
      那也是温柔悲悯的人间之神,第一次向他的敌人、向这颗星球,展露他强硬的一面。
      “……你们扭曲我穷尽一生为之斗争的一切。你们杀戮无穷,并以此为乐……”
      “……我听到一个孩子说,他想成为极英盟的一分子,因为杀人很酷。可人们需要知道还有别的办法。越是残酷黑暗的角落,他们越需要听到同情和信仰的声音。”
      “如果他们听不见,那就由我发声。”
      “我以灵魂发誓,只要我的梦想——一个尊严、自由、公正彻底绽放的世界——没有实现……我就永不停止我的斗争。”
      “——永不停止。”
      极英盟溃败了。
      但另一双疯狂的眼睛,调转方向,看向纤尘未染的神明。
      “Hello,Batsy。你听说了吗?哥谭隔壁住着一个……他们说,是神耶。哇。”
      “……我在想,神能挺过糟糕的一天吗?”
      “来呀。赌盘大的。”
      筹码,一千一百万条人命,加注一个可怜的堪萨斯农妇。
      骰盅在手中哗哗作响,啪地一声,盖在赌桌上。
      赌大,赌小?
      ——赌你从此被拉下神坛,永不超生。
      赌桌后的阴影里,整个社会的恶意汇集成人形,对人间之神露出狰狞微笑。
      小丑最大的愿望,就是让自己的死,成为这个世界混乱的开端。
      他必然不会轻轻松松被杀。换作任何一个英雄,他都会精准无误地找到对方的人性弱点,观察对方因自己备受折磨的模样。
      “Come on,Supes!”小丑语调疯狂地低语,“你这个大傻子,想想你的力量能做什么!去他妈的法律秩序,去他妈的信仰梦想!这是地球人从你出生起,就为你套上的漂亮狗绳,你还甘之如饴!这一切本来就可以避免,但你就是拽着绳子不放手——啊!多金贵的狗圈!比一千一百万条人命更值钱!”
      然后,他又捏尖了嗓子,模仿出一个女声:“噢!克拉克!克拉克!快来救救妈妈!啊!克拉克!为什么你要打妈妈!好疼呀!好疼呀!”
      ——下一秒,他的胸膛就被当场贯穿。
      血水同时溅上他们二人的脸。
      小丑放声大笑!
      笑到目眦欲裂,笑到涕泪横流!
      他终于赢了,穷尽一生证明了他的妄想。
      人间即深渊,所有人都悬在钢丝上,小心翼翼攀行;一旦坠落,永无翻身之日。
      ——神也不例外。
      于是这颗星球,从此失去了最强大的守护神。
      留下的,只是一个粉碎信仰、即将被自身力量侵蚀的权力者。
      当年克拉克杀完小丑,满脸是血,平静地对蝙蝠侠说:“放心。我不会如他所愿。”
      但他听见,弱者还在哭泣。
      他捏着小丑的心脏,然后发现,事情好像,的确变得简单多了。
      这个世界上,原来还有更多该死之人。有些人生来喜欢将错就错,且永远不知悔改。既然如此,让他用最简单的方式来解决问题——送他们去见上帝。
      战争,暴力,毒品,杀人,谁能说不是错?凭什么他们在做尽伤天害理之事后,还能心安理得地活着?
      现在开始,不能。
      氪星人的超级听力和透视能力,可以洞察地球任何一个角落,他甚至不需要进入近地轨道,就能用热视线,精准地击穿任何一个人的头颅。
      就是太容易了。比想象中,真的容易太多了。
      他把胸前的“S”染成了黑色,因为红色相对于现在的他而言,显得太过轻浮耀眼。他对自己发誓,就算杀了小丑,也绝对不会如小丑所愿,变成堕落的独裁者。因此他根本无法理解蝙蝠侠与反抗军,那么多年的挚友,为什么他不配得到信任?
      但有罪之人越杀越多。人类的罪行像环环相扣的莫比乌斯环,往往上一秒还是被超人保护的弱者,下一秒,就能去欺凌更弱小的人。最高元首偶然在政府学校看见,连不足五岁的幼童,都能将三岁孩子推下窗口。
      恶中再生出恶。每年的基因检测,暴力数值正在前所未有地飙升。
      “——我的梦想,一个尊严、自由、公正彻底绽放的世界……”
      谁的声音在灵魂中作响,然后离他越来越远,直到踪迹全无。
      红披风后拖曳长长一条血路,人间之神为全人类寻求的光明,却一天也没有到来。
      旧约中的上帝降下洪水,屠尽世间所有人类,只留一条诺亚方舟,让他忠实良善的信徒登船,再由他们繁衍出新世界。
      莫非他真要走到这一步?
      人间之神一次次飞到外太空,俯视他深爱的星球。他众叛亲离了,心中的困惑和孤独达到了极点,却根本无人可说。
      如果真的这么做了,他跟铲除地球原住人口、强硬殖民的佐德将军,又有什么不同?
      如果不这么做,他所追求的永无犯罪的世界,又何年何月才能到来?
      等他反应过来时,他终于发现自己正在走向绝路。
      而到了这时,他早已退无可退。
      退,就等于承认,他是错的。
      错,就该死。
      坠落云霄的时候,人间之神什么都没有抓住。
      手指徒劳抓握了半天,最终只抓住了“权力”这个空词。
      他再次明明白白告诉自己,他不是错的。
      他不是错的!
      他是为了更大的理想,为了更美好的未来!
      所有挡在他与理想之间的阻碍——
      本就该被彻底清除!
      变革者带领追随者,追寻正确方向。
      权力者则胁迫追随者,认同他即是正确方向。
      看似命中注定,却早就在小丑算计之中。
      人间之神,最终跌落神坛。
      ————————————————

      第一卷第6章6

      而一切坍塌殆尽后。
      有人却给了这个世界新生。
      大都会仍在,玛莎仍在,正联仍是当初那个正联。没有人知道曾经的未来,这个世界发生过什么。
      可拉奥从不允许有罪之人苟且偷生。
      氪星人躺在谷仓里痛苦挣扎时,发现一些不属于他、却明明白白由他主演的记忆,正在钻子似的进入他的脑神经里。
      ——他就此得到了所有答案。
      曾经卡尔在太空俘获了萨沙,又第一次在反抗军的记忆里,看到萨沙在反抗军基地真实的样子。
      ——他又心痛又嫉恨!
      比旧金山那时翻了千百倍的嫉恨!
      他极偶然才窥探到真实的萨沙,就费尽心机去探听这颗星星原本的名字,小心地摸索萨沙的口味和习惯;他甚至还有一个小备忘录,藏在床头柜里,用来记萨沙嘚吧嘚吧说漏嘴的那些小事。
      萨沙拱在被子里打盹时,克拉克就抱着小备忘录,很苦恼地翻看。
      为什么?
      陪伴他、保护他、亲吻他的,是这个备忘录里的人。可他为什么不肯跟克拉克说自己的事呢?
      因为没有安全感?
      ……因为他是个时刻准备撤退的间谍?
      不,不是的。人间之神把萨沙伸出来的小胳膊,轻轻塞回被窝。他那时还没被暴怒冲昏头脑,双眼如鹰一样雪亮。
      言语可以骗人,小王子发光的眼神永远不会。
      既然萨沙不愿意,他就慢慢等。
      等到有一天,这朵小玫瑰在他身上吸饱了阳光和安全感,它就会毫无保留地为自己打开花瓣。
      如果还没等到,那一定是他为萨沙打造的玻璃罩子,还不够坚固的缘故。
      克拉克到底没有等来萨沙的坦诚。
      可萨沙到了蝙蝠那边,一秒都没有犹豫,就将自己交了出去。
      他的名字,他真实的苦恼与欢欣;
      他比当一只小金丝雀时,更光芒四射的模样;
      ……以及很有可能,他的爱情。
      那一刻,疯狂的嫉恨,几乎要把最高元首活活凌迟杀死!
      是的。这就是萨沙选择的一切。
      ——他只希望萨沙不要后悔。
      ——永远不要后悔。
      卡尔飞回孤独堡垒。
      他在等待萨沙苏醒的同时,打开了培育室。
      做好了脑控萨沙,让他亲手创造替代品的准备。
      萨沙如何践踏他的尊严与爱意,他就要用同样的手段报复回去。计划这件事让他如此快意,但真正实施的时候,他简直心如刀绞,痛苦得像被杀过上千次。
      到头来,明明他才是手里握刀的那个人,翻开手掌一看,手心早就血肉模糊。
      他恨萨沙背叛他。他怎么也想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才让萨沙选择以假面待在自己身边,又将他苦苦等待的真容献给别人。
      ……他从来也没有想到,这本是他亲手造就。
      他的小王子探头探脑,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
      而他冷酷地说——
      “你不是他”。
      原来萨沙早就给他看过自己真实的样子,他也原本就没有想过要伪装。泥泞与废土之上,奇迹般长出一只乐观跳脱的小荆棘鸟。红红的鸟嘴巴,笃笃笃笃到处敲。
      ——是他。
      是他首先用充满质疑的、可怕的热视线,把萨沙逼成了那个不谙世事的小智障。
      更别提他们之间,一切悲剧的起点。
      当年萨沙叛逃出正义大厅,卡尔发疯似的寻找萨沙。他撕开反抗军每一架机甲,发全球最高通缉令,宣称会对包庇者处以最严酷的极刑。
      所有人都以为他恨毒了那个叛徒。
      他也以为是。
      直到卡尔结束又一次演讲,回到那间小公寓。
      萨沙什么都没有带走。门上的麦穗风铃在叮当响,童话书《快乐王子》还在床头,忘记关掉的光屏还在播憨豆先生。
      公寓里,一切都在。
      除了萨沙。
      意识到这一点时,久违的孤独感,自四面八方汹涌而来。他站在最熟悉的小公寓,却仿佛再次回到少年时那个夏夜。执拗地离开地球,去追寻自己的故乡,却迷失在空茫宇宙。
      对于如今的人间之神,多元宇宙都算不得什么;可对于那个刚学会飞行的少年来说,宇宙太大了。
      太大了。
      人间之神的过去已成废墟,现在是一片荒漠,未来是一条通往迷雾的路。可曾经当他睁开眼睛,看见自己的爱人,趴在怀里啾啾亲自己下巴的时候。
      ——心中的所有空缺,都被填满了。
      他曾在广袤宇宙中,捕获了一颗星星。所有人奔跑着想去接住它,它却晃晃悠悠落进他怀里。他与萨沙亲吻时,漂浮在空中、无处所依的足尖,缓缓降落下来,踏在这颗星球的大地上。
      人间之神曾经无处为家。他不属于这颗星球,也不知自己的归宿。但与萨沙相爱时,他只有一点是笃定的:
      ——他属于萨沙。
      从来不是星星被他驯化。
      是他需要萨沙。
      认清这一点后。
      最高元首几乎落荒而逃。
      他逃出那间小公寓,就再也没有回去过。
      ……为什么?
      上一秒,萨沙还是卡尔在地球上仅剩的眷念。
      整个星球都在唾骂跌落神坛的神。
      只有小王子孤零零站在雪地里,向他笑着张开双臂。
      为什么下一秒,他能背叛得如此决绝?
      ……为什么这样对我?
      他从未如此恨毒又爱惨了一个人。
      可是自我折磨到了最后,却连真相是什么都不在意了。
      连背叛都可以不在意。卡尔唯独只想要一个理由,一个能说服自己、萨沙是真的爱他的理由。
      然后当这颗星星陨落,时间逆流,一切都失去意义的时候。
      他最终得到了答案。
      卡尔曾经臆想过的那些理由,没有一个是对的。
      不是因为萨沙想要夺权。
      不是因为在九头蛇基地时,萨沙就已经被降服了。
      不是因为萨沙在旧金山那段时间,跟白罐达成过什么协议。
      不是因为从一开始,萨沙就是蝙蝠的奸细。
      萨沙有一种死后短暂回溯时间的能力。
      一开始,一次次死于热视线时,这个能力是他最终存活下来的关键。
      圣殿之乱时,闪电侠、沙赞和卢瑟,全被暴怒到失去理智的卡尔杀死。
      于是萨沙用自己的命,换了一次时间回溯的机会。
      ——给克拉克换来了重新选择的机会。
      人间之神手染的血太多了,萨沙曾为他洗了一晚上的披风,都洗不干净上面的血。
      他不能接受,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爱人,再去杀掉曾经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的队友。
      他不能让克拉克背负更加沉重的血债。
      因为爱他。
      所以不能。
      因为爱他,所以他一直都能从卡尔冷酷的双眸中,看见那个藏在内心深处的克拉克。
      他听见了克拉克的乞求。
      ——别杀他们。
      ——别让卡尔杀掉他们。
      他从没想过,他们之间,如果一定要论因果,自己才是那个罪大恶极的因。
      萨沙自始至终没有改变过。
      他一直是站在雪地里,等着自己回家的那个人。
      ——背弃他的。
      ——自始至终,都是他自己。
      ————————————————

      第一卷第7章7
      ————————————————
      ……
      2012年5月11日,下午5时28分。
      韦恩大宅灯火通明。
      巨大华丽的水晶灯悬在大厅吊顶,每一颗水滴状的水晶吊饰,都在闪动发光。
      守钟人面色如常,自宽阔的大理石阶梯拾级而下,仿佛他从未见过韦恩庄园被夷为废墟的模样。
      他手里有一枚钻石领带别针。很显然在上一秒,他正一边系着领带,一边自二楼卧室步行而下,准备奔赴一场属于布鲁斯·韦恩的宴会。
      布鲁斯没把那枚别针别上,而是放进了西装口袋。
      阿尔弗雷德一看这个动作就懂了:“哦,别,老爷,您已经接受过邀请了——整个哥谭的媒体,都在指望着这一场晚宴能养活他们。如果您确实憎恨闪光灯,想想琳·安德森小姐,或者艾丝特·沃克小姐,或者您公开夸赞过的,我想想——安妮·卡特小姐,‘幽深冰洁如圣女般的灰色双眸’?”
      老管家企图改变自家主人临阵脱逃的想法,结果台阶上那个矜贵又俊美的哥谭王子,三两下就解掉了刚系好的领带。
      他只好默默闭上嘴。
      很显然,今天的韦恩老爷依然选择了迸溅血浆的哥谭深巷,而非纸醉金迷的温柔乡。
      阿尔弗雷德熟练到令人心疼:“好的,我去拟一份通稿。”
      他正要转身。
      步下台阶的男人走过来,轻轻给了他一个拥抱。
      布鲁斯低声:“——很高兴再见到你,阿尔弗雷德。”
      阿尔弗雷德愣住了。
      随后布鲁斯松手,在阿尔弗雷德看清他微红的眼眶前,转身走进了通往蝙蝠洞的书房。
      -
      守钟人计划。
      自萨沙启动逆时钟开始,蝙蝠侠整整拟了8年。
      改变时间线不是开玩笑,一起事件被改变后,引发的蝴蝶效应根本难以估测,即便逆时钟有300%运势提升,他也必须为最差情况做好准备。
      如果将那些繁密的备用计划印刷出来,甚至可以耗费掉半座哥谭公立图书馆的纸张。
      但世界重启后还不到3天。
      ……初版计划彻底报废。
      原因是,一个戴着镣铐的氪星人,在没有触发任何警报的情况下,独自来到了蝙蝠洞中。
      蝙蝠洞所有墙壁都含铅,通道迂回曲折。倘若是8年前的童子军超人,他根本没有这种能力和意识,能无声无息突破蝙蝠洞的防线——
      反应过来时,他霎时间彻骨生寒!
      面对超人,永远记得比他先动手——这已是深深刻在反抗军首领血肉里的信条。
      于是就在同一秒,黑暗骑士按住操控台下方最隐蔽的按钮,整个蝙蝠洞都被惨绿的氪石辐射场覆盖。
      “阿尔弗雷德。”黑暗骑士打开庄园的通讯线路,声线冷静地,“不管发生任何事情,不要到下面来。”
      阿尔弗雷德:“我的确想要给您送下午茶,但——发生了什么事,老爷?我是否能……”
      2012年这个时间点,迪克离家在外读大学,而杰森还暂且没有出现。
      黑暗骑士挂断通讯,转过身,孤身一人面对眼前的杀戮之神。
      权力之所以可怖,是因为它会给一人刻下永不可磨灭的烙印,无论那人自己情愿与否。
      克拉克此刻正俯跪在地上,强烈的氪石辐射如重石压顶,甚至让他喘不过气来。然而即便如此,蝙蝠侠也能认出他神情中,曾因被彻底斩断与人类的联结、而诞生出的孤离感。
      也许他的信徒会更喜欢称之为,“神性”。
      ——这同样是8年前的超人,绝不可能出现的神情。
      蝙蝠侠看着时间,确认氪石辐射已经足以短暂消除超人的超能力了。
      就按下另一个开关,将氪石辐射换成了对氪星人无害的红太阳光束。
      “现在,”蝙蝠侠低沉道,“我们可以谈谈了。”
      即便承受过氪石辐射,即便身负镣铐,当人间之神依然是蝙蝠侠记忆中的样子——强大,耀眼而圣洁。这是超人在作为敌人时,比他的超能力更加可怕的威胁——他几乎就是这颗星球上,所有人对于“完美”这个词的想象实体。
      男人只是站在那,紧紧闭了一会儿眼睛。
      最后低声说:“我很抱歉,布鲁斯。”
      “——我很抱歉。”
      这一句抱歉,自当年最佳搭档第一次在正义大厅背向而对,直至5年不义战争结束,8年等待逆时钟蓄能,中间横亘着整整13年岁月。
      13年。
      这段岁月中,浸满了鲜血与恩仇,浸着数百万人的人生,直到一切尘埃落定,世界重启,才自一个悔恨的神明唇间说出。
      克拉克知道,语言永远无法洗刷他犯下的罪孽。但上一世,他至死没能跟蝙蝠侠说过一句抱歉——这句话,是他欠下的。他至死亏欠这位直至最后、也在等待他迷途知返的挚友。
      黑暗骑士站在那,有一段时间没有出声。
      即便是他,也被某种庞大的变幻感撼动,而暂时失去了语言功能。
      但随后,蝙蝠侠说:“不必。”
      蝙蝠侠:“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向我寻求原谅,都没有意义。”
      蝙蝠侠:“过去的大都会事件,我原本与你罪责同等——那是整个联盟的失察。而随后衍生出的一切,包括我引发战争,都是为了将我们最初的失误,控制在可控范围内,避免更多人再因此付出代价。”
      他语调平稳而沉静地,将那充斥着血与恨的几年,用最理智的方式说清楚。
      蝙蝠侠:“而到了现在,再去评判过去的战争中,我们对彼此军队造成的伤害,也没有实质上的作用。你的所作所为才有。”
      人间之神将双手抬起。
      在他的腕骨上,有两个铅黑色的沉重铁环——
      他在孤独堡垒为自己制造的镣铐。
      这是一对氪石镣铐,因为也唯有氪石可以刺穿钢铁之躯的皮肤,将镣铐内侧的短刺深深嵌进他的腕骨。在佩戴的时候,他基本没有自主行动能力,只能由孤独堡垒内忠心耿耿的机器人们完成。随后,纳米机器人开始工作,在莹绿的氪石镣铐表层,加上了一层厚重的铅。
      随后,他将三把钥匙,慢慢放在自己与蝙蝠侠之间的地面上。
      尽管是“钥匙”,实际却不是用来解开镣铐的,而是用于启动。特定人的虹膜和DNA,可以使“钥匙”发挥真正的作用——让镣铐上的铅层完全褪去,使人间之神的行动彻底受制。
      时间连续性决定一条世界线,记忆连续性决定一个人。
      克拉克知道,按照蝙蝠侠审慎的作风,他本应该继续坐牢,直到蝙蝠侠确认所有重蹈覆辙的隐患,都被彻底抹除为止。
      但他想要用一对氪石镣铐,或者加上蝙蝠的定位器,为自己换得赎罪的自由。
      蝙蝠侠看着地上的钥匙,并没有伸手去捡。
      他静静听着克拉克对镣铐的解释,又问:“总共有多少个启动器?”
      克拉克:“4个。如果能够确认,美国队长和莱克斯也拥有记忆的话,我想要……请你交给他们。”
      4个给出去了3个。
      剩下最后一个想要给谁,克拉克并没有说。
      ——但他们都心知肚明。
      阿尔弗雷德似乎很担忧,连续发来了多段通讯。
      黑暗骑士看着通讯记录,敲了会儿键盘。
      他指尖放在台面上,然后终于慢慢握紧成拳。
      蝙蝠侠:“正如我所说,如今再为我们之间的战争道歉,没有意义。”
      蝙蝠侠:“但如果——”
      无论是重启前还是重启后。
      守钟人都在日日夜夜、近乎偏执地想:
      关于萨沙的死,他的最终计划,是否也难逃罪责?
      用绿氪太阳种出的毒藤孢子,原计划的确是要下毒,但并不是为了让萨沙以那种方式送入。当时氪石和红太阳都已经无用,反抗军首领四处寻找能克制氪星人的绝密武器,最终找到了毒藤孢子。如果掺杂在看似无害的烟雾弹里,在华盛顿伪装成浓雾事件,依据他所了解的、克拉克从前的战斗习惯,他会有40%左右的概率,选择仗着自己百毒不侵的钢躯吸入。
      只是当他们决定兵分两路时,那一晚临别,蝙蝠侠沉默地走在萨沙身后,他临时决定,要给萨沙留下一个翻盘武器。那时的卡尔·艾尔,已不再是他们任何一个人熟悉的光明之子;即便是蝙蝠侠也不能确定,一旦萨沙被俘,卡尔究竟会怎样折磨他。
      他把萨沙放倒,用纳米级别的针管,将匹配过萨沙血清的毒藤孢子注入。毒藤认主,不会对匹配过的使用者造成任何伤害,并且能根据使用者的意志,操控被使用人。
      萨沙的嘴唇总是红得像朵蔷薇花,注入毒藤后,就显得越发艳丽。在等他醒来时,黑暗骑士用漆黑的手套指尖,轻轻按压住微肿的注入口。
      他只希望在最坏的情况下,萨沙也不会任人宰割。
      但如果——
      蝙蝠侠以备用计划多到复杂著称。
      也因此,他总会无法抑制地在脑中,将每一个节点都延伸出分支,分支再延伸分支,去推演无数个“如果当初”。
      如果从一开始,他就不让这个残酷的最终计划,有实现的机会。
      如果他从一开始就能保护好所有人,能缜密到彻底断绝萨沙成为俘虏的可能——
      ……那个永远像小太阳一样、蹦蹦跶跶跟在他披风后的少年,能否走向另一个结局?
      然后他再次回到现实。
      世界已经被萨沙重启,所有人都获得了重头再来的机会。他再次看见阿尔弗雷德,看见戈登,看见许许多多他曾在黑暗中失去过的人们。
      ——可再也没有一个“如果当初”,能够挽回那个已经化作星光的人了。
      空旷森冷的蝙蝠洞里。
      守钟人听见自己同样空洞的声音。
      蝙蝠侠:“如果,你是为了萨沙道歉。”
      蝙蝠侠:“就更没有意义。”
      作为曾亲手为克拉克盖上棺樽的挚友,他到底还是将最后一句话,用力地咬在了舌下。
      ——因为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布鲁斯。”
      然后,他听见面前的男人开口。
      在听见“萨沙”这个名字的瞬间,平静的、天空一样的蓝眸深处,突兀地熊熊燃烧起来。
      这让这个神明一瞬间看起来,竟然与阿卡姆疯人院中的疯子无异。
      克拉克轻声说:“我得去找他。”
      ————————————————

      第一卷第8章8
      孤独堡垒,是一座藏在北极腹地深处、通体莹白的水晶状建筑。
      堡垒中有大量不同功能的房间,而在堡垒正中央,停放着全宇宙唯一一艘氪星飞船。飞船正对面,则是一本巨大的、几乎顶到天花板的字典。
      无限法典——这是克拉克作为氪星人时,使用的日记。
      上面用极细的热视线,写着密密麻麻的氪星文字。因为知道这颗星球,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能看懂这些文字,这本法典就被书写者摊开摆着,左起起一行字,“……2015年7月15日,重启第三年。第36421号地球……”
      正在跳动书写的热视线,突然一停。
      鲜红的身影,从北极箭似的射出。
      -
      万米之上,有一架正在坠落的客机。
      舱窗里一个女人,正在死死抓着椅背,绝望地尖叫着祷告,一转头,率先发现了一抹鲜艳的红影。
      她的表情瞬间经历了180大转变。
      女人扑上来,死死扒着舱窗,又回头大喊:“……是超人!超人来了!!”
      舱窗上瞬间挤满了人脸,每个人的眼神中,都盛着绝处逢生的巨大希望。
      人间之神飞到机舱下方,强壮的手臂向上托举,将重达90吨的客机,连带可怕的重力加速度一同负担在自己身上。
      跟着,他蓝瞳微亮,将X视线打开,寻找距离最近的停机坪。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
      熟悉的剧痛感,毒针般刺入他的心脏。
      他喃喃:“——不。”
      随着幽灵一样的神经幻痛侵袭。
      ——他的超能力再次失控。
      客舱里的乘客,只觉得正被托举着、平稳飞行的客机,在空中猛地一滞。
      随后急剧下降!
      没有系安全带的空乘人员,一下子摔在了机舱顶部;舱内的行李物件疯狂乱飞,人们崩溃的哭叫声,犹如利锯般切割人间之神的心。
      “……Come on——”
      承受着濒死前的剧痛感,克拉克低声喃喃着,几乎只能凭着本能去抓住机舱底部。
      他一手的五指牢牢抓入铝合金外壁,另一只手摸向腰带后方,摸到了最后一支黄太阳强化剂。两个月前,他发现这种在阳光驱动的氧化还原循环中、产生的合成气浓缩剂,能够充当他幻痛发作时的安慰剂。无论是保护这颗星球,还是踏上寻觅之旅,他都需要解决超能力突然失控的问题,任何方法都行。
      强化剂通过氪石针管,注入他镣铐下的手臂。
      血管瞬间暴起,如同蛛网的金色纹路,一路爬到他英俊的脸上。
      片刻后,属于黄太阳的暖意贯通全身。
      被举在他头顶的钢铁巨兽,开始一点点减缓下坠速度。
      -
      一只手抓住极地大陆的边缘。
      人间之神攀上冰原,带着一身正在迅速结冰的水汽,最终翻倒在雪地上。
      承受着剧烈的幻痛,能让一艘飞机迫降成功,已经耗尽他全部的精力。
      他已经到不了孤独堡垒了,就躺在北极大陆的冰原上,睫毛上结着一层冰雪,看向天空。
      休息片刻后,他用拳头撑着地,支撑自己负罪累累的身躯站起来。
      空茫的雪白冰原上,唯独披着红披风的天神,朝孤独堡垒蹒跚独行。
      -
      克拉克走进孤独堡垒的研发室。
      他沉默着,将数十支强化剂归拢,重新分装在自己的红腰带后侧。
      上一条时间线,曾与他在同一阵线的卢瑟,为维和部队研发出了强化药——能把人提升至半氪星人程度的绿色小药丸,同时带有减少寿命的极强副作用。
      而针对氪星人的体质,他也交出了答卷。
      “……卡尔,我必须诚实地告诉你。其实我最初研发这玩意的时候,是想在外太空弄死你。”
      卢瑟直言不讳,把配方交到他手中。
      “千万、一定要注意累积剂量。我不愿意看见全人类的领袖,变成一颗行星级核弹。”
      克拉克将强化剂收好,又走回先前的房间。
      无限法典还打开着。上面的文字,保持着记录了一半的状态。
      “……2015年7月15日,第36421号地球……”
      孤独堡垒极大,里面回荡着极地的风声。
      鲜艳的红披风轻轻往外飘开,露出底下如同雕塑般的完美身躯,以及双腕上沉重的镣铐。
      又慢慢落回男人的靴跟处。
      -
      他没有继续写下去。
      等到传送机器冷却完毕,超人再次确认缓慢步上用无数个母盒,组建出的量子通道开启装置。
      母盒最大的作用,就是打开“爆音通道”,实现超距离传送。通常,一个母盒就能一瞬间把人从曼哈顿传送到旧金山,也能把人从地球传送到火星。
      但同位面传送跟多元宇宙传送,根本就不是同一回事;所需要耗费的能量,也不是同一个量级。
      蝙蝠侠给他的情报告诉他,萨沙是在各个末日世界穿梭的“时空纠正者”。如果他想要找到萨沙,将要踏足的,可能会是成千上亿个世界。
      所幸,他自己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能源体。
      超人体内储存着无限的太阳能量,足够让传送通道反复开启。
      一切准备就绪启动前,克拉克把自己放在母盒中央,将能源导管全部连接在自己身上。
      在启动的那一刻。
      ——他感觉自己的生命,都被从钢铁之躯内泵了出去。
      -
      他没有跟任何人说,他有一个接近无望的妄想。
      ……哪怕在黑暗骑士那里,遭受过冷硬的打击,他依然觉得萨沙还活着。
      哪怕他日日夜夜在这颗星球捕捉属于萨沙的心跳,哪怕他亲眼见过那个再也不是萨沙的小王子,可他就是觉得,萨沙还活着。
      在获得那两段新的时间回溯记忆时,除却痛苦的幡然悔悟以外,他近乎孤注一掷般,抓住其中闪现出的一丝希望。
      死亡后时间回溯。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
      也许在那之后,萨沙立刻进入了其他维度呢?
      也许他……暂时不在地球了,但在遥远的、超级听力无法捕捉到的某个星系呢?
      当他艰难地开口,向蝙蝠侠讨要一些有关萨沙的线索时。
      蝙蝠侠的面罩下,整根下颌线条绷紧。
      ……他马上就要发火了。
      蝙蝠侠:“我给你看过那个视频。在你神志不清时,萨沙在愤怒的人群中保护你。”
      克拉克微微咬紧了牙。
      他闭眼:“是。”
      蝙蝠侠:“随后当你清醒,你告诉我,你要把萨沙像狗一样杀掉。”
      男人再也没有声音。
      蝙蝠侠:“我想知道你事到如今,做这件事的动机。”
      人间之神的眼前,像飞鸟一样闪过无数光点和幻觉。
      他看见自己在堪萨斯千百次翻看那台老相机。看见自己在红太阳曾经的建址,一寸寸摸索着寻找那颗蓝色小石头的模样。
      曾经他依仗神明之力自傲自负,将在怀里打滚的金毛狗崽,视作一个可有可无的“小东西”,养在公寓里;然而在他自己察觉到之前,在萨沙用真心与他相搏之前,他的存在、他的体温,每一个亲吻和充满爱意的眼神,早已经占据了神明的整颗心脏。在他因被斩断所有纽带、而前所未有与人间疏离的黑暗时光里,萨沙曾是最后一根死死拴住他的细绳——
      一朝断裂,他就立刻发了疯。
      黑暗骑士质问他理由,他根本拿不出理由。就像氪星人追逐太阳刻在本性之中,他要怎样解释,他为何青睐阳光?
      最后他只能说:“我……我必须这样做,布鲁斯。只要有一线机会,一丝可能让我知道他还活着……我就必须这样做——Please,Bruce.Please.”
      即便心知这个人曾走上岔路,地球上,依然很难有人能拒绝人间之神的蓝眼睛和“Please”。
      当初给了他氪石浓缩液的卢瑟不能。
      被氪星人激发出最后一丝希冀的蝙蝠侠也不能。
      他沉默着,背转过身去。
      “去吧。”守钟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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