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落星辰》三朝雨

5、第 5 章

　　天际越来越红。
　　这是冬日将至的前兆。

　　陆星瑜回到文森给他安排的小屋，扎在床上发呆。

　　后颈的痛感越来越重，属于文森的生冷又浓烈的信息素还刺在他肩膀上，和另一个alpha的信息素针锋相对，搅得他不得安宁。

　　他拿起喷头反复向自己喷洒消杀剂，想让这些alpha恶劣又低级的印记消散殆尽。

　　一个有教养的alpha不会在omega身上留下自己的信息素，除非他们已经订婚。
　　又是一句遗留在记忆里的话忽然涌现。
　　但显然，和他现在的境地截然相反。

　　不说黑星带土著，就连那个帝国来的贵族alpha也在毫无顾忌地释放自己低劣的天性。

　　意识到后颈的信息素越来越强势，他悻悻扔掉喷头。
　　当时不应该就这么毫无所觉让那人标记自己的。
　　这样他也不用时时承受另一种信息素的入侵，也不必对付像现在这样愈演愈烈的疼痛感。

　　也许他需要去医务室。

　　实验室有专供医务室，另一个医疗中心则是在北区边缘，与中心区接壤之处。
　　现下他很不愿意踏入实验区域。
　　而且白洛似乎说过，他来到北区后杰森就把他安排在了医疗中心。
　　算起来，他们很久没见面了，那个匆忙的晚上犹如梦境。

　　没想多久，他给白洛发了个短信，就带着自己的工具包向北区口走去。

　　医疗中心拥有浅洋红色的透明外壳，活像一块横贯在城门与交易区之间的长刀。
　　任一一个帝国公民看到，都不会觉得这个不详的建筑和医疗有什么关系。

　　陆星瑜发现文森给他的身份卡似乎是全区通用的。
　　他刚刚走近医疗中心，光门似乎自动识别了他戴在手上的手环，并立刻把他传送的高层。
　　窗外远处的长河告诉他，现在他站在这把刀翘起的刀尖处。
　　眼前只有一扇门，没有任何诊室分科。

　　没等他犹豫，这扇门自己打开了。

　　“自选分区向左，检测分区向右。自选分区向左……”
　　机械音随之而起，反复循环。

　　没等他领会其中意思，咔嗒一声，机器声就被切断了。

　　“你怎么来到这儿了？”
　　白洛凭空出现：
　　“我还以为你会先去诊疗区。”

　　“我不知道……”陆星瑜茫然一瞬，“一进门我就被送到了这里。”
　　“有什么讲究吗？”

　　“也没什么，”白洛摊了摊手，“这本来也就是我的分区——不过我这里专门接待北区高层alpha的情人们，和诊疗区的分科不一样。反正那些omega常见的病，来来去去也摆脱不掉他们alpha的影子。”

　　“我进门时它在闪。”
　　他下意识摘下手环，示意白洛看看。

　　“文森给你换过身份卡吧，这你之前给我看的不一样，”白洛一眼就看出端倪，“看，这手环内侧是他的编号。”

　　“实验中期我的手环确实被收过一次，不久后又发回来了。”
　　陆星瑜稍加思索，便想起来这一出。
　　算算日子，刚好是他外出采集土壤样本遇到兰德那天。
　　想起来了，回来的时候他似乎与文森的带领的巡防队擦肩而过。
　　那一次短暂的交集……文森也许额外看了他一眼，又也许什么都没有。
　　他记不清了。

　　“稀事，”白洛用自己的光脑扫描这个手环，也不知道看了些什么，“文森很多年没有给omega手环了，你也是唯一一个新的。”

　　“……怎么察看谁给了omega手环？”
　　他陡然想起方才在他肩侧久久不散的信息素。

　　“这是医生的权限，直接连通北区高层系统。”白洛领着他往里走，“不然那么多omega，单靠医院的记录太麻烦了。”

　　“他们都有很多情人吗？”

　　“不一定，有的alpha热衷于打猎，有的alpha热衷于机械制造……有的alpha热衷于标记omega，”白洛把他推进一个扫描台，“我接诊过上百个omega，但登记的alpha也不过数十。”
　　“有的omega专门替他们维护或更新猎具，他们的级别就和我一样。”白洛点开光屏，开始熟练操作。

　　“这听上去很无耻。”
　　陆星瑜感觉一根冰凉的探头抵住了自己的腹部。
　　他在脑海里自动翻译了白洛的最后一句话：那些被标记的omega的地位，和其他alpha心爱的猎具等同。

　　“哦，对下城区omega来说是很无耻，”白洛像是发现了什么，咦了一声，“不过对上城区omega来说，也不过彼此彼此吧。”

　　“什么意思？”

　　“上城区的omega会在我这儿要一些环素——就是一种可以避免被某个冲昏头的alpha永久标记的药，或者他们会来做临时标记的快速去除。”

　　“这样方便他们和其他alpha……？”

　　“对。”白洛又在他身上加了一根探针，“他们中有的人也会用不同alpha的身份卡来就诊。”
　　毕竟诊疗费用是从身份卡绑定的账户里扣的。

　　“如果他们和不同alpha的联系被公布了呢？”
　　陆星瑜下意识问出来。
　　好像心里有个什么声音告诉他，这应该是件不光彩的事，至少，是件不应该被提倡的事。

　　“谁会这么无聊？”
　　白洛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我们这儿可没有婚姻制度。”
　　更别说其他什么无形的道德束缚。

　　“你是不是想起以前的事了？”白洛观测着他的神情，决定检查一下他的脑部。

　　“不太清楚，”陆星瑜咕哝一声，“就是偶尔觉得和这里很不一样。”

　　“黑星带和大多数地方都不一样，”白洛似乎结束了工作，用操纵杆把他升了起来，“但我相信你很快就会适应的。”

　　“我查不出什么明显的脑损伤，也不知道怎么恢复你的记忆，也许他们用了什么禁药……”白洛递给他一杯水，略微叹了口气，“好消息是你应该还和以前一样聪明。”

　　白洛看起来更关心另外一个问题。
　　“你经常后颈疼痛吗？”
　　“时好时坏。”

　　“就吃止疼药？”
　　“不怎么吃。”
　　陆星瑜犹豫一下，拿出那个alpha给他的药包，“这里面有舒缓剂。”

　　“你不觉得腹部疼痛吗？”白洛接过他手上的小包。
　　“没有任何感觉。”

　　“哦……”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翻来覆去地查看这个标记着帝国字样的小包，“这是珀西家族的标志。”
　　“珀西？帝国的贵族世家么？”他隐约觉得这个名字应该如雷贯耳才对。
　　“是，那个alpha或许是珀西家族的人，”白洛问他，“你知道他的名字吗？也许我能替你查查……”
　　“不知道。”
　　他摆出不想多说的样子，白洛没有多问，只是嘀咕一声：“东西是好东西，但是少了一个。”
　　“少了什么？”

　　“测孕纸。”
　　“什么？”

　　陆星瑜呆了一会，回过味来时，立刻扶住一旁的把手，如遭雷击。

　　“就是你听到的那样。”
　　白洛似乎比他更吃惊：“你之前没有检查过吗？”

　　“我不知道，我……”陆星瑜泛起一阵眩晕。
　　很奇怪，提起这件事时，他确信自己的确知道omega会怀孕。
　　但他从来没有把这个事实安到自己身上过，就好像默认自己是一个例外。

　　“你得记住这个常识。”
　　对面的omega很认真强调一遍，向他打开光屏：
　　“你看……它多小。”

　　后颈的alpha信息素不甘寂寞地涌动，没有像以前一样给他带来疼痛，反而暖洋洋的，似乎很欢欣。

　　但他无暇理会这些。
　　陆星瑜目瞪口呆。

　　小东西在他眼里还是模模糊糊的一团，看不清楚。
　　不知出于什么心情，看到它第一眼，他莫名就认定这个小团很乖。

　　“你得做个选择。”白洛坐到他身边，“就我而言，在这里没有什么东西比生养孩子更麻烦。”

　　“你是说我应该打掉它？”陆星瑜一眨不眨地盯着光屏，觉得这一小团好像随着自己的话抖了抖。

　　“看你自己。”

　　“我不清楚，”他沉默了一会，突然迸出一句话，“我没有其他家人了。”
　　也许以前有，但是被扔到这个星球上以后，他就一直是孤身一人。
　　并且可能永远如此。
　　就连他的名字，都是他费了点劲想起来的。
　　他甚至没有回忆起过任何一个类似亲人的身影。
　　偶尔跳到他脑海里的，都是一些不带感情的告诫，或是知识。

　　“你要它的话，那它可能会成为今年北区唯一一个原生的宝宝。”
　　“唯一？可是这里的人口并不少。”
　　“那你见到过小孩吗？”
　　“……”
　　“大多数人口都是从其他地方流入的，各种星系都有。”白洛相当坦诚，“生育很难。”
　　“而且冬天快到了，我们也许会缺少粮食。”

　　“缺粮？”
　　在他脑海中，这好像是一个很遥远很离奇的词汇。

　　“对。”白洛接着分析，“何况你在文森的实验区工作……那儿环境对小孩不太好。”

　　“我已经不想在那里工作了。”
　　“文森同意了？”
　　“他说只要我自己能解决，就不干涉。”
　　“这不简单。”
　　“我想先在交易市场筹集材料和钱。”陆星瑜试探性地问，“这很困难吗？”
　　“实话实说，”白洛面容严肃，“困不困难完全取决于文森是想帮你还是想给你下绊子。”

　　“……我会好好想想。”

　　“有需要就和我联系。”送他出门前，白洛给了他一大堆营养品。

　　陆星瑜在北区门口踟蹰了一下。

　　没有犹豫多久，他带上斗篷，快速走进中心区。
　　中心区是上城区唯一不被某人明确管辖的自由地带。
　　按上次的情况，如果那个alpha还在找他的话……

　　他走到中心城区的河岸边，望着自己的倒影发呆。
　　不多时，水里的倒影变成了两个。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个见过两次的alpha就毫不客气地攥住了他的手腕：
　　“你身上是谁的信息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