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莲灯/戬西]前缘误》爱爱娘

53、珠帘一夜朦胧月

　　兜率宫中，丹炉的炉火昼夜不息，太上老君则端坐在八卦坛上，双目微闭似已入定。这一片宁静被二郎真君的到来打破了，迤逦的黑氅行动生风，身后紧跟着不离左右的哮天犬。他无视着宫中金银童子们的躬身行礼，径直来到老君座前。“老君，沉香炼化了没有？”
　　太上老君依旧正襟危坐，只微掀眼帘瞥了他一眼：“应该已经炼成飞灰了吧。”
　　已成飞灰？是吗？杨戬不语，转头看向哮天犬。狗儿会意，施展万里追踪术在丹房里一阵乱钻，最后循味冲到丹炉前，险些烫到了鼻子。关于沉香的事，杨戬与太上老君之间早有默契，当时将沉香交给太上老君时就已经知道他会重施当年对孙悟空的故技。杨戬此来也不过是作个确认罢了，见此也就不再追问此事了。
　　只是他眸色深沉若有所思，沉默了片刻后打出了一道隔绝窥探的结界，躬身向太上老君问道：“师伯祖，西海三公主身受重伤，您可有良策让她早日醒来？”
　　端坐如泥塑的太上老君眼角微微跳了跳，有些无可奈何地反问他：“娘娘已遣人来老道这里讨要了九转金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啊，怎就不让老道安生些时日？”
　　“弟子在凡间遇上了东皇太一，三公主为了对抗他的法宝混沌钟不得已动用了本源骊珠。”
　　太上老君双目倏地睁开，“东皇太一又出世了？”他掐指算了算，遥指丹炉，“这孽障惹的祸！还有你！……还好那丫头无事，否则……唉……”
　　杨戬难得见太上老君有了气急之色，低头沉吟半晌，忽然又问道：“当年千玑仙子是自愿嫁入龙族的么？ ”
　　太上老君正在为之前的事烦恼，顺口就答道：“自是她亲口应下的，她若不愿，谁能勉强？”说完，他讶然看向杨戬，摇头叹了口气，“看来，你是知道了些事。可是，道听途说不可信，一知半解更会将人引入歧途。”他顿了顿，见杨戬目光中带着坚持，略微思索了一下才接着述说：
　　“不错，最初确定下嫁龙族的第一人选并不是千玑，而是你的母亲天廷的云华长公主瑶姬。可此事尚未定论云华就思凡下界了，陛下震怒派人四处搜寻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因为有人帮她掩盖了天机。而三界之中，最擅长卜算天机、演化世事的只有千玑。
　　“最后，千玑嫁入了龙族，生下了那孩子。原本我们担心她会偏向截教，从而造成各方势力失衡，不过此事并未发生，甚至她在封神之战中一直袖手旁观。所以，老道至今也不明白千玑此举的理由，也许她真是为了你母亲，为了彼此异姓姐妹的情分。
　　“如今她二人都已成故人，昔年之事风流云散，天道之中自有因果，你何必执着于此。强求过去对你如今要做的事并无益处，凡事都是有取舍的。”
　　辞别太上老君，杨戬一路在心中思量着刚刚听到的事。过去之事确实已成定局，可未必没有影响着现在，何况太上老君之言也未必尽实。结合东皇太一的话以及在虚迷幻境中看到的影像，他自然知道了千玑仙子就是敖心之母，已故的西海龙后。
　　杨戬记起当初在神殿第一次见敖心时，她说这个婚约是长辈心愿的寄托。那时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可如今想来应当是母亲在向龙后托孤。而西海或者说龙后宛伊虽未必是心甘情愿，但终究应诺了，而且确实向天廷保下了当时的他。
　　思及往事，他心中烦乱，原本在他看来当年的旧怨仅在他和玉帝之间，与他人无涉。可近些日子来他越追查母亲的事情越发现各方牵扯甚广，桩桩件件都有因由，而这其中他与敖心的纠缠也越紧。明知道，此时此刻自己应付王母、掌控局势已是殚精竭虑，不该分心他顾，可无由地他就是放不下这个人了。他暗暗叹了口气，转身向清霄宫而去。
　　清霄宫中全无往日的热闹，似乎因为主人抱病，小仙娥们都收敛起了嬉戏玩乐的心情，此时宫中各处一片寂静，连花木山石都有几分寥落之意。
　　杨戬不欲惊动旁人，一路隐身而来，见此情景，心中不觉有些伤感。等来到敖心居住的晶帘水榭前，却见门户紧闭，珠帘不卷，四周更是鸦雀无声。杨戬稍一犹豫，还是闪身入了水榭。这一刻，他心里竟无别的念头，只是想见见她，看她是否安好。
　　水榭之中光线幽暗，转过重重帘幕可以看见敖心静静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杨戬已入她的内室，以她的警觉却没有反应，自是依然昏迷未醒。杨戬心中微微生痛，如果不是敖心下凡去寻他，以他当时的状况只怕没机会在东皇太一手下逃出生天。
　　杨戬轻轻叹了口气，他如今的境况虽是自己安排的，可众叛亲离千夫所指的滋味到底不好受。偏偏这姑娘奋不顾身地来救他护他，却让他情何以堪。思绪翻滚，他心中不自觉便浮起一片柔软，绵绵如水，竟要把他自己都淹没了。
　　他缓缓走近，轻轻在床沿坐下，第一次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她。乌亮的青丝散落在枕畔，衬得她脸色更显苍白，唇色也浅淡了许多，不见往日神采，唯觉楚楚可怜。他轻轻吐了口气，默默伸手测了测她的腕脉，感觉到脉象虽弱却已平稳，当无大碍，才又将她的手放下，顺手又理了理她散落的发丝。
　　发丝带着特殊的柔顺而冰凉的触感绕在他的指尖，似乎也绕到了心间。他神色一僵，耳根有些发烫起来，急忙将目光向外侧偏去，不经意间看见她的枕畔落了一块小小的半圆形玉玦。
　　这室内光线暗淡，他原本也没注意，此时靠的近了才看到。那玉玦平日里应是挂在敖心衣内，无人见过，此刻她躺着，竟滑了出来。杨戬只觉得那玉玦有些眼熟，心中一动，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拿，想看一看究竟是什么。
　　可他手还未触及，一只纤手抬起，一下将玉玦压住，顺势握在了掌心。杨戬愕然转头，才发现敖心已睁开了眼，目光虽还有些惺忪迷蒙，却满是疑惑地望着他。
　　他尴尬地忙向后退开，正不知该做何解释，敖心已轻声问道：“你来找我……可是有什么难事？”
　　他不由反问：“你怎知我一定就有事？”
　　敖心的声音还有些干涩低哑，喃喃道：“你哪一次找我不是有事的么？若无事何必来寻我？”
　　杨戬无言以对，心里竟有些不是滋味，想说可这次我只是想来看看你，话到嘴边又觉唐突，终是无法说出。二人之间一时沉默了下来，室内静静的，似乎可以听见熏炉中青烟袅袅弥漫的声音。
　　过了良久，杨戬才又开口，声音沉郁而无奈：“沉香大闹蟠桃会，把南天门杀了几个来回，最后被我骗得自废法力，如今投入老君的炼丹炉了。”
　　敖心微微一怔，随即接口道：“老君多年不理俗事，这次他丢了那么多仙丹定是耿耿于怀，少不得要再行一次孙悟空的旧事了。”话语里带了几分调侃。
　　杨戬听了她的话，嘴角不由得也勾了勾，又道：“孙悟空被我擒住了，如今锁在神殿的密牢内。”
　　敖心眨了眨眼，忽的一笑，轻声道：“你这算不算公报私仇？这猴子就是嘴太贱，可是把你得罪狠了。只是日后怎么应对佛门那些人，你可有对策了？”
　　杨戬轻轻“哼”了一声：“佛门最会权衡利弊，又总爱说三界为重，等他们下定决心，此间之事已有分晓，我何必多费精神。”
　　敖心抿嘴笑了笑，也不置可否。
　　杨戬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娘娘命我用乾坤钵罩住了华山。”
　　敖心闻言露出讶然之色，脱口问道：“你，你罩下去了？”见杨戬垂眸缓缓地点了点头，她便叹息了一声，“这样的话，我也没有办法了。我法力武功俱不如你，从此后连你都进不去，何况是我。好在那华山之心已炼成五彩石，新天条也已放入，来日只需你解除囚禁婵儿妹妹的法诀，放出婵儿妹妹的同时，五彩石也会化为天条飞升天廷。”
　　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杨戬一件件说来，敖心都应付自如地说了自己的看法。可说着说着，杨戬心里却渐渐烦躁起来，他不想和她说这些有的没的，他想问她伤势如何了，他想说你好生养伤别再管我了。可是这些话都哽在喉中，一句也说不出来。
　　敖心见他忽然又沉默了下来，轻轻推了推他手背，轻声问道：“怎么啦？”
　　杨戬反射般地翻掌握住了她的手，掌中纤手柔若无骨，却为了他持剑对抗强敌没有半分犹豫。他不自觉握得更紧，不想松开，心中翻腾：杨戬，你果然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她为了救你将立身根本展露在你面前，你却一直在利用她。
　　可是，事到如今哪里还有退路？他想将一腔心事告诉她，却怕来日大难，更让她伤心伤身。他已辜负了她千年，难道还要误她一生？可这一刻，他心中柔情已动，实在舍不得放手，进退两难间，目光胶着在她脸上不能移开。
　　敖心大羞，用力夺回手来，脸已涨得通红。她翻身背对他，闷闷道：“真君事忙，不宜在此多留……我也累了……”她一颗心怦怦乱跳，只觉得被他握过的手似还包着一层温热，却到底不敢回头再看他。
　　杨戬这才回过神来，心中凌乱，胡乱应道：“是我失礼了。你好好养伤，我走了。”闪身化光遁去。
　　杨戬回了真君神殿，径自去了书房，从书架的暗格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紫檀木匣子。他神色复杂，在手中摩挲了半晌才打开匣子，只见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枚半圆形的玉玦。这玉玦不过寸余大小，规规整整的半个圆环，玉质莹润通透，雕工更是精细，表面光滑如镜却透出河山锦绣的暗纹。玉玦内侧环壁上镂刻着两句诗：“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他苦笑了一下，此物已束之高阁千年，是当日师傅转交给他的母亲留下的定亲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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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标题出处：多少衷肠犹未说，珠帘一夜朦胧月。——[宋] 晏殊 《蝶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