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莲灯/戬西]前缘误》爱爱娘

33、稚子如何济急流

　　只是，连杨戬也未曾想到，有些事情只一夜之间，便已然翻覆。
　　沉香几乎不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话，那个淡定又威严，微笑如春风和煦的男子，那个他刚刚相认，令他无比自豪和喜爱的舅舅，竟然就是害自己自小没有了母亲的恶人？就是他，只为了保住权势地位，竟然罔顾亲情，狠心拆散父母，毁了自己的家？他实在无法将两者联系到一起。
　　但是，养育了自己十六年的父亲不用对自己说谎，一直疼爱自己的四姨母也不可能骗自己。他口中喊着不信，心中却已不得不承认这一切的真实。只是他心中还有一份侥幸，舅舅是真心疼爱自己的吧，也许可以求他放了娘……
　　站住湖边，沉香第一次感觉到了强烈的痛苦和伤心，那不同于往日被父亲责骂，也不同于被同学欺负嘲笑。那个送了自己金锁，用一脸宠溺笑容看着自己的男子，令他无由地愿意与之亲近。他怎么会是个坏人呢？
　　身后又传来那个带着暖意的笑声：“沉香！”
　　沉香转过身去，伤心地看向杨戬，眼中忍不住泛起了泪光。他看见杨戬慢慢敛起了笑容，用犹豫而又无奈的声音问：“你是不是已经……”
　　沉香猛然跪倒在地，大声喊了起来：“舅舅，我求求你，放了我娘吧！”
　　看着跪在地上的少年，杨戬的心顿时有些乱了，他急声道：“沉香，你快起来。”
　　奈何沉香一意固执地坚持着：“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
　　那个像极了妹妹的少年一脸期盼地望着自己，杨戬心中伤痛，他闭了闭眼，叹息道：“我和你娘做了几千年的兄妹，她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一直宠她、爱她。事情弄成这样，你以为我愿意吗？”
　　少不更事的沉香还不明白世事的曲折险恶，他只是一个劲地追问：“那你为什么还那么对待她？”
　　“沉香，有很多的事情你是不懂的，这些年你没有娘不是一样过得很好吗？”
　　对沉香这样的孩子来说，他的心思简单而直白，在知道母亲消息的那一刻，他积压了十六年的对母亲的渴望便一发不可收拾。于是，他大声道：“以前我没有娘，所以我也不去奢望。可是忽然有一天我知道我有娘了，而且她还没有死，在另一个地方受罪，我还能安心地活下去吗？”
　　这一刻，他就是那个讨要着玩具的执拗的小孩，他哪里能明白杨戬的无奈与迫不得已。所以，无论杨戬怎么劝说，都全然无用。
　　“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想要我娘得到自由，我只想要我们一家人团聚在一起。”这一声声的哀求，一声声的责问，一声声的追逼，几乎要令杨戬溃不成军。
　　忽然，沉香的口中嘣出了一句：“舅舅，你的心真狠呐！”
　　杨戬猛然心头一震，可不是么，自己早已是那个冰冷无情的司法天神了，在妹妹眼中如此，在这孩子眼中也一样。既如此，他又怎可以为了心中一时的软弱，给妹妹带去更多的后患呢？
　　于是，他换上了司法天神一贯冷漠的表情，说道：“身为司法天神，我不能徇私枉法！扪心自问在处理这件事情上我没有做错。你娘犯了天条应该接受惩罚，这件事情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见恳求杨戬无效，沉香念头一转，又起了另一个自以为是的主意：“舅舅，看到我和我娘这样，你心里也不好受吧？你就带我上天，求天廷放了我娘吧！”
　　求天廷放人？杨戬的心中忽然升起了怒火，好天真的孩子！好天真的话！天廷是能够求得动的吗？那自己为何还要如履薄冰，把昔年的灭门之恨埋藏这么多年？他不觉哼了一声：“让天廷放了你娘？你这是痴人说梦！”
　　沉香却不懂他生气的原因，反而以为他确实是自私而不肯相助，更加确信了敖红和刘彦昌的说法。沉香恼了，大声地嚷起来：“你是不敢让天廷知道，你是怕我们会连累你！”
　　“闭嘴！我怕你上了天连小命都保不住了！”
　　“我偏不闭嘴！你太自私了，我瞧不起你！我一定要想办法上天，求他们放了我娘，就算粉身碎骨，我也在所不惜！”
　　粉身碎骨在所不惜？这孩子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胡说些什么！仙凡通婚的后代，如果没有自保之力，一旦让天廷知道，不用你喊都必然是粉身碎骨的命运。面前的少年真有这样的担当，这样的胆魄？
　　他冷冷地哼笑：“粉身碎骨？就你？”手中墨扇倏地张开，凝聚起法力向沉香当头压下，“我现在就能让你粉身碎骨！”沉香惊叫出声，瞬间已被法力压成寸许长的小人，在地上翻滚呼叫，满脸都是惊惧之色。
　　杨戬并不真的想伤他，片刻就收起了法力，看着沉香心悸害怕得面无人色的样子，心中叹了口气。他冷冷地说道：“还有胆子粉身碎骨吗？我给你两条路走，第一，做回你的凡人，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我都可以帮你。第二，去做一件你根本办不到的事情，而且随时都有丧命的可能！你好好想一想。”说完，拂袖而去。
　　原本不错的心情因这一场变故一落千丈，就算是天上的神仙也气闷难消。杨戬越发恼恨东海四公主多嘴多舌，更厌恶刘彦昌将沉香教得胸无大志还不知轻重。他转念想着沉香身边与仙界有关的人如今也只有东海四公主一个，偏偏这位龙公主性子大大咧咧，又属地仙，对天廷的险恶也不甚明了。他怕她热心过了头，被沉香一求，说不定头脑一热，就把沉香带上天去求情，那样事情便真没有回转余地了。这事还得防范于未然，于是他转身去了刘彦昌的灯笼铺子。
　　刘彦昌正在铺子里忙碌着，忽然看见那年破家灭门的天神出现在面前，目光森冷地看着他。他心中惊骇，一时僵在那里，无法动弹。
　　杨戬才不管他是什么反应，冷冷地问：“东海四公主呢？”
　　那边敖红已闻声跑了过来，见杨戬居然现身此处，又惊又疑，有些心虚地大声反问：“二郎神，你来干什么？”
　　杨戬冷冷瞥她一眼，沉声警告道：“你们背地里怎么骂我都行，你要是敢带沉香上天，我保证第一个死的就是他。”他眼角扫过刘彦昌，又补一句，“还有你。”说完，便不再理会他们，转身就走。
　　刘彦昌猛地回过神来，这些年来对杨婵的思念，以及作为读书人的清高让他不堪被如此鄙视。一时间他忘记了害怕，追上杨戬，扯着他大声问道：“你把三圣母囚禁在什么地方了？”
　　杨戬哪容他近身，只随手一振就将他震飞了出去，也不管这书生死活，头也不回地走了。
　　被这些事一扰，杨戬心中越发挂念杨婵，便顺路去了趟华山。走进关押杨婵的水牢，看着被囚禁在方寸石台上的妹子玉容憔悴，再无昔日的活泼明丽，他心中又怜又痛，到底忍不住将实情告知于她：“刘彦昌和沉香还活着。我没有奢望你能原谅我，但我仍然不想看到你就这样痛苦下去。”
　　杨婵乍喜还惊，她如今实在看不透兄长的心思和行事，只好哀求道：“二哥，我求你不要伤害他们。”
　　杨戬叹息着安慰她：“我当年的确是想杀了他们免除后患。但，血浓于水，沉香毕竟是我杨家骨血。其实我们对沉香的期望都是一样的，希望他能踏踏实实地做一世凡人，享尽人间欢乐。”说到这里，他怕杨婵又生出奢望，便补了一句，“我会保他们活到寿终正寝，等他们死了，我会放你出来。三妹，你安心吧。”
　　再说沉香。见识了杨戬的怒火后，他垂头丧气地走回村子，进了自家屋子。他又一次拿起那盏宝莲灯，那是娘唯一留下的东西。睹物思人，他下意识地对它说出了自己的心思：“真的是不可能的吗？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吗？宝莲灯，你能不能帮帮我。我真的很想娘，我知道她在另一个地方受苦，可我一点办法也没有。娘，我胆小，我怕死，我没出息，我真的害怕。宝莲灯，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了。”
　　天已黑，月已升，月光照着全无回应的宝莲灯，和独对孤灯声泪俱下的少年。沉香隐约地知道，自己那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再也回不来了。
　　伤心的少年不会知道，在对面屋脊的阴影里，有个白衣人握紧手中的墨扇，透过窗户静静地看着沉香。沉香独自对灯哭泣，而杨戬就这么在屋顶陪着。
　　婵儿，你的儿子在哭。如果可以，我愿他拥有一切我求不来的幸福，可是造化弄人，偏偏是我让他同样失去了母亲。
　　中宵风露，不觉已是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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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标题出处：稚子如何济急流，一篙才错便难收。当初把作寻常看，岂料中流解覆舟。——[宋]林桂龙《嘲丁大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