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心结》千千采薇

7、长相忆

　　记忆总是这么自然而然地回到了那年，春末夏初。

　　亭中那凤眼妖媚的女子半卧在水席凉榻，亭外飞瀑急泻而下。见主子似是睡着，几名侍女悄然退去。

　　不一会儿，就一阵香风拂面。又是珍珠樱……竟是珍珠樱？

　　她蓦然睁眼。檐下长身玉立的男子，左手擎一枝烂漫山花，放在鼻下轻嗅着，带着笑意看她。

　　“我还以为此生都再也见不到你了。”她并不惊慌，只淡淡道。

　　心底涌动的感情却是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的复杂。七年相别，一言难尽。

　　“看来你对当年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嘛。自始至终。我居然小看了你，花宁。”

　　男子嘴角笑意敛去。榻上女子视线从他身上移开，闭上眼，一点也不准备起身迎接故人：“直说吧，这次你要什么？”

　　罢了，花宁……那些都过去了，只有你还念念不忘……

　　抬手将花轻轻掷去。“你还是这么直接。”

　　“我们都不小了，也老了。”她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接口道，“你若没有要求，也不会回来找我。彼此不过各取所需。”

　　他不禁笑叹：“人生在世，果真是难得糊涂啊。花宁，这么些年来，这后位，你可坐得安稳？”

　　“承蒙挂怀。皇上毕竟是皇上，不是谁的怜夜。这道理，他自个再清楚不过了。可怜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她停住不说了。

　　男子的眼神也是猛地一暗。随即挥挥手，神色转瞬冷冽：“她的事我来京的路上也听说过了。抱月公主银觞在这宫里对吧？我挺想去看看她的。”

　　她若有所思地望向他，静静道：“只怕不只是看看这么简单吧？”

　　扬起一抹邪气的笑容。“花宁，有些事，你知我知，还是不要一语道破的好。我为她生，为她死，如今，也该拿回她要偿还的了。”

　　亭中沉默了。过了好久，她才出声道：“罢了，随你去吧。你们的恩恩怨怨，没有我插手的地方。看在当年的情分，我帮你。”

　　得到了答案，他却不急着走。伫立良久，他低声踌躇：“花宁，我……”

　　“不过是两不相欠。”她无意再续话题，拍手唤道：“采烟！”

　　再转身，便什么也没有了。

　　好似数年山高水长，倏忽便消失无踪。

　　这边厢齐求焕在做些莫名其妙的举动，那边厢银觞拥着锦衾，也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子夜，我想过你会回来，但不料竟是这么快。

　　子夜，浩劫过后，我终于再次离你如此之近了。

　　子夜……我想看看你……

　　她终于忍不住，起身披衣，提了灯笼推门出去。沿着廊下一身白衣，像鬼魅一样飘忽行去。这情形，有多像多年前的自己……

　　只是再没有人给她引路了……

　　那时前方有人指引，她只需安心亦步亦趋；如今这凶险人生路却要她自己在黑暗中摸索着向前走，凄风苦雨，一盏孤灯到天明……

　　子夜，你说过要庇佑我的，如何竟把我轻易抛下了？

　　子夜，我们曾在碧波间，星光下，十指紧扣发誓说相亲相爱到永远，如何你竟这样轻易放弃了？

　　这样想着念着，不知不觉已到了驸马府后园。一口古井淹没在荒草萋萋中，井沿却是出乎意料地干净，既没有触手滑腻的青苔，也没有散发着腐烂气息的粉白蘑菇。

　　她走到跟前，往下望了一回。井壁上筑着铁梯，底下深不见底。深吸一口气，这长在帝王家从未涉足这等场所的公主提了灯笼，小小的牡丹绣鞋便踏过井沿，踩上了铁栏杆。

　　水牢里阴暗潮湿。到处都粘连着蜘蛛网，她的脚步声回荡在这长长的地下通道里。路过许多间空无一人的牢房，才在尽头的水池中看见了心上人。双手被铁索捆绑着，半身浸在幽绿的水里，那朝思暮想的容颜令她差点惊呼出声————

　　子夜……子夜他竟变成了这样……

　　子夜……

　　她消受不起想象与现实的巨大差距，转身急急地奔跑了起来，腮边泪水纵横。沉重的负罪感一直盘旋在心中，久久挥之不去。

　　天明了。又是新的一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