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斗星》何以而歌

5、秋季模拟公演

　　九月最后一天，秋季模拟公演。

　　这是景炎第一次切身感受到塔中的人数，密密麻麻，人头攒动。

　　景炎放弃了从中寻找空座的想法，他走到最侧面，站在过道的角落里。

　　下午两点，公演正式开始。

　　模拟公演由系统报幕，灯光、音效等一切配置都是按照正式演唱会的舞美标准，视听感受很好。

　　唯一不同的是，观众都是塔里的练习生。他们看向舞台的目光大都带着审视的意味，这样的目光或多或少都会给表演者带来些许压力。

　　系统并不会强制要求所有人都来观看模拟公演，不过通常也没有什么人会错过这样观摩其他人的机会。

　　在这个舞台上，没有人会铤而走险地去隐藏自己的实力。说是公演，除了丰富练习生们的舞台经验，它其实还是系统的一次成果验收。不认真对待舞台，下一秒等待着的，可能就是淘汰。所以每个人所展现出来的，都是自己最真实的水平。

　　系统将参加公演的人每十个分成一组，先表演一个小组节目，然后是依次的个人节目。

　　每组人员随机组合，有的各不对盘，看起来很违和；有的融会贯通，仿佛天生就是搭档。

　　景炎认真观看着每一个表演，并暗自比较，默默估算着自己水平的大概位置。

　　终于，司宸出场了。

　　他那一组的小组节目是乐队对唱，十个人均分成两组乐队，以歌曲来对话。

　　司宸负责吉他的部分，他穿着一件浅蓝色的针织外套，抱着吉他坐在一边轻轻弹奏，显得安静又温柔。镁光灯照下来，在他的发旋周围洒下粼粼波光。

　　小组节目完毕，接着便是司宸的个人舞台。

　　司宸在下台又上台的间隙里脱下了外套，里面是一件粉色的针织衫。

　　司宸的个人舞台是一段非常活泼可爱的舞蹈，他就像是被一只小猫咪附体了一般，慵懒却不显得随意，优雅而又俏皮。

　　景炎头一次知道，原来男生穿粉色也可以是这么好看。

　　景炎想起第一次见到司宸时他弹贝斯的样子，想起被司宸拉进编舞教室时他跳舞的样子，再看看现在舞台上的司宸……

　　司宸还能有多少面不同的样子，景炎开始有些好奇。

　　他们之间为数不多的几次交集都算不上愉快，甚至有些令人耿耿于怀，不过倒也并没有到剑拔弩张的程度。

　　他们交谈的时候就像是两只刺猬，字里行间到处带着刺，管它伤不伤人，反正都理直气壮。

　　既然说了要当对手，景炎不介意多看看司宸不同面的样子。

　　知己知彼者，方可百战不殆。

　　景炎发现，成为司宸的对手这件事，对他来说，有着强烈的吸引力。

　　司宸的个人舞台到达尾声，结束动作时正好对着景炎的方向，司宸做了一个wink，也不知道是看到了景炎没有。

　　景炎唇角一勾：“披着刺猬皮的小猫咪。”

　　景炎看完司宸的表演就离开了，表演看得差不多，他晚上还有架子鼓课，并不想缺席。

　　景炎加练完从架子鼓教室出来，继续去到第5楼层。

　　自从第5楼层的权限开通，景炎就不再去第4楼层的公用练习室了，舞蹈的训练也变得更加有针对性。

　　编舞教室里有人在跳舞，景炎定睛一看，是一抹粉色的身影。

　　景炎看了两秒，随即转向隔壁，在舞种里选择了“Breaking”，然后进入教室。

　　景炎再次从教室出来的时候已经十点了，他往旁边一看，编舞教室里依然有人。

　　景炎犹豫了一下，推开编舞教室的门。

　　司宸余光扫到景炎，动作并没有停，继续把正在进行的舞段跳完。

　　跳完后司宸关了音乐，他的气息还不太均匀，针织衫已经被汗水浸透，发梢也在不断滴着水。

　　“怎么了吗？”司宸席地而坐，拿起水狂饮。

　　“你这是跳了多久？”景炎问。

　　司宸：“三个小时。”

　　那就是从司宸舞台结束一直到现在。

　　景炎有些惊讶：“刚结束公演就这么拼的吗？”

　　司宸：“候场什么的，太浪费时间了。”

　　司宸一脸平静，像是在说一件多么理所当然的事情，就和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困了要睡觉一样。

　　景炎没有接话，只听司宸又说：“模拟公演而已，又不是真的公演，难不成还去开个庆功宴？”

　　司宸扯了扯嘴角，景炎捕捉到这一动作。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景炎觉得司宸那一点点细微的动作里，带了些许的——自嘲。

　　他本该真正拥有这一切的，景炎想。无论是真正的公演，还是其它的什么，他明明触手可及了，可是他却放弃了。

　　放弃的理由是什么景炎不得而知，司宸给的理由明显不够站住脚，但景炎也并不认为以他和司宸的关系司宸会如实相告。景炎只是觉得这个人真的很努力，努力且有实力，如果他无法跨过那个所谓的坎而得到想要的答案，景炎也会替他不平。

　　在景炎看来，司宸是要拥有特权的，因为他有拥有特权的资本。

　　“你那是什么表情啊？”司宸很快恢复了惯有的腔调，“你进来就是为了问我的训练时长啊？放心，肯定比你多。”

　　“要聊就坐下呗，这么仰着头和你说话脖子疼欸。”司宸似乎一下子心情又变得很不错，说话的语气软了下来，甚至带着点撒娇的味道。

　　景炎看着司宸，他又想起舞台上的那只小猫咪，现在那只小猫咪坐在离他更近的距离，全身因出汗透着水汽，有一些些的——

　　那句歌词是什么来着？景炎记不太清了，反正现在的景象就是——穿粉色的男生也可以性感又可爱。

　　景炎的喉结动了动。

　　景炎没有出声，他走近一些，走到距离司宸三个身位的位置，席地坐下。

　　“感觉怎么样？今天的公演。”司宸兴致勃勃地问。

　　“还不错。”景炎回答道，“舞美很专业，视听感受很好，不比真正的演唱会差。”

　　“谁让你说这个了？”司宸不满道，“说我说我说我！”

　　司宸的表演……

　　景炎轻咳一声，正色道：“很专业，很好看。”

　　“啧，说缺点。”司宸依旧不满。

　　司宸此刻就像站在讲台上的老师，拿着教鞭敲着黑板上问题的题干，被点名起来回答问题的学生却三番五次答不到点上。

　　景炎上一次就发现了，司宸喜欢别人给他挑毛病指缺点。在这一点上他们两个是一样的，比起那些礼貌的赞美，景炎也更喜欢听到一些中肯的批评和有建设性的建议。

　　忠言虽然逆耳，但一针见血，且行之有效。

　　于是景炎重新认真回想了一遍司宸的舞台，最后还是摇摇头：“小组节目的时候安安静静弹吉他伴奏，不会喧宾夺主也没有失去存在感，个人solo的时候反差强烈，惊艳全场。”他中肯地说，“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这样啊？那行。”司宸粲然一笑，像是终于满意了，坐在地上伸了个懒腰。

　　“你……”景炎有些犹豫，见司宸看着他等待他的下文，最后还是问出了口，“你在塔里多久了？”

　　“一、二、三……”司宸掰着手指头开始数，“四，这是第四年。”司宸伸出手比了个“四”。

　　“第四年？”景炎惊道。

　　“嗯，初级考核区我就待了一年多。”司宸说，“后来再一层一层地往上……四年了，差不多。”

　　景炎很惊讶，他不敢相信，实力如此之高的司宸竟然光是在初级考核区就待了那么久。

　　“没什么好惊讶的。”司宸笑笑，“刚入塔的时候我什么都不会，所有的东西都是从零开始学。”

　　“当时有人找到了我，说是塔里的工作人员。”司宸的思绪飘到几年之前，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虽然这话我自己说出来感觉怪怪的，但确实，我是因为脸获得入塔资格的。”

　　“那你因为你的脸……”景炎想到他在初级考核区那短短几个小时里所经历的事，下意识地问出口。

　　当时的司宸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零基础小白，又拥有着这样一张好看的脸。这张脸无疑会让他特别引人注意，那么当时那些人对他，对他这张脸，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和举动呢？会嫉妒吗？还是会羡慕呢？

　　“你也……被走过流程吗？”景炎想了想，换了一种问法，“就是被抢场地之类的。”

　　“没有。”司宸笑笑，表示并不介意，“我当时看到这些都自觉避开了，本来也确实比不过人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初级区的基础课教室你还没进去过吧，里面一共两间，一教室是声乐，二教室是舞蹈。教室非常非常大，但要装下初级区的所有人还是有些勉强。”

　　“刚入塔的新生通常都只能站在教室的最后，前面人太多了，被挡得严严实实的，练习的时候也非常嘈杂，总之一堂课下来听不到多少东西。”

　　“我跟人相处得其实还不错，当时逮着谁都问，不理人的挺多，愿意解答我一句两句的也不算少。”

　　“后来上课就慢慢往前靠了，系统会时不时淘汰人嘛，也会有很多新生进来，上课的站位差不多就是这样一个不断往前推进的状态。”

　　“我看了太多人入塔和离开了，那些被淘汰的人，没有任何预兆的，有一天突然就不再出现了。”

　　“我在初级区待了整整一年多，从教室最后一排站到了第一排，回想起来，这么长时间都没被淘汰，看来系统对我的这张脸是真的非常满意啊。”

　　司宸脸上始终保持着淡淡的笑意，淡得不像是在说自己的经历，也不需要任何安慰的样子，于是景炎本想出口安慰的话也就这样卡在了喉咙里。

　　司宸丝毫没有提及他为了留下来而做了多少努力，用了多少练习时长才堆砌出了现在的实力。他只是轻飘飘地，说自己没有被淘汰是因为系统对他的脸很满意，那个现在的他身上分量最轻的东西。

　　景炎终于知道，为什么一开始司宸对他的态度会有些不屑，说出的话也那般咄咄逼人了。有着那样经历的司宸，看着当时的他，甚至可以说根本就是毫无紧迫感的不努力和不上进。

　　司宸带着目的来找他，在他身上寄予了期望，他却让司宸失望了。

　　其实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无所谓谁承载谁的期待，谁又对谁的选择负责。只是此刻的景炎觉得，和司宸一起的话，或许可以看到他一个人所经历不到的风景。

　　“喂——”司宸把景炎叫回神，“每次都是你问我答，这样子是不是不太公平？”

　　“不会。”景炎立刻否定道，“你对我的情况了如指掌，但我对你还有太多的不了解。”

　　“你得多说一点，这样才公平。”

　　景炎一本正经道，说罢还自顾自点点头，认为自己有理有据。

　　司宸看着他就只是笑。

　　“跟你闲聊了这么久，你是不是该赔我练习的时间？”司宸笑够了，站起身来问景炎。

　　景炎看着司宸，感觉自己被注入一管鸡血，仿佛连觉也不用睡，可以就这样一直练到天亮。

　　景炎说：“嗯，陪你。”

　　这是景炎第一次和司宸一起练舞，他尽快跟上司宸的动作，到特别难的地方，司宸会停下来给他讲解。

　　不过他们并没有练太久。

　　一小段舞蹈练习完，司宸看了看时间。

　　十一点。

　　司宸没有再继续，而是向门口走去。

　　司宸停在门口，转身看向愣愣看着他的景炎，说：“练上瘾了啊？过犹不及懂不懂，睡眠也是很重要的。”

　　“我先走啦！”说着司宸打开门向外跑去。

　　景炎：“……”

　　他刚在心里暗下决心，要向这个绝对努力的人看齐，结果下一秒，这个人就像是数着秒等待放学的小学生一般，跑得比兔子还快。

　　景炎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产生了错觉，他感觉这只披着刺猬皮的小猫咪，好像对他掀开了一点点铠甲，露出一小块柔软的肚皮。

　　景炎看着门口飞奔消失的背影，眼睛很亮很亮。

　　我一定会成为能与你匹敌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