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P]Sealed With A Kiss》今夜星疏

25、隐秘的渴望

　　　　哈利有生以来从未参加过这样的圣诞宴会。撇开丰盛至极的圣诞晚餐、奇妙的巫师爆竹不谈，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放松且愉悦的笑容。
　　教师席上，麦格教授举着一杯朗姆酒，双颊晕红，素日里绷紧的唇角略微松弛，嘴里发出咯咯的笑声。坐在职工座位上的海格则兴致高昂，一杯杯地要酒喝，他豪迈地拥抱了身边的每一位同事，甚至也没忘记角落里的费尔奇，哪怕费尔奇看上去并不那么情愿。而礼台上的邓布利多，正将他尖尖的巫师帽换成一顶装点着鲜花的女帽，把他的魔杖当做乐队指挥棒轻缓摇摆，兴起之际竟邀请麦格教授跳起了交谊舞，尽管叮叮当的圣诞乐曲作为舞蹈背景音有些违和，但他的女步却丝毫不受影响，格外的熟练流畅。
　　仿佛大家所有的烦恼和阴霾都在为此刻的快乐让步，一切都看起来那么温馨、那么寻常，同时也那么和谐、那么珍贵。空气里漂浮着令人沉醉的气息，火鸡的香味、布丁的甜蜜、美酒的微醺，这种浪漫的混合让人自发地避免在争吵和俗务上浪费时间，紧紧抓着当前的每一秒，全身心投入到热烈的交谈和尽情的畅饮之中。
　　这实在美妙至极。此刻的哈利这样想着。
　　然而下一刻，韦斯莱兄弟就推着哈利和罗恩来到了操场，打起了他们口中“久违”的雪仗。
　　弗雷德和乔治的雪球总是不讲道理地轮流砸在了罗恩的身上，偶尔几颗没有刹住车的雪球则不留情面地降落在了哈利的头顶或者衣领里。
　　即便罗恩气得大叫也没有拦住哥哥们的强行关爱，在这种不利局势之下，他只好开展猛烈的反击。混战之间，哈利也没有逃脱这场并不那么势均力敌的游戏，砸中他的许多雪球都是从罗恩那个方向发射而来的，于是，他也加入了这种无差别的“攻击”之中。最后，在罗恩抓住弗雷德掏出魔杖给雪球施咒的小动作，强烈抗议并趁机狠狠地往他的哥哥身上扔了几个雪团后，大家的衣服都变得湿漉漉的，这场游戏才终于在罗恩的抱怨声中收场。
　　回到休息室，几人围坐在炉火旁，哈利试了试他刚刚从巫师爆竹中炸出的巫师棋，他的对手依旧是身经百战、技术精湛的罗恩。
　　哈利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兵棋举起一只脚想要临阵脱逃，甚至有颗棋子放弃挣扎举起手进行祈祷，这种自暴自弃的颓靡火速在哈利的棋子中传播，最后所有的棋子都丧失了斗志，开始恳求哈利尽快结束这惨不忍睹的一局。尽管输得一塌糊涂，但哈利依旧觉得，如果不是珀西站在一旁不停地瞎出主意，他还不会输得这么惨。
　　但无论今天有多少快乐，夜晚依旧会降临。
　　等白天所有的热闹消散后，哈利静静地躺在了床上，不远处的罗恩正轻微地打鼾，银色的月辉透过窗户洒在了房间的柜子上，在那里面，正放着那件隐形斗篷。
　　哈利终于有了空闲去想这件一直萦绕在他脑海的事情：那件斗篷的归属，以及送礼物的人。
　　除了那封由猫头鹰送来的入学通知书，这份包裹是仅有的物品，能让哈利再次感受到一种未知的神秘，而此刻，这种未知的神秘仿佛在向他敞开，在向他招手，在期待着向他细致诉说，这让他的身体开始轻微地颤栗，难以自制，胸腔里也传来咚咚的响声，在一片寂静之中，几乎显得有些震耳欲聋。
　　——你父亲的。哈利反复品味着这几个字。
　　事实上，除了自己本身，哈利从未继承过来自父母的任何东西，或者说，在姨夫姨妈的极力避免下，他从不被允许接触到任何与自己父母有关的东西。但此刻，哈利肯定，这一切，都将变得完全不同。
　　他身处父母曾经就读过的学校，接受着相同的教导，只要他想，他能够向教授们询问与父母有关的许多事情。而就在今天，他又得到了一份他父亲的遗物。
　　这多么像是一份礼物。尽管来得有点迟。哈利这样想着，内心深处涌出一股暖流，却又带着点酸涩。
　　哈利从床上轻轻地滑下来。他并不想惊动罗恩，仅仅是因为他需要那么一个私密的、无人打扰的时刻，来感受他第一次收到父母礼物的各种情绪。
　　哈利放轻脚步走到柜子前，拿出那件流银般的隐形衣披在身上，他的身形瞬间消失了。
　　多么神奇！哈利不由得感叹。光滑、轻盈的织物遮掩了他的躯体和影子，这给他一种十分奇怪的感觉，好像自己彻底融入了这个夜晚，就像空气中游弋的灰尘，或是难以捕捉的月光，他的存在被无限度地弱化，只有走动间发出的微响证明他并未就此消失。
　　好好使用。
　　突然，哈利一下子清醒了。他的内心随着纸条上的这句话感到一阵兴奋，他裹紧了斗篷，蹑手蹑脚地出了宿舍，走下楼梯，穿过公共休息室，爬过胖夫人所在的肖像洞口，在走廊上飞快地走着，无人察觉到他的行踪。
　　哈利对夜色里的一切都升起了好奇心，无论是安静地伫立在角落的盔甲，还是时而窃窃私语、时而四处游走的人物肖像，都让他感到格外新奇，黑暗和寂静对他而言再不是某种令人厌倦的象征，反而激起他探索神秘、寻觅未知的欲望。
　　他的父亲是否也曾像他现在这样，借助这件隐形斗篷，在城堡里自由地穿行？又或者计划着到广袤无垠的禁林无畏闯荡、奔去无人的操场尽情飞行？哈利禁不住想。
　　哈利心里并没有一个确切的目的地，但在走到图书馆门前时，他突然想起那道未解决的“疑惑”——尼可·勒梅。于是，他提着灯笼小心地避开费尔奇的巡视，期待着禁书区能给他一个答案。
　　禁书区不是一个让人感到舒服的地方，或者说，这里阴森可怖的氛围足以让任何一个胆小的家伙，在踏入这里的一瞬间就开始提心吊胆。当然，夜里的禁书区，更让人毛骨悚然，原因在于你无法在一片漆黑中预测到书架背后或转角处，有什么正等待着你。
　　哈利小心翼翼的跨过隔开禁书区的绳子，举起灯照亮书架，一排排读着书名。
　　然而，他从书名上看不出头绪。那些剥落的、褪色的烫金字母，拼出的都是哈利无法理解的单词。有些书根本没有书名。有一本书上沾着一块暗色的印渍，哈利竭力不让自己往某些血腥的、可怕的的方向联想，他敢说，如果他放松了自己的脑袋，哪怕一会儿，他的腿可能会脱离自己的控制自动向图书馆外跑去。
　　但显然，此刻漫无目的地搜寻，不是一个通向正确答案、找到问题解决方法的好的选择，他必须从什么地方入手。哈利把灯放在地上，顺着书架底部望去，突然，一本黑色和银色相间的大书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本上看上去很沉，也没有给他一种低语或盯视的感觉，比那一堆奇形怪状的书，看上去要正常的多。哈利费力地把它抽了出来，放在膝盖上，还未等他翻开封面，这本书就像解除了某种禁制一样，猛然自动翻开，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即便哈利把书强行合上，尖叫声也没有停止，反而更加高亢，在寂静的夜里更显得震耳欲聋。
　　哈利赶紧将书插回书架，撒腿就跑。几乎就在门口，他与费尔奇擦肩而过，费尔奇那双狂怒的浅色眼睛在黑暗里四处巡视，仿佛要代替它的主人将隐藏在此地的鬼祟者抓至面前，再狠狠地用视线穿透，给他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
　　但令费尔奇感到失望，也令哈利感到庆幸的是，那双眼睛径直透过他的身体望出去，直到投射在身后的某个角落，在没有发现任何不妥之处后，又悻悻然地转移到其他地方。
　　趁着费尔奇被那本不停尖叫的书，以及翻倒在地的提灯引走的时候，哈利从他大张的臂膀下快速溜过，沿着走廊狂奔，不得不说，那仍然在他耳畔回荡的尖叫声确为他争取到了一个得以逃脱的机会。
　　慌忙之间，哈利根本无法确定自己前进的方向，急于逃离图书馆和费尔奇的念头让他直到几乎喘不过气时，才刹住脚步。此时的哈利根本无法辨认出自己身处何处，他只能勉强依靠眼前盔甲的高度，判断出自己正在一个他从未来过的地方。
　　比这更糟糕的是，不远处费尔奇那道黏糊糊、发腻的声音从空气中钻来，仿佛离他越来越近。
　　“教授，你说过的，如果有人夜里到处乱逛，就立刻来向你汇报，刚才有人在图书馆，在禁书区。”费尔奇嘶哑难听的声音像是砂纸在墙面摩擦过一般，在漆黑的夜里显现出令人无法忽视的存在感，“我敢保证，那个鬼祟的小崽子一定打着什么不可告人的主意，才会半夜溜出房间做出这种下流的事情。教授，如果抓住他……”
　　“不要提出任何超出你负责范围的要求。”黑暗中另一道声音响起，“你要做的就是认真巡逻，并在发现任何不对劲的情况时，向我汇报。如果有需要，我会允许你辅助我，其余时间，闭上你那张只会污染空气的嘴。”
　　斯内普标志性的声音和他的脚步声逐渐逼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浑身僵硬、无法动弹的窒闷感，就像是给哈利紧绷到极限的心弦再狠狠地拉了一把，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已经冒出了不少冷汗，被打湿的衣服给他一种无形中增加了不少重量的错觉，沉得发坠。
　　尽管哈利的脚底像生了根似的黏在地上，但他还是咬牙使出全身力气，一步步往后退。毕竟被斯内普抓住并非什么好事，当然，被费尔奇抓住也一样。
　　在后退的过程中，哈利发现左边有一扇门开了一条缝。在此时此刻，这无疑是哈利唯一的希望。他侧身挤了进去，小心翼翼地不把门碰动，好在，当哈利成功进入这个房间后，斯内普和费尔奇才来到他刚刚站的地方，并径直走了过去。
　　听到令他恐惧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后，哈利这才放松自己的身体，直接滑坐在地上，被压抑许久的心跳声也开始反弹似的疯狂跳动，等到有足够多的力气支撑自己站起来，心跳和呼吸也恢复到正常频率后，哈利才有精神打量起这个房间。
　　它看上去像是一间废弃不用的教室，桌椅被凌乱地堆放在墙边，上面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垢，像是一大团灰扑扑的影子，四处都显露出一种陈旧的气息。但是，在这间仿佛从未有人造访过的房间里，却搁着一件似乎不属于这里的东西，气派极了，也突兀极了，就像是有人因为没有地方放，而临时把它搁在这里。
　　通常情况下，人在过度的紧张过后，总想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以便能够更好地放松自己的神经和身体，哈利也不例外。他慢慢走近这面镜子，试图用对这面镜子的好奇来抵消刚才躲避斯内普和费尔奇而产生的过度紧张感。
　　由于确实消耗了一部分体力，哈利并没有走的太近，而是与那面镜子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但这也能让他清晰地看到镜框顶部刻着的一行字——
　　“Erised stra ehru oyt ube cafru oyt on wohsi.”
　　这行字并不在哈利能够理解的范围之内，他又往前走了几步，站到镜子面前。
　　一瞬间，镜子里映照出的画面令哈利大吃一惊，他不得不用力去捂住自己的嘴巴，以免失声尖叫起来。
　　哈利猛地转过身来，心跳地比任何时候都要剧烈——因为他不仅看见了他自己，还看见了一大堆人站在他的身后。
　　他环视四周，并未发现自己身旁有任何人影，联想到校园里到处晃荡的幽灵，哈利猜想，或许那些人影也是幽灵一般的存在。于是，他壮着胆子再次转向镜面，想要仔细查看那些只在镜子里显现的“幽灵”究竟有什么不一样。
　　在镜子里，一个站在他身后的女人正在对他微笑和招手。他伸出手去，在身后摸索着。如果那女人真的存在，哈利应该能碰到她，毕竟他们两人在镜子里几乎触手可及。
　　可是哈利触摸到的只有空气——那女人和其他人只存在于镜子里。
　　这个结论让哈利感到些许放松，但又莫名的有些失落。他继续往前走了几步，试图看清楚那些人影的面容。
　　离他最近的那个女人有着非常美丽的面孔，深红色的头发柔顺地铺在她的肩头，她的眼睛里含着泪水，像在哭泣，但脸颊却又带着浅浅的微笑。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似乎从那双温柔而又包容的眼睛中流淌进了哈利的心里，让哈利的眼眶也开始湿润，这时，哈利才发现，他与那个女人有着一模一样的眼睛。
　　即便哈利从未见过除姨夫姨妈外的其他亲人，但他却立刻相信这个女人与他一定有着极其亲密的关系。
　　哈利带着一种急切的渴望往其他人看去。他看到一个黑头发的高大、消瘦的男人，他正用手搂住刚刚那个女人，同样的，他的眼中含着泪水，脸上也带着笑容。但令哈利吃惊的是，这个男人有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有几撮不听话地竖着，与镜子中的自己简直一模一样。
　　“妈妈？”哈利低声唤道，“爸爸？”他们都看着他，亲切地微笑着。
　　哈利慢慢地挨个儿打量镜子里其他人的脸，发现他们都有着和他一模一样的绿眼睛、一模一样的鼻子，一个小老头儿甚至还有着和哈利一模一样的凹凸不平的膝盖——哈利正在望着他的家人，这是他有生以来的第一次。
　　波特一家人笑眯眯地朝哈利挥手。他如饥似渴地凝视着他们，双手紧紧按在镜子玻璃上，就好像他希望能够扑进去和他们待在一起。他内心感到一阵强烈的剧痛，一半是因为喜悦，一半是因为深切的忧伤。
　　如果一个饥渴的旅人在沙漠中从未感受过雨露，他或许还能怀着对绿洲的向往继续往前走去，但要是他在前行的路上，碰到一股从沙石中涌出的甘甜清泉，一旦他沉溺于此，这或许会成为迫使他止步不前的毒药。
　　就像此时的哈利，即便他知道镜中的亲人可能只是一种投射、一场泡影，但他却难以抗拒与他们更亲近的渴望，哈利心里甚至想着，这面镜子是否就是某种帮助活着的人与已去世之人沟通的媒介，只要打破这层壁垒，彼此就能够短暂的相聚。
　　怀着这种奢望，哈利紧贴着这面镜子，他将手与镜中人的手重合在一起，似乎这样就能够将自己的思念随着接触传递给镜中的家人们。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几十分钟，也可能是几个小时，远处传来的声音惊醒了哈利。
　　“是时候该离开了，爸爸，妈妈。”哈利恋恋不舍地把目光从父母的身上挪开，把额头抵在镜子上，低声告别。
　　哈利重新穿上了隐形衣，但这次，他不再是匆匆忙忙离开，而是认真记下了这间教室的位置，好让他下次再来时，能够更快、更准确地到达，也能留出更多的时间，让他和镜中的亲人们互相陪伴。
　　在哈利心里，这面突兀的镜子就像是那股沙漠中的甘泉，而他，没有拒绝沉溺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