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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各怀心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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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寂静无声,傅茶白没有等来赵长吉的回答。她走到书架前,取下早已蒙了灰尘的典籍,盯着发黄的书页道:“既已忘却,便从头学起。”
回过头,却发现赵长吉睡着了。
傅茶白犹豫片刻,放下典籍,离开了书房。
从针锋相对到相顾无言,捅破了的窗户纸注定无法恢复如初,她现下能做的只有尽力修补。
怕只怕,她边修补,赵长吉边破坏,到时候急了眼,还是得上鞭子。
走到中堂附近,正碰见马大有领着个宫女往内宅走,傅茶白迎上去,那宫女立刻福了福道:“奴婢是来替皇后娘娘传话的。”
傅茶白颔首,那宫女又道:“娘娘说,您忧心的那桩事已解决,京畿令得了旨意已去办了。娘娘还说,女郎安心做自己的事,不用入宫谢恩,她若想见您,自会命人来请。”
“多谢。”傅茶白颔首,马大有从怀中掏出半颗银锭子,塞给那宫女,宫女也没推拒,收了钱便利落地回宫去了。
马大有弓着身,小声道:“奴才斗胆,想问小女郎求了皇后何事。”
傅茶白无意瞒他,“妓坊违律在白日营业,我随意说了一嘴。”
马大有意会,笑得不行,“这是好事儿,就是殿下准得闹腾。”
傅茶白并不在意赵长吉会不会闹腾,转而问起查办是谁走漏了王府内务之事。
马大有领着她往后院去,说这半日时光审了十个奴才,都是在赵长吉的沉风院外围洒扫伺候的,他是好说歹说磨破了嘴皮子,却没一人认承。
傅茶白听得直皱眉,心想在东宫时,身为内侍总管的马大有也是个厉害角色,怎么到了凤王府便这等软趴趴且毫无章程手腕。
她停下脚步,目光微凉,一言不发地看着马大有。
马大有被她看得心虚,假笑着问:“老奴可是有何不妥的地方?”
“不妥,很不妥。”傅茶白嗤笑一声,“马公公,你在阳奉阴违。”说着按住剑鞘,一切尽在不言中。
“老奴哪儿敢啊。”马大有躬身倒退,连连摆手以证清白。
穿堂风吹乱了傅茶白的发丝,她低头瞅瞅自己还未换下的破烂衣衫,再看看马大有,了然地说:“你们尽可以韬光养晦,但我要做的事情,谁也别想拦着,你若不服,殿下若不服,大可以赶我出府,可即便你们赶走我,我傅茶白要做的事情,你们也拦不住!”
马大有垂着头,汗滴到砖缝里,嗫嚅半晌才低声道:“殿下只要不乱花钱,老奴便知足了。”
至于看不看书、成不成才、夺不夺皇位,他不奢求,哪怕明知这座凤王府里处处都是别有用心之辈,可若他们安分守己,别人又能拿他们怎么着呢?
傅茶白丢开马大有径自回房,脚步如风、气恼顶天,恨不能痛快拔剑、大杀四方。然而恨过气过之后,也只能守着一间空屋子自己冷静。
她与赵长吉的背道而驰,早在傅氏灭门那日就注定了。现下是她硬要拉着他上刀山下火海,人家不愿意、推诿、逃避,傅茶白明白,安逸窝里待久了,是人都会畏惧改变,但赵长吉和他身边的马大有显然还在重复十年前的错误。
在大召,士农工商、贩夫走卒,哪怕妓坊里卖笑卖身的妓/女都可以贪图一时安逸,可唯独他赵长吉不能,他装得再好,也永远做不成长安第一纨绔的凤王殿下,因为始终有人盯着他、记着他废太子的身份。
所谓的故作颓废、装傻充愣,诸如此类的小孩子耍的把戏,连她这等才回到长安的人都能看得清楚明白,那坐在皇宫里的太后、皇帝,那隐在朝堂上的卑鄙小人如何能不怀疑、不算计?
古人卧薪尝胆、韬光养晦是隐藏实力、蓄势待发,而依傅茶白所见,赵长吉却只学了个皮毛,作践自己挺来劲儿,内里竟也当真成了败絮,怕只怕一朝事变,对手只需吩咐王府内的细作在他睡着时蒙个被子,或者在他喝水时下个毒药,凤王殿下保准一命呜呼,届时大吹大打地抬出长安城去,谁管你因何而死,反正埋了就对。
历史上很多败者的结局,也都诸如此类。
傅茶白攥紧拳头,双眸深处隐藏着极其幽暗的欲望与魄力——她绝不允许那样的事再次发生。
一个人的力量不够,再多些又何妨。
擎荷宫内,去凤王府传话的宫女同春儿回了差事,春儿要她退下,转去内殿同午睡才醒的隋玉荷窃窃私语。
隋玉荷撑着额头,不知在想什么,春儿替她捏捏眉心,悄声问:“娘娘,咱们当真要拉拢凤王吗?”
隋玉荷叹息一声,睡了一晌午也还是烦闷。她因听了赵长生的话心中不安稳,昨日传出秘签去,向在朝做官的叔父讨计策,不料她那叔父言语中不仅不惋惜,反而乐得与她支了个损招,说不如将她的二妹隋玉茉指给凤王,届时不管赵家兄弟俩哪个笑到最后,他们滁州隋氏都能出一个皇后。
隋玉荷怎会痛快?然而只能违心地道:“叔父说得对,我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而置家族于不顾,若玉茉能得了凤王青眼,我们姊妹总有一个出息,无论最后哪个坐在上面,滁州隋氏的富贵荣华能得以保全,便是值了。”
春儿替她挽好发髻,默了半晌才道:“可您那般爱着陛下……”自觉失言,没再说下去。
晚间赵长生从玄武殿过来就寝,手中拎着一支草编的小人,隋玉荷接过来,看到小人头上戴着朵硕大的荷花,知道这是自己,不免笑着问:“陛下又偷懒了?”
赵长生摇摇头,从背后抱住她说:“才不是,只是批改奏章时忽然想起了荷儿,思念得紧,又不好叫你来陪我枯坐,便编了这个,有她陪着也是好的。”
隋玉荷眼睛一热,落下泪来,赵长生笑她眼皮子浅,温柔地将人抱住哄了哄,忽然叹道:“将来二弟接过我的重担,我便陪你回滁州祖宅,悠游自在,做对闲散夫妻。”
只怕到了那时,失去皇位的帝王连保命都难,又何谈从前往后?隋玉荷心中哀戚,却不说破,顺从地擦了眼泪,笑着说好。
帝后二人各怀心思,太后格尔钦那里也没闲着,李福将遍寻名医的消息暗中透漏给九门局,这里正和格尔钦说着情形,那边的探子便来禀告,说是凤王府今日在查府中细作,询问还要不要继续监视。
格尔钦笑得格外讽刺,“好个傅氏后人,才拿了鸡毛便当令箭,这就开始为凤王出头了。”
李福讨好地跟着笑,“就是,依奴才愚见,傅氏真真留不得,凤王这些年消消停停的,她一来便没心少肺地弄出这么大阵仗,叫有心人看去指不定动什么歪脑筋呢。”
“你以为那丫头毫无心机吗?”格尔钦起身往床榻旁走,新染的丹红指甲在灯火下显出暗色,“她不藏着掖着,叫所有人都知道她回了长安、在凤王府上,你说,她若出了什么意外,朝臣并百姓们首先怀疑到谁头上?”
李福悚然,不敢说出答案。
格尔钦哼道:“当年本宫想赶尽杀绝,无奈士人们聚在长安为傅氏请命,本宫那时若当真不给傅氏留一条血脉,只怕那群书呆子真敢一头碰死在万明宫前,十年前都没能除去的孽障,现在再动,只会更难。”
“是奴才愚钝了。”李福倒吸一口凉气,想起自己曾经毒打咒骂过傅茶白,更觉后怕,唯恐她伺机报复,嘴上说着愚钝,实际想除掉她的心思更重了几分。
“不过也并非毫无办法。”格尔钦见他怕得脸色发白,不由笑得更开怀:“你道本宫为何允许她在凤王府动手动脚?”笑着笑着便露出冷意来,“不管凤王真傻还是假傻,有那把柄在手,他总归不会和傅茶白走到一条路上,当年他救不出傅氏三十三口人命,傅茶白怎会不记恨?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怕是不等本宫动手,他们自己便能咬死对方。”
李福直呼太后高明,心下的忧愁轻了不少。
黑夜浓重,掩盖住人心黑白,多少算计散在夜风中,从宫里吹到宫外。
夜深人静,凤王府内无人再随意走动,傅茶白穿好夜行衣,待三更鼓敲过,身形轻巧如飞燕,悄无声息地跃上低墙高瓦,几个腾跃便轻松离开王府,一路避人耳目地出了长安城南门,凭着幼时的记忆,来到郊外一处低矮茅檐下。
茅草屋里的人正在灯下苦读,沉郁顿挫的声音四散在夜色里,傅茶白听了片刻,抬手轻轻敲响了月光下泛着油光的木门。
“谁?!”屋中人分外警觉,先是一声低喝,随后从桌案下抽出短刀,死死盯着房门的缝隙。
傅茶白的影子从缝隙中透过去,撒在屋内坑坑洼洼的泥地上,她放下敲门的手,沉声回道:“应师兄,是我。”
应添握着短刀的手一抖,想都未想便拉开木门,看见那立在夜色中满身漆黑的女子,从她唯一露在外面的眼睛中发现了许多年前那个孩子的影子。
“茶白……”他退后一步,随即反应过来,将傅茶白迅速拉进屋中,不等她摘下面罩便猛地将她搂进怀里,情难自已地哽咽道:“这么多年,你去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