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无限里重逢》千庚福辰

2、寄居

　　走廊越走到后面，壁灯的光亮越弱。

　　眼看着已经走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界了，高胜宇让大家先停下来。

　　“走了这么久还不到头，这该不会是鬼打墙吧？”
　　“你别这么说，本来气氛就够诡异的。”
　　“早知道就听我的，选门多好啊，指不定已经出去了呢。”

　　“不是，谁给你的错觉，选门就是出去了？万一这只是幻境的第一层呢？”
　　“有道理，所以现在该怎么办？”
　　“摸黑硬走？”

　　钟暻戳了戳谢晨安胳膊：“谢小兄弟……”

　　谢晨安忍了忍，没忍住：“我有全名。”

　　钟暻这个人好像天生没脾气，一再被怼，依旧在对方要求下，好声好气地改了口：“谢晨安，你有没有后悔没有走门？”

　　谢晨安怔了怔，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原来是可以这样好听的。
　　尤其这人明明是端端正正地吐出“谢晨安”三个字，可字与字连接之间，好像带着勾子，勾住一丝线，而现在这根线缠着每一个字，绕出了暧昧的语调。

　　谢晨安深吸一口气。
　　不让人叫兄弟的是他，不让叫谢小兄弟的也是他，让人不得不叫全名的还是他，一通操作下来，他根本不占理。
　　所以谢晨安只能尽量忽略前面那句称呼，把重点放到后面：“不后悔。”

　　钟暻好奇地问：“为什么？”
　　大约是那声称呼起了点作用，谢晨安解释一点：“对我来说都一样，选什么没区别。”

　　“怎么会没区别。”钟暻身体往谢晨安那边凑，前面那群人还没商量出什么来，短时间不会回头，于是他恶向胆边生，趁谢晨安还没反应过来时，勾了一下他的手飞快地说，“你要是真想选门，刚才就不逗你了。”

　　谢晨安不敢置信地看了他一眼，手臂整只缩回，人往旁边撤，声线倏地冷淡下来：“你做什么？”

　　钟暻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你大概不知道，我有皮肤饥渴症，忍了一天了，刚才你又离得那么近，我实在没控制住。”
　　“对不起。”
　　连歉也道得特别冠冕堂皇，要不是明明是他主动离那么近，谢晨安都要怀疑这口锅会扣到自己头上。

　　从进入这里，谢晨安就没什么情绪波动，这会儿被碰了一下，浑身都说不出地怪，也跟着胡编乱造：“我有洁癖。”

　　“啊，这样啊。”钟暻声音还挺委屈。

　　谢晨安眼皮子一跳，正好这会儿前面也讨论出结果了。
　　继续前进。

　　最保险的办法是十一个人挽着手一起走，免得散了，可走廊进入全黑之后，边界感就模糊了起来。
　　所有人一起走容易全军覆没，到关键时刻还没个正确的道路口作引导。

　　“这样吧，我们二三三三，走一段路就相互提醒一下。”苏维夏建议道。

　　大家同意，到分组时，又出现了难题，或者说没人愿意两人组，毕竟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心安。

　　这时候，钟暻就非常大义凛然地站出来说：“我跟小谢一组吧。”

　　大家没出声，显然是默认。

　　谢晨安就这么被迫跟钟暻绑定了。

　　两人走了一会儿，钟暻问：“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什么？”
　　“比如选我的理由？”

　　谢晨安想了想，没有反驳自己是被迫的，认真思考后说：“你话虽然多，但事少。”

　　钟暻：“……”

　　钟暻不太服气，可惜想说的话被一声尖叫盖过。

　　尖叫过后，混乱的声音响起。
　　“谁不见了？”
　　“不知道啊，我们仨都还在呢。”
　　“哪个组的？都不在了还是只有一个不见了，另外两个能说说话呢？”
　　“喂？你们组还有幸存的吗？”

　　“是苏维夏，夏夏不见了。她刚刚还挽着我手，突然就尖叫了一声，然后就不见了，我手臂上的触感瞬间消失了。”是高胜宇的声音。

　　得知是谁消失后，心情不由得凝重。

　　不过很快他们就没功夫凝重了，因为忽然一阵白光闪过。
　　再一睁眼，他们出现在一个很明亮很宽阔的地方。

　　是一所中学。

　　学校门口拉了一个巨大的横幅。
　　横幅上写着——恭喜我校苏维夏同学高考516分，金榜题名荣获校状元。

　　这所学校看起来不太先进，校门口挂横幅的墙面有明显看起来新漆刷过的痕迹。但是再往两侧看去，多延伸几米外的墙壁上，脱落的白漆实在看得出这所学校并不富有。
　　规格大概只到县级。

　　大家仔细观察了一下，果不其然，校门两侧的对联下面有写某某县某某中学。

　　这大概是苏维夏的高中母校。

　　正当大家疑惑之际，很快，一身校服装扮的、看起来比现在更小一点的苏维夏背着书包从学校内部出来。

　　他们试着去打招呼，但无一例外，苏维夏根本听不见他们的声音，打招呼的手也从苏维夏身体里穿过。

　　于是众人就有点搞不懂了，高胜宇这时候又出来发挥领头左右：“我们先跟着她。”

　　大家没意见，默默跟上苏维夏。
　　穿越马路，走过一条卖小吃的街道，进入巷子里绕了七八圈后，苏维夏终于在一栋老旧小区停下来。
　　他们跟着她上楼。

　　这里实在太破旧了，上楼的时候是这样，随着苏维夏推开门，扑面而来的窒息感更甚。

　　这房子有七十来平，却住了一家五代人。

　　第五代是苏维夏姐姐的女儿，她侄女，七个月大。

　　空间太小了，他们跟进来的十个人，全在挤在各路家具中，谢晨安和钟暻两人立在窗户边的洗衣机上。

　　这就是苏维夏的家了。
　　他们连下个脚的地方都没有。

　　苏维夏应该就是目前这个“苏维夏”本人了，只不过她应该是陷入了过去，需要某一个契机把她叫醒。

　　随着苏维夏回到家，做家务、哄侄女、教弟弟写作业，还要听姐姐的自艾自怨，晚饭时间终于到了。
　　饭桌上，一家十口人对着餐桌上四道菜吃饭。

　　期间，弟弟想吃红烧肉，奶奶直接把那盘菜里的所有肉都挑出来给弟弟。
　　弟弟满意了，姐姐又开始抱怨：“要不是爸给我找的那个男人不靠谱，我至于二婚又带着孩子嘛。月子没养好，天一冷我就宫寒肚子疼，我命好苦啊。”

　　爸爸难得愧疚，给姐姐挑了块鸡腿。

　　没多久侄女哭了，太爷爷老眼混浊，可一眼就点出苏维夏：“夏夏去照看一下，是不是缺奶喝了？”

　　契机就这么来了。

　　苏维夏咽下嘴里的白米饭，放下碗，走到里屋去哄侄女。

　　她熟练地倒奶粉，兑水，然后，被不知道从哪儿出现的一个衣架挡住手腕。
　　是真真切切地抵住了，没有凭空穿过。
　　不止苏维夏，大家都被突然出现的衣架吸引着视线，上移到另一端，出现的是钟暻那张帅脸。

　　钟暻另一只手半举：“别看我，我也不知道这东西怎么就拿起来了，完全是下意识。”

　　高胜宇若有所思，提出一个疑点：“你为什么会下意识不让夏夏喂奶？”

　　钟暻笑了笑：“本能吧，人在面对危险总会有一些身体内部的预警，不信你看，这不就出现破解了？”

　　感受到衣架下还要往前递的力道，钟暻默了默，看了谢晨安一眼，而后在衣架上同样施加力量，再次拦堵：“姑娘，这一瓶下去，你可要想清楚。”

　　众人觉得怪，却见苏维夏忽然崩溃：“你们懂什么！”
　　“要不是她，我不会这么艰难的，我还有救！她的存在就是个错误！”
　　“我只是拨乱反正，做我该做的。”

　　发泄了一通情绪后，苏维夏终于安静下来，她视线绕着屋里所有人走了一圈，最终坐在地上。
　　小孩哭得声音都哑了，外面的大人们却一点动静都没有，仿佛这间屋子被隔绝了。

　　苏维夏是个小县城里的普通女孩。
　　这个学校师资力量薄弱，历年高考从没出现过突破500分的，所以她能拿到的奖学金还挺丰厚。
　　她以为人生看到了希望……

　　“我生来就是女孩，高考准考证上面也是性别女，我身体里流的血是他们给的，可他们总嫌我没别人家孩子聪明。”苏维夏目光充满了悲悯，她在哀怨自己，又透过目光回忆着什么，“好不容易考了第一名，他们把学校给我的奖学金拿去给弟弟买了玩具，我上大学第一年的钱本来是够的，可那之后大学第一天就在打工。我不明白我上这个大学是为了什么。”
　　“我晚上拼了命打工挣学费，白天上课连走神都在忧心学费的事。我终于进了梦想的大学，可短短半学期，它变成了另一个牢笼，又企图困住我。”
　　“他们能为了两千块钱跑到我学校闹，我这个学上的意义到底在哪啊。我是走出去了，可我依然在为那群吸血虫奔波。”
　　“我脱离原生家庭吗？好像也没有。”
　　“他们依然像寄生虫一样，依附、寄居在我身体里。”

　　苏维夏想到什么说什么，言语上显得有些乱，但一字一句，尽是累积多年的悲哀。
　　大家听后，一时沉默不已。

　　过了一会儿，彭诚勇不太赞同地说：“她好歹是你侄女，所以你就这么把她……”
　　顿了几秒，他实在没忍心说出那个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