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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010年初夏 ...

  •   后来的事情我都记不太清了。学习机器不需要感情,这样也挺好。日子一天天地熬,又长又短。在浑浑噩噩的日子里,我偶尔也会想起以前听过的一些话。
      老大告诉我说,“漂不漂亮不重要,重要的是聪明、善良、善解人意,最好长头发留刘海,数学要好,爱说爱笑,还喜欢吃东西的那种。”
      朱朝阳说的可能是我吧。
      原来是我,我在他眼里是聪明、善良又善解人意的吗?还是说他只是在编给老大听?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现在不太说话不太笑了,朱朝阳还会想一直和我待在一起吗?
      狗子说,“敏敏姐,你要原谅阳哥。”
      他对朱朝阳说,“放肆,敏敏姐也是你能叫的?”
      他还问我,“你知道阳哥以前的事情吗?”
      如果我的直觉是对的,那狗子就比我明智得多。可惜他现在躲着我,不然我可以问问他。
      不,不行,我不想看到狗子也血流如注地躺在碎玻璃里,或者再一次从五楼掉下去。
      朱朝阳身边的人全死了,张老师也是。他杀了他的岳父岳母,后来连他妻子都没放过。这不算是什么高级机密,所以我从老爸那里问出来了。
      我真的很害怕。
      我想,如果我很喜欢朱朝阳的话,他应该不会对我怎么样吧?
      那我就喜欢他吧。他长得高,眼睛那么好看,学习也好,从来不乱开女生的玩笑。他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值得我喜欢的。我以前对他那么坏,他也原谅了我。
      嗯,我很喜欢朱朝阳,我告诉自己,我一定要好好喜欢他。这样对所有人都好。

      “你想考哪里?”
      晚自习前,朱朝阳把我拉到花园的假山后面。我以为他想做一些不适合在人前做的事,没想到他只是问了这么一个正经的问题。
      “我不知道。你呢?”我摇头。我对未来向来没有规划,只要有车有房混吃等死就好了。我能做的了什么呢?我只会做一个好广播站站长,现在我也做不成了。
      “浙大数学系。”朱朝阳说。他有明确的目标和梦想,我很羡慕他。遇见他之后,我好像就失去了拥有梦想的能力。
      这算什么呀?我问自己,值不值呢?
      “挺好的,”于是我说,“浙大挺好的。”
      我是真的这么想。浙大在杭市,杭市有老妈。我以前还为这个黯然神伤呢,现在想想倒还算是件好事。如果出了什么事,我可以去找老妈,不至于孤立无援。
      “嗯。”
      朱朝阳伸手想揉我的头发,被我躲开了。我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我已经三天没洗头了。嗯,一定是这样。
      夜色里,我看不清朱朝阳的眼神。我突然又开始害怕起来。我刚才躲开了他的手,他会生气吗?他会把我推向假山坚硬的石块把我撞得血肉模糊吗?我不要看朱朝阳的眼睛,猜测只会让我更害怕。
      我心一横,扑上去一把抱住了朱朝阳。我抱着他,他就杀不了我,就算我死了他也脱不了干系。
      朱朝阳僵住了。我是不是自作聪明过头了?他会不会对我更加戒备呢?我是不是更加危险了?
      我想挣脱,可此时朱朝阳机械地揉了揉我的头发,和以前都不一样。
      “你要有自信啊。”
      我靠在朱朝阳肩上很讽刺地笑了。还好他看不到我的脸,我可以短暂地做一次真实的自己。
      “嗯。”我闷闷地应道。
      “我是真的……真的……”
      真的什么呢?我还没来得及决定要不要深究,朱朝阳就把我推开了。他连句再见都没有说,我看见他走进教室日光灯发出的冰冷光线里。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我松了口气。

      高考就像一场梦,我走出考场的时候梦就醒了。
      都结束了,我不用熬了。我这样想着,努力找到一点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快乐。
      外面下着雨,我撑着伞在伞的海洋里穿行。校门口堵成了一团,我抬头张望,找不到任何熟悉的身影。老爸不可能来,老妈特地请假回来陪我高考,她现在应该就在人堆里。
      我发现朱朝阳像个树桩一样默默地站在我旁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他洁白的运动鞋上沾满了污水。我微微抬起伞,看到朱朝阳的侧脸。他没在看我。
      “喂,”雨水吸收了一点我的声音,“你一个人回去吗?”
      我不是真的那么善良,我只是想让朱朝阳觉得我关心他。不过他是真的挺可怜,在这么重要的人生时刻,陪在他身边的却只有我。
      “不知道我大姨会不会来,她给我打过电话。”
      “哦,那我先去找我妈了。”
      “等一下,不要走。”
      朱朝阳以一种与他的语气截然不同的力道攥住了我的手,像只抓住猎物不肯松手的狼。我静静地看着他,忽然失去了所有伪装的动力。周围的人都在忙着自己的悲喜,没有人注意到我们。雨水从两把伞的缝隙渗下来,滴到我们交握的手上。
      我张了张嘴,想问“你还想怎么样?”,可话到了嘴边到底还是没说出来。我已经把脸皮撕得差不多了,应该留点不存在的余地才好。
      “我妈该着急了。”
      我本以为需要挣脱,没想到朱朝阳先放开了我。“再见。”他说。他露出精疲力尽的笑容,在某个瞬间让我的心防崩塌又重建。
      朱朝阳的确很可怜,但这并不妨碍我害怕他。这里人多,他应该不会对我怎么样。
      我想,如果以后不出意外的话,我可能要永远这样下去了。
      ……好像也没什么不好?朱朝阳喜欢我,我也喜欢他,一切已经很圆满了。
      嗯,很圆满了,我告诉自己。

      我好像很久很久没有跟老爸说话了。填志愿之前,老爸特地抽出空来跟我一起研究。
      “唉,我们家敏敏这么瘦了……”
      我装作没听见。老爸的眼睛也不太好了,带着老花镜还眯着眼盯着电脑屏幕,时不时指一指某行字评论一下。
      “浙大很好呀,学校好,离家也近,你妈妈在杭市也能照顾照顾你……”
      老爸絮絮叨叨的,我默默地看着他。他的眼里依然有属于老刑警的光,可我无法忽视他鬓边日益增多的白发。老爸很久没有上窜下跳地给我带烧烤了,想想,他过几年就五十岁了,做警察的总比同龄人老得快。
      如果我出了什么事,老爸可能也爱莫能助了吧。他身手再好,到底也不是年轻人了。
      不过,没关系。老爸当不了我的超人,我就当他的超人。我得乐观一点。
      “老爸,”我说,“厨房柜子里的枸杞你有空泡点喝喝,对眼睛好。”
      “哎,晓得了,谢谢女儿关心我。”老爸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好像看到了一点希望。
      我查了一晚上资料,也思考了一晚上,最后做好了决定。我看到了网上的很多帖子,但我心里想的是另一回事。
      老爸已经回局里去了,我就给他打电话。
      “老爸,你觉得我学法怎么样?”
      “哎,学法好啊,老爸抓坏蛋你来审,多好!”
      我怀疑老爸开了免提,因为我听见电话那边的办公室炸锅了。
      “老叶,你家敏敏这么有志向!”
      “那当然咯,也不看看是谁女儿?”
      “不得了不得了!到时候到宁市的法院来当检察官,搞不好还可以办我们的案子……”
      “学法啊,啧啧啧啧啧……”
      我很想笑,也真的笑了出来。我不会告诉任何人这跟志向没有半点关系,我也不是为了公平正义。
      我是在想,等我熬出资历了,说话有分量了,我一定要提议修改一下刑法,把未成年犯罪负刑事责任的年龄往下调那么一点。
      不多不少,十二岁,正好。
      如果那时候负刑事责任的年龄就是十二岁的话,我现在就不至于担惊受怕了。不就是几碗云吞嘛……
      不就是几碗云吞嘛。
      不就是几碗云吞嘛,跟谁吃不是吃?
      这是我有生以来最黑暗的想法。当然啦,我没有任何证据。我不知道是张老师改变了朱朝阳,还是说朱朝阳从未变过。我喜欢他,我欠他的,不代表我什么都做不了。我不能改变过去的朱朝阳,就只能试图改变未来的别人。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像杂草一样疯长的。

      大家一起出去吃火锅,朱朝阳全程搂着我的肩膀。他们都开我们的玩笑,我用辣油把自己的脸吃得很红。
      “哎,我就说嘛,他们迟早要在一起的,没想到阳哥这么能等……”
      狗子摸了摸鼻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不过也跟着笑。狗子的女朋友看上去文静,没想到笑起来很爽朗,狗子一定很喜欢她。
      “值得的。”
      朱朝阳凑过来轻轻亲了一下我的脸,我本来想躲的,但我忍住了。我看到桌上摆着的可乐也有朱朝阳的一份,有点想笑。他原来也作出牺牲了啊。
      “哎呦喂!看看看看,像什么样子……”狗子伸手想推朱朝阳一把,伸到一半又缩回去了,“敏敏姐我跟你说,这个徐头老早就跟我们讲他喜欢你,我还以为他很快就要下手了呢……”
      “吃你的牛肉丸!”朱朝阳笑骂,转过头来对我说,“你不要信。”
      他的语气里有从未有过的柔和,我笑了。我当然不会信,狗子是在说给他听,不是说给我听。
      吃完火锅,雨停了。朱朝阳骑车送我回家,我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抱他的腰了,我感到一种怪异的解脱。
      小城的夜晚和往常一样繁华。我靠在朱朝阳的背上,双眼在花花绿绿的万家灯火里逐渐失去了焦距。
      “呀,你看,新华书店要拆了。”朱朝阳指一指被脚手架围起来的那个熟悉的地方。
      “明明是翻新啦!那块牌子上都写了。”
      “那就好,那就好,”朱朝阳长出了一口气,“等他们搞完了,三体3就该出版了。”
      “那要是在开学之后出版怎么办?”
      “那就去杭市的新华书店。”
      “好啊,”我雀跃地说,“我们一起去。”
      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好了,我想,一切都有了新的开始,我或许应该把一些事情忘了。恋爱中的小女生不应该记得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朱朝阳!”我叫他,也在说服我自己,“我喜欢你。”
      我从来没对他说过这话,他也没有对我说过。乍一说出口,我倒真的有了点小女生的羞怯。
      可惜,只是一点点。
      朱朝阳笑了。他在十字路口的红灯前刹住车,转过头来看我,眼睛里映着车灯和别的地方一闪一闪的光亮。他抓住我的手,就好像我随时都会逃跑一样,很认真地说:
      “我也是。”
      我也看着他笑,那是我莫名其妙的释然。
      到了我家楼下,朱朝阳的自行车又差点撞到墙上去。我在确认了我家的灯没开之后才笑出声。“你的车技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啊?”
      “长进?”
      朱朝阳锁了车,一把把我拉到楼梯下面的角落。声控灯亮了,他的脸变成昏黄色。我的后脑勺撞在斑驳的水泥墙上,有点痛。
      “你想干嘛?”
      “让你看看什么叫长进。”
      “什么——唔……”
      这是我的初吻,啊不,我们的初吻。我说不清这是什么感觉,只记得撞到牙齿时钻心的疼。朱朝阳根本不会亲人,他只是在迫不及待地、鲁莽地、狠劲地想要我忘掉一些不该记得的东西。他一只手掐着我的腰,我却觉得他想掐我的脖子。
      朱朝阳慢慢放开我,我发现我刚刚补的口红都被他亲花了。他抹掉嘴唇上沾的口红,额头抵住我的额头。
      “敏敏,我们就这样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他在拨弄我的头发,我装作害羞地转过头和他拉开距离。“你干嘛这么肉麻……”
      “好不好?你说嘛,”朱朝阳掰过我的脸,强迫我跟他对视,“好不好?”
      他的手在我的脸颊上摩挲,离我的脖子那么近,只要稍稍挪动就可以掐死我了。
      我不回答,朱朝阳就又凑近来亲我。我学会了接受,甚至学会了回应。我们靠得那么近,我能感受到朱朝阳的心跳声,突然就害怕起来。
      因为我没有心跳加速。我已经失去了为朱朝阳心跳加速的能力,除非我在害怕。现在我就很害怕,正好。在我的心脏终于开始在胸腔里恐慌地上窜下跳的时候,我才回答了朱朝阳的问题。
      “好,我们永远在一起。”
      永远。永远可以是最重的誓言,也可以是最假的谎话。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不太说永远了,这是几年以来的第一次。上一次是在五年前的休业式,我把成绩单团成一团丢在地上,暗暗发誓这辈子都不要给朱朝阳好脸色看。
      那时候我们都挺讨厌对方的。如果我没有向他伸出手,现在的我可能还活在他的回忆里呢。哪一个才是更好的选择?厌恶和提心吊胆哪一个最折磨人?
      我不知道,我永远不可能知道了。
      等说完了,我才意识到我好像放弃了我人生的其他可能性。我再也不能离开朱朝阳了,笛卡尔遭了背叛是会死的。
      “说到做到。”
      “嗯,说到做到。”
      朱朝阳还想说什么,我抱住了他,他就没再说下去。我不想听他说话,不想看他的脸,也不想让他看我的脸,因为我演不下去,需要暂时休息一下了。
      就让我当真一会儿吧。在这一刻,我真真正正用尽我的一切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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