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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0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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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绪毫不意外,但不代表他不难过。
那时候,他一心觉得将两人隔开的是国仇家恨,只要解开宋遇的心结,他们就能拥有共同的未来。
可随着真相一步步显露,他渐渐看到宋遇的痛苦、宋遇的无助,而这些,不过是浮在水面的冰山一角,他根本不敢想象那三年宋遇到底是以什么心态呆在他身边的。
若他只是旁观者,可以拥抱他,可以安慰他,可以用余生的很多时间陪伴他,直到伤口愈合的那天。
可他偏偏是加害者。
想到宋遇失智抄东西砸他时至暗的双眸,想到他方才呢喃自语的哽咽和眼泪,和他——手腕上的伤痕,严绪的心就一阵撕裂般的疼。
难道用一句“当年不懂得怎么爱”就能抵消宋遇这么受到的伤害?
他哪里有脸、有立场去求得一个未来?
他不配。
严绪掐紧手心,抬眼去看对面默默偏过脑袋,似乎在发呆,又似乎在思考什么的人。
他的眼睛总是极漂亮,这一刻对着学校大门的LED屏幕,瞳孔中缀着的光点涟漪般一层层散开,五颜六色层次分明,每一层都在诉说什么,看久了,竟然有种目眩的质感。
当年同住小屋,他想过,这么好看的眼睛,如果有一天能映入自己的影子,会是什么样的?
大概就是那时,他第一次有了悸动的感觉。
只是后来他一手将两人之间的一切美好砸碎,早已面目全非的他在宋遇眼中,大概也是可怕的阴影吧。
严绪想自嘲的笑一下,奈何实在笑不出来,他掐了下眉心,沙哑的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见宋遇转头,他总算能笑一下,虽然比哭还难看,“我什么都听你的,只要你……好好的。”
宋遇似乎有些惊讶,眉毛轻轻挑起,安静的回看他。
其实彼此都清楚,严绪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
一千五百年前,宋遇用自己的生命反抗命运对他的不公,表面上,他最后尸骨无存,可他并没有向任何人屈服过。
现在,时移世易,可他还是他,不会改变。
他是严绪心里的一根刺,拔不掉,碰不得,只能任其扎根,再疼,也只能自己强忍。
能争取到一个“普通朋友”的身份,已经是上天恩赐。
严绪想到了什么,急匆匆的补充道:“以后,我可以经常见见你吗?你不想看到我也没关系,我偷偷的,不会让你发现。”
“何必。”
严绪红着眼睛别开脸,嘴唇抿的发白。
还有很多话想说,可是不敢再开口。
似乎有某种胶质物渗进,将空气拉扯的扭曲变形,连灰尘都停止了飘忽不定的浮动。
两人也像被定了身,保持各自姿势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客厅传来兴奋的狗吠,还有男性的斥责,在厚重的氛围上撕开了一道口子,空气倏的快速流动起来。
宋遇深深的呼气,抓着扶手起身,和比他慢一步的严绪对上了眼睛。
他们都知道,这次之后,即便日后相见,也很难说上几个字了。
严绪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冲看过来的宋达点头致意,又看了眼对他摇尾巴的小八,最后才重新把视线落在对面:“我……走了。”
宋遇点头。
阳台到门的距离实在太短,走得再慢,也能很快到达。
严绪抓着把手,似乎想回头看一眼,可他最终也没有。
夜黑的彻底,所有的东西也都结束了。
于宋遇而言,主动的原谅,被动的释怀,当时的一切给了他相对最好的结局。
他和宋达安心在F县住了下来。
他的身体仍然不太好,但逐渐吃的多了些,定期到医院检查身体,跟着网上教程学习滋补药膳,清晨早起慢跑,傍晚和宋达散步遛狗。
周奇和俞壬辰结伴来看望他顺便旅游,之后俞壬辰又单独来过几次,也没什么要紧,只是确认他真的像视频通话中所表现出的那样面色红润,终于脱离了骨瘦如柴的可怕形象,开始变得健康。
“遇见”花店仍然开着,盈利不多,但宋遇没想过关掉,他总有一天要回去,那是他的兴趣,反正不指望赚大钱。
隔壁老夫妇似乎还惦记着给宋遇介绍对象,不知道从哪扒拉出那么多的亲朋好友和七大姑八大姨,似乎每个都有闺女或孙女,恨不得给宋遇开个婚介所,接连被拒绝多次后终于大失所望,转而向宋达切磋做菜技巧。
小八和球球经常碰面,可两只小胖墩一个比一个傲娇,见面互相喷气,有时候还打架,小八分明身宽体胖,身量足有两个球球,打起架来竟然捞不着好,经常被欺负的汪汪叫。
他仍然喜欢给有困难的人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仍然温和有礼从不动怒,可他不再执着于每天坐在阳台上欣赏傍晚时分的学校操场,也不再竭尽心力的赚钱后却仍然过着最简单的生活。
那些曾经给他生活信念,促使他一刻不停的往前走,不要回头看的种种,逐渐从他的生活中销声匿迹。
平静的日子波澜不惊,让人很难对时光这个东西有具象化概念,左右不过是今天吃鱼和明天吃排骨的不同。
直到某天晚饭时,宋达感慨说,没几天就要过年,宋遇才意识到,一转眼,他们已经在F县住了半年多。
宋达:“春节有什么打算?”他俩都没有亲戚,春节也就是图个热闹。
“去旅游吧。”宋遇早先有几个计划,但这一年冬天格外冷,他想带宋达去暖和一些的地方。
宋达挺高兴。
花上两天预定行程收拾行李,把小八托付给邻居大爷,三天后,父子两踏上旅程,开始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长途旅游。
宋遇选的是临海的H市,冬季如春气候温润,阳光恨不得全天候24小时不间断营业,不要钱的拼命奉送。
只是这些年大家伙钱袋子鼓的快,基础的生存需求被满足后,自然而然的追求更高层次的享受,这个季节,H市的街道上挤满了操着各种口音的游客,像铁锅乱炖,什么成分都往里投,咕哝咕哝的闹腾不休。
饶是宋遇这种十分享受热闹的,也在奔波的第三天举了白旗,决定宅上几天养精蓄锐,宋达喜欢自己做菜,宋遇定的是靠海的一户民宿,但前几天一直在外人挤人,还没正经做过一顿饭,这天休息,支使宋遇去买菜,他收拾收拾,准备弄一顿大餐。
H市旅游规模庞大,民宿行业十分发达,整整一栋楼密密麻麻的分布着各家民宿,又是旅游旺季,来来往往的的几乎都是游客,电梯供不应求,每次开关门都是黑乎乎一堆人。
宋遇被人挤到电梯角落,前胸贴别人后背,脖子被迫后仰,他连呼吸都不敢用力,金鸡独立的保持静止,所幸他住在最高层,随着一层一层电梯门开启合拢,人越来越少。
转眼,电梯到达倒数第二层,宋遇靠着梯厢,随意扫了一眼,只剩他和另一个人了,那人个子可观,穿着黑色长裤和宽松短袖,头戴鸭舌帽,垂着头背对他,从胳膊的抖动幅度看,应该是在刷手机。
他也没在意,掂了下袋子站直,准备下去。
哐!
咔擦!
两个截然不同的声音前后相接,宋遇茫然的晃了两下,袋子终于没坚持到最后,里头的菜砸了一地。
伴随这一突如其来的动静,灯光也跟着闪了闪,旋即无声无息的停止了运行。
宋遇站在黑暗中,脑袋一片空白。
有什么东西暗潮汹涌的弥漫开来,带着剑拔弩张的锋锐,像拿着剑的怪物,再次露出了处心积虑的的诡异笑脸。
他在哪里,为什么会在这里,是谁把他带到这里,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他的朋友,他的家人,为什么一个都不在,为什么留下他独自一个人?
他还活着吗?
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闻不到,什么都感知不了。
他被黑暗的潮水紧紧包裹,再如何拼命的前进、后退,也逃不开,所有的东西,都是黑色的。
海水快速升高,没过他的脚背、膝盖、大腿、腹部、心口、肩膀、下巴,最后来到了鼻子处。
宋遇如梦初醒,疯狂的划动四肢,剧烈的挣扎。
恍惚中,他好像打到了什么东西,一只手隐隐发麻,可他顾不上,潮水快要没过他的脑袋,他快要窒息了。
可潮水还是飞快上涨着。
宋遇痛苦的屏住呼吸,手脚像通了电,机械麻木的胡乱挥舞,艰难的寻找一丝生机。
“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说话的人,是他的脸,双目深陷面色苍白,可他很平静。
“杀了你岂不是便宜你。”那人用力捏住他的下巴,轻轻抬起,“让你生不如死,不是更好吗?”
宋遇沉默了一下,莫名其妙的点点头:“恭喜你,终于找到了折磨我的方法,我认输了。”
眼前人黑亮的眸子闪过一丝紧张,脸却沉了下来:“你威胁我?”
“不敢。”他彻底没了兴致,“请太子随便。”
对了,太子。
他叫傅与年。
是他。
为什么要这么对他呢?
凭什么呢?
宋遇忽然睁开眼,愤怒无比的起身,不管不顾眼前人到底是什么身份,用力抓住他的头发,右手高高扬起,拿出毕生气力,死命扇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