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妄》苍觉远兮

15、剑心有决（中）

　　午夜，陈云以拎着酒壶单手爬上了阁楼的平台。
　　二层小楼的顶上一半是阁楼一半是平台，陈云以还记得,小时候母亲总喜欢在平台上晒着太阳睡午觉。
　　一晃，已经好多年了。
　　陈云以的父亲已经坐在平台的边缘在等他了，身边还扔着一个已经空了的空坛子。
　　“爸，你又偷着喝酒了，小心妈断了你的日常一杯。”
　　嘴上这么说着，陈云以把手里的酒壶扔了过去。
　　陈父头也不回，背对着陈云以伸手接住了酒壶，直接打开喝了一口。
　　“臭小子，你从哪里弄回来的桃花酿？”
　　陈云以走到父亲身边坐下，接过酒壶也喝了一口：“我一个朋友。”
　　“你朋友，酿灵师？酿灵师应该快要绝迹了吧。”拿过酒壶又喝了一口，陈父仔细品了品：“应该不是传统的酿灵师，味道不对，还加了别的东西。”
　　“能喝就行，不喝还给我。”
　　说罢，陈云以作势要抢。
　　陈父向另一侧闪了闪，顺势斜躺下，酒壶放在外侧，伸了个懒腰。
　　“儿子啊，你看，今天是个大晴天，天上的星星是不是特别清晰。”
　　陈云以也学着父亲的样子斜躺下，这个位置，特别适合在这种晴朗的夜晚躺着看头顶的漫天星辰。
　　小时候，父亲就喜欢带着自己在夜晚出来看星星，陈云以曾经不止一次怀疑自己的父亲会不会是个占星师？但后来事实证明自己的父亲对占星一窍不通，似乎就是单纯的爱好？
　　陈云以静静地躺在父亲身边。
　　每次躺在这里看星空，都觉得内心无比宁静。

　　就这样安静地过了许久，安静到陈云以快要以为父亲已经睡着了的时候。
　　“你带回来的这壶桃花酿，应该就是你这次回来的原因——之一。”
　　寂静的平台上，陈父的声音突兀的响起。
　　陈云以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随即，他听到自己的父亲似乎是叹息了一声，就再没了声音。
　　稍微组织了一下自己准备说的内容，陈云以带着几分犹豫的开口。
　　“我有一个想法，嗯，这个想法能达到我的预期目的，能让我想做的事情更加的无后顾之忧，但是有两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
　　“如果我这么做了，那么，让我为之这么做的存在，会生气。甚至我们可能会因此产生分歧。但如果不这么做，我一定不会安心。不这么做，我未来可能一定会后悔。”
　　“那第二个问题呢？”
　　“我甚至能猜到他们会说什么，我需要一个方式或者说法让他们来接受。”
　　陈云以听到父亲似乎是轻笑了一下，然后回答了他的问题。
　　“儿子啊，你的第一个问题其实不存在。”
　　“不存在？”陈云以有些不解。
　　“第二个问题是建立在第一个问题存在的前提下，你这么做了，所以会出现第二个问题。但是既然决定这么做了，那第一个问题也就没有意义了。”
　　陈云以沉默了，父亲说的对，自己确实是打算这么做的。
　　“云以，你从小就是个喜欢把什么事情都做的有备无患的孩子，这不是坏事。但是有些事情，是需要想到就去做的，不需要犹豫，听从你自己的心就可以了。”
　　陈云以沉默着。
　　想到……就去做么？
　　陈父转头看了看自己沉默的儿子，轻笑一声：“笨儿子，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陈云以有些不解。
　　陈父没有再看自己的儿子，转头看向星空。
　　“在很久很久，很久很久的以前，有这么一个年轻人……”
　　陈云以忽略掉这个老掉牙的故事开头，只觉得父亲的声音，更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年轻人的天赋卓绝，是宗门重点培养的对象……”
　　“……他和那名女子甚至没见过面，从未相识过，可是这是宗门的安排……”
　　“……那一年，有一个神奇的地方，被多个势力共同认定为试炼场，年轻人自然也要去参加……”
　　“……宗门很重视这场试炼，甚至，在临行前，自小教导自己的长老亲自现身再三叮嘱，要年轻人一定要为宗门夺取足够的荣誉……”
　　“儿子，你能想象得到，在这样的生活环境和教导之下，年轻人成长为了怎样一个人吗？”
　　父亲的故事突然间断，陈云以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父亲在问自己。
　　仔细想了想，如果是自己，那种被井井有条安排好的人生……
　　想一想就觉得不寒而栗，幸好，幸好，自己从小的生活足够的自由。
　　见陈云以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陈父没有太介意，稍稍给了他思考的时间，故事就继续了下去。
　　“……年轻人怎么也没想，这场试炼里，会出现一个意外，这个意外颠覆了自己原本被计划好的人生……”
　　“……试炼之地神奇而诡异，危机四伏却又充满了机遇，年轻人在这里第一次结识到了宗门弟子之外的人，并结交了好朋友……”
　　“……试炼的地方是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由于各方势力错杂，混战无可避免……”
　　“……好友犹犹豫豫，碍于双方的身份，没敢伸出援手救援那个女子，可那场战斗里，鉴于种种原因，还是年轻人顺手救下了她……”
　　“……可是，年轻人怎么也不会想得到，救命之恩，会成为摧毁了自己一生的缘由……”
　　“……那个女子背后的势力，能力很强大，如果拒绝她的要求，那么现实生活中必定会被影响，可是青年爱着的，想与之共度一生的，却只是那个在意外中遇到的人……”
　　讲到这里，陈父再次停下，喝了几口酒，看了看自己的儿子，突然笑了。
　　“儿子，我问你，这种情况下，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
　　陈云以听到父亲这么问，刚想回答，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这个问题，自己其实是没办法回答的。
　　自己不是故事里面的年轻人，不是从那样的场景和环境下成长起来的，自然无法设身处地的以他的角度去回答这样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即使自己回答了，也只能是站在自己的角度去回答。
　　父亲要的，应该也不是这样的答案。
　　摇摇头，陈云以反问了父亲一个问题：“然后呢？”
　　“……年轻人努力从中平衡，试图以一个和平的方式解决当时那个艰难的局面……”
　　“……可宗门就是宗门，年轻人到那个时候才清楚地意识到，宗门从一开始就不是他可以与之讲道理的地方……”
　　“……直到从小教导他的长老亲自出面才勉强保下了他，年轻人才意识到，宗门所图的是什么。之所以在这件事情上步步紧逼一步不让，只是因为年轻人和那个女子相结合，会有更大的可能生出天赋更加卓越的继承人……”
　　“……也许是权衡利弊之后意识到了年轻人的重要性，或者是那位长老从中翰旋，宗门稍作退步，给出了很诱人的条件……”
　　陈父的语调有一点奇怪，似是嘲讽，似是不屑，他又问了陈云以一个问题：“你猜得到么，宗门给了什么条件？”
　　陈云以立刻想到了答案，带着几分犹疑，回答了父亲的问题。
　　“故事里的宗门，大概是要求年轻人和那名女子生下天赋达到要求的继承人，然后才放他自由？”
　　“呵，儿子啊，你还是想的太美好。”
　　陈云以没看到陈父攥着酒壶的指节有点发白。
　　“……宗门觉得年轻人违背宗门的安排，就是背叛。年轻人想要不顾一切的和爱人离开，但又觉得自己走了就是辜负了宗门从小的养育和教导，也会牵连到从小教导自己的长老……”
　　“……青年还在犹豫不决，试图找到两全的办法时。那个女子身后的势力却提前动手了，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

　　故事告一段落，父子两人在平台上再次陷入沉默。
　　陈云以觉得这个故事听的自己心口堵得慌，故事的后续大致可以猜到，心动的畏缩不前，爱上的求而不得，得到的得非所愿，站在高处的肆意掌控他人，有决定权的犹豫不决，该做决断时思虑过甚……
　　故事的结尾，除了悲剧收场没有其他可能。
　　“云以，你从小喜欢考虑很多事情，这不是坏事。你会有很多疑问，这也能让你更全面的了解一些东西。只是，很多事情，不必去想太多，想到就可以做，做了就是做了。”
　　“儿子，想太多纵然可以有备无患，但在你多思多虑的时候，也会错失一些想到就做所能得到的东西。得与失，值与不值，都是由做决定的人来判断的。”
　　看着陈云以陷入沉思，陈父笑了笑，又喝了一口酒：“世人犹豫不决，大多因为值得与不值得。但是很多人都忽略了它的本质。”
　　陈云以看向自己的父亲。
　　值得与不值得的本质？
　　陈父没有再看自己的儿子，而是转头看向了天上的星星。
　　东边隐约透出一丝丝的光亮，夏季的日出，大多都来的都很早。
　　“值得与不值得，这个价值，不是本来就应该由自己来决断吗？就好比先喝粥还是先吃煮玉米的问题：你觉得先喝粥再吃煮玉米就可以节省时间喝两碗粥；他觉得先吃煮玉米后喝粥更有饱腹感；我觉得可以把煮玉米和粥一起吃因为更美味。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不同呢？”
　　陈云以像是被点醒了一般，眼睛里的光芒亮得惊人：“价值观不一样。我觉得我要做的这件事情值得，那么它就是值得的。别人觉得这件事不值得是别人的思维，这件事情由我来做，我才是决定它是否是值得的人！”
　　陈父没再说话，似乎是很满意自己的儿子终于自己想明白了。
　　伸个懒腰，陈父挥挥手：“行了，儿子。睡觉去吧，这几天你还有的忙呢。”
　　“爸？”
　　陈云以觉得父亲应该是猜到了自己想要干什么。
　　“滚去睡觉，我还不知道你个臭小子想干什么！”
　　陈云以笑了笑：“那我去睡觉了，下次回来再给你带另外一壶。”
　　走到阶梯的边缘，陈云以突然站住脚，扭头问了陈父一句：“你讲的那个故事，最后的结局，到底怎么样了呢？”
　　陈父还在平台边缘，背对着陈云以，抬起酒壶喝了一口，随口答道。
　　“那又不是你老子我的故事，我怎么会知道结局呢？”
　　陈云以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耸了耸肩，从阶梯下去，准备回卧室补一觉。
　　陈父喝光酒壶里最后一口酒，像是在嘲笑谁似的，笑的放肆又邪气。
　　“最后怎么样了？谁知道呢。”
　　空荡荡的平台上，就剩下了一个空酒坛。
　　天光微亮，房子前面的几亩菜地借着微微的晨光，隐隐能看出绿色的叶子，还有根茎连接在土地上映照出的浓黑色的影子。
　　陈云以自小对符文没什么天赋，自然没看出来，这片土地上的植物，横竖排列，斜纵长短，比之寻常的农户所种植的，相差甚远。

　　回到卧室，陈云以睡得安稳，困扰自己的问题得到解决，自然得以安枕，只是，又梦到了当年那个时候。
　　那个神奇的广场，十几人困守其中，诡异的守护者强大却又怪异，明明有着能够轻易将所有人覆灭的力量，却只是在外围转悠，拦着所有人不让人离开。
　　都是少年心性，被困其中自然都开始暴躁或是心态失衡，只有那个人自始至终没有半分急躁，反而从广场周围耸立着的石柱上，神奇的找到了突出重围的办法。
　　突破守护者的围堵，离开那个神奇的广场，在那个人的带领下，奇迹般的就像是一场游戏。
　　只是，至今自己都想不通，为什么……

　　和陈父在平台上几乎熬了一整夜，陈云以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母亲正在厨房，父亲一脸郁闷的抱着酒坛子在角落里罚站。
　　“爸，妈，我要进山一趟，然后就回燕城。”
　　吃完饭，陈云以自觉地去刷碗，等刷完碗坐在沙发上，他才端正态度，和父母说了这个决定。
　　母亲愣了一下，然后温柔的点头。
　　至于陈父？
　　他还在角落里抱着酒坛子罚站︿(￣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