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狂》齐*

5、五、野村万斋

　　演职人员见面后，是拍定妆照。
　　作平安时代的装扮对我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即使狩衣的穿着很繁复，但由于狂言对服装有着严格的要求，所以穿古装这种事，我从小就很习惯了。
　　着装完毕，戴上立乌帽子，手持一柄蝙蝠扇，脚穿浅踏，一个平安时期的男子出现在镜中。
　　那是既熟悉又陌生的自己。
　　“安倍晴明……”我喃喃念出这个名字，“从现在开始，他就是你。”
　　类似于自我催眠，我安然自若地进入安倍晴明的世界。
　　泷田导演和几位编剧跟我沟通过这个角色，他们希望我能演出比电视剧版更狐狸的感觉来，安倍晴明既然能成为日本历史上最伟大最神秘的阴阳师，必然有他不为人知而独行于世的一面，于是，大家便想到了他离奇的身世，毕竟安倍晴明是传说中的白狐之子……
　　狐狸么？我轻笑。
　　不是第一次演了，二十二岁时就挑战过狂言中的大曲《钓狐》，那是父亲万作的得意之作，也是和泉流野村家的保留曲目。
　　只不过，《钓狐》中是老狐的角色，而不是安倍晴明这种……
　　“野村先生？”化妆室外传来探寻的声音，很年轻，是伊藤英明。
　　“请进吧。”
　　想到那个即将跟自己对戏的男孩儿，我不由自主便笑出声来。
　　很单纯，有点呆呆的，还有点毛躁，却有极好的脾性，柔和的感觉跟他高大性格的外表不太合拍，可是又出奇地适合他，让人觉得他本该如此。
　　真是个让人无法讨厌的大男孩！
　　看他紧张无措的样子，不自觉地就会生出孩子般恶作剧的心思，忍不住就想去逗逗他。呵呵……也好，反正安倍晴明本来就很喜欢调侃源博雅，不如……先适应起来吧。
　　于是，用安倍晴明式的眼神朝刚进门一身黑色直衣的伊藤瞥过去一眼，带着淡淡的戏谑，嘴角不由自主也弯了上去，同时心底生出些小小的期盼。
　　伊藤，可别让我失望啊……
　　“野村先生准备好了吗？泷田导演让我来问……”说了一大半的话突然自动消声。
　　我就这么斜睨着眼，看着伊藤的表情，看他由自然中有些腼腆瞬间变成张口结舌，下巴抽筋似的开始颤动，就差没有伸出舌头来了，好像一只汗腺发达的小狗啊……
　　结果，我又没忍住，一开蝙蝠扇，就是一通笑。
　　“哈哈哈……”
　　他还真是不给我失望的机会啊……唔，未来的日子想必不会太无聊……
　　伊藤的脸又涨红了，结结巴巴着，“野、野村先生……”
　　挺神奇的，明明那么黑的皮肤居然还看得那么分明。
　　我正了正装，站到他面前，“走吧。”
　　“啊？”
　　“你不是来找我去拍照的？”
　　他呆了呆，突然惊醒，“对！走、走吧。”
　　我笑着率先走了出去，他就跟在我身后，默默的。
　　突然，我停住脚步。果然，立刻有一重阴影压上来的感觉，不过，他反应不慢，在撞到我之前及时收住了身形，但难免有些狼狈。
　　强压下笑意，我回过头，一本正经地对尚在惊悸中的伊藤说道：“博雅大人，以后……请多多关照。”
　　又是一张呆脸，不过，他终于有些明白我的用意了，站直了身体，面对着我。
　　“我知道了，晴明大人。”语气恳切而真挚。
　　“博雅真是个好人哪……”我叹息。
　　“呃……”大约以为我只是在说台词，伊藤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愣愣地看着我。
　　他那老实木讷的模样又开始引诱我心底的顽劣小孩了……可惜，就在我蠢蠢欲动的当下，来自伊藤身后的强烈存在将我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真田前辈……”伊藤显然也发现了后面的异样。
　　那人穿着金色的直衣，安静地站在不远处，朝伊藤微微一点头，眼神便逼视过来。
　　一如从前的幽深。
　　我一直知道他有一双好眼睛，明亮，有神，孤傲，忧郁……可以给它无数形容词，但归根结底就是四个字——感情丰富，正如他的人。
　　被他凝神注视的感觉很奇妙，仿佛你就是他的全世界。
　　其实……怎么可能？
　　“还没恭喜你在英国得奖。”
　　他参加了英国皇家莎士比亚话剧团的舞台剧《李尔王》的演出，是里面唯一的日本艺人，全程晦涩的古英语台词，却表现得活跃异常，为这台戏大大增色，英国女皇为此授予了他特别的勋章。
　　“我以为你不会关注……”半晌，他才说话，似乎很有些意外。
　　“全日本的艺能界都会关注，”我微笑，“都以你为荣。”
　　他不置可否，“是么？”眼里突然有了孤寂的颜色。
　　为王者的孤寂就如宿命一般，你得到，必然也会失去，成王的代价也许就是孤星入命吧？
　　他是如此。
　　我又何尝不是？
　　只是没想到我们居然真有合作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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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司，如果有一天我们可以同台演出就好了……”
　　“……机会很小。”
　　“为什么？”
　　“我的舞台我为王。广之，你也一样吧。”
　　“……”
　　“除非……”
　　“什么？”
　　“除非我们是敌对双方……”
　　“那算了，我永远都不会做你的敌人。”
　　“呵呵……那是演戏。”
　　“演戏也一样。”
　　“世事无绝对。”
　　“不演！”
　　“广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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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语成谶，终于，还是做对手更适合我和他。
　　“听说你的狂言和话剧都获了奖，也恭喜你。”他伸出手。
　　听说么……
　　“谢谢。”
　　手刚抬起就被握住，手心传来的感觉，有力且炽热，不会疼痛，却会被灼伤。
　　我不由自主看向他的脸。
　　他的眼睛里仿佛有一团烈火，熊熊着几乎要蔓延出来。
　　我猛地一惊，手立刻跟着收了回来。可收手的瞬间，我顿时后悔了。
　　果然，笑意已然爬上了他的眼。
　　我终于还是高估了自己。
　　“两位是旧识吗？”
　　伊藤的声音突然插进来的时候，我和他才如梦方醒，原来身边还有人。
　　这次，我没有再冲动，只是对伊藤笑笑。
　　谁知，真田竟也学我，只笑不答，对着我。
　　我苦笑，论定力，论稳重，我果然还是不及他啊！
　　年长了六岁毕竟还是有差距的。
　　之后拍照很顺利，只不过，永远有一道灼热的目光停留在身上，让我五味杂陈中生出些许不安来。
　　一种多年未曾感受过的情绪似乎正在慢慢醒来……
　　可这并不是我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