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奴儿》没线

6、尘缘（一）

　　话说敬远被七皇子从海栖殿赶了出来，就一直在门口乖乖等着张太医来，顺便还用手扣了扣脸上的坑，又掐了掐脸蛋。
　　奇怪，我的脸难道是喝了那劳什子药成了面团？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的？
　　敬远看见有侍卫朝他这边看过来，放下手不摆弄自己的脸了。
　　不过好在没等多久，张太医就拎着小木箱子过来了，一看是敬远，竟是鼻子一酸又哭了。
　　“张太医，您这是怎么了？”有个带着他来的侍卫关切的问道。
　　“不碍事，迎风流泪。”张太医摆摆手，把敬远拉到了自己近处，对他耳语道，“我们去药阁，别怕。”
　　敬远觉得好笑，不就是脸塌了鼻子歪了，我有什么好怕的，倒是别人别被我给丑哭了。
　　但是他最终什么也没说，乖乖跟着张太医去药阁了。
　　一进药阁，张太医就顺手一关门，把跟来的侍卫都关到了门外。侍卫们不知张太医这是要做什么，一人上前敲了敲门，问道，“张太医，您这是要做什么？”
　　张太医把敬远藏到身后，把门拉开一道缝，隔着缝看着外面人，用沙哑的喉音说，“此人尝病痘疮，今有异，吾辈岂敢？”
　　说完，把门吱哑关上，门外侍卫们了然，也不再追究，只是退的离药阁的门远了些守着。
　　张太医关上了门，敬远在一旁看着，刚准备说些什么，就被胖乎乎的张太医一把搂到了怀里，带着到了正厅的桌前。敬远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好边被他拖着边问，“张爷爷，我这到底是怎么了？”
　　张太医闻言放开了敬远，又开始掉眼泪。
　　“阿念啊，这得怪我，没跟我那老哥哥讲，那药酒喝多了，竟也是会死人的。”
　　敬远：“……”这还怪我绿林好汉般的一碗干了！？
　　敬远看老太医对着自己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也终于理解了他为何一见自己就成了这副模样。救人，结果救死了，这事无论放在哪个医者身上，都是终身的悔恨。于是敬远虽然也不清楚自己会如何，但还是先开始安抚起老太医来了。
　　“太医爷爷，阿念想问，既然那药酒喝多了会起反作用，那我为何现在还好端端的站在这？您放心，我身子骨好……”
　　“别说了！阿念啊……是爷爷对不起你……你现在，已经是……已经是……咳咳咳！”张太医说不下去了，他旧疾犯了，开始咳嗽了起来，整张脸憋得通红。敬远看见了，忙过来给他顺气，过了一阵子，张太医才慢慢好了起来。
　　敬远见他好些了，便试探道，“张爷爷，我不怪你，但你得让我知道我的身体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吧。”
　　张太医看了看他，叹了口气。终是不好再向他隐瞒，便将这药和事的来龙去脉详细同敬远讲了。
　　“阿念，我今日跟你讲明的这事，你可万万不得跟我那老哥哥讲，否，我就不同你说了。”
　　敬远听了，点了点头，心中长吁一口气，想，终于把这老家伙的嘴巴撬开了。要不然这一个哭一个笑的，是在跟我打哪辈子的哑谜呢？
　　张太医点头，把声音放小了，说，“阿念，其实这药有个药引，是你爹吩咐我，让我早在一年前就给你种在身上的。”
　　“什么药引？”敬远问道。
　　张太医回头看了看药阁的大门，又把头转了回来，说了三个字。
　　“金线引。”
　　敬远摇了摇头，示意没有听过这种药。
　　“你又不好奇门易法，自是不知道的。”张太医的声音小得几乎成了气音，“这个是假死药的药引不假，可古法相传，这也是练就活死人的药引。只是服药剂量不同，药效自然也是不同的。”
　　听到这里，敬远就明白了，余下的，也能猜到张太医要说什么了。
　　“而你现在，应该已经开始变成活死人了。”
　　张太医把之前咳嗽着未说完的话终于说了出来，他垂下了眼睫，不去看敬远，“这都是我一手造成的，阿念，我现在给你配药，你每日喝着，余毒下去了，样貌自然也就恢复了，兴许还能再活上个十年。”
　　敬远听他说完，张了张嘴，语气坚决，说，“我先不喝，再等等。”
　　张太医诧异的看向敬远，敬远却是没有再说一句话。
　　两人陷入了长久的静默之中。
　　良久，敬远眨了眨眼睛，看着一脸不解的张太医，勉强笑了笑，“没关系的，张爷爷，反正，我早该是个死人了，现在还能活着，已经是前面修来的福德了。”
　　“况且我若报仇，譬如蚍蜉撼树，我若求生，便是苟活于世。纵然我娘……我娘现在生不如死，卑子无能，竟也无法一命换一命。”
　　“不如就这样活着吧，也不用担心被什么人在意，这倒是很好。”
　　“不过这些只是我的想法，我还需要先去见我娘一面再做决定。这样，您先把药给我备好吧，我到时自会煎了服下。”
　　张太医听完没说话，过了一会儿，竟又开始掉起来了眼泪。
　　敬远见他这样，觉得好笑，拿起袖子给他擦擦眼泪，道，“您老倒是还没我个毛小子镇定，怎么又哭起来了？”
　　张太医一听更起劲了，抱着他的袖子哭得涕泗横流。不过他只是小声哭着，还时不时朝门口望上一眼。
　　敬远抖了抖另一只余的袖子，颇为无奈。
　　“太医爷爷，别哭了，时间快到了。您老要是一直哭下去，我今后估计都见不到娘亲了。”
　　张太医听见这话，快速收回眼泪，也没说话，颠颠颠的就跑去给敬远备药了，速度之快，吹得敬远直直翻了个白眼。
　　老太医走了，只剩敬远一个人呆在药阁正厅。刚才嘴上说的是挺文艺，可心里就没嘴上说的那么痛快了。
　　“我是做错了什么……”敬远小声喃喃，嘴角染上了一抹苦笑，他单手捂住了自己开始发胀的眼睛，“这都什么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