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煮野茶》既既

4、图财

　　管家，好有年代感的词汇。
　　像她在西语古典文学作品里读到的古老又晦涩的单词。

　　扶家的老宅里，有佣人、园丁、司机等等，唯独没有听说过管家这个职业。
　　所以假使不记得昨晚的事，扶栀也知道，自己是断然不可能说出这么奇怪的词的。更何况，昨晚喝醉之后发生的事还历历在目……

　　她醉得动歪西倒，本相毕露。
　　于是酒壮怂人胆，色从胆边生——扶栀就地躺下碰瓷，并大义凛然地喊出那句：

　　“夹死我吧，妈咪！”

　　而那个男人大概是一头雾水，绅士并且……嫌弃地把她整个人拎了开来。把她送回屋后，他就准备离开，却被扶栀哭着抱住了胳膊，死活不让走。

　　“呜呜呜妈咪不要走！！妈咪！！！”
　　她一边说，好像还一边拼命地，把脑袋往他的怀里撞。
　　企图钻进他的胸肌里。

　　……
　　如果她有罪，请上天赐她一道雷劈焦她。而不是让她发完酒疯，还要清晰地回忆起自己在酒后做的每一件蠢事。

　　回忆着昨晚种种，扶栀脸上表情变化纷呈，最后呈现出的是一副视死如归的绝望宿命感。

　　所以，其实她很清楚——早上那个男人在说谎。
　　但或许是对方的蛊惑感太强、也或许是她急着出门的缘故，没等混乱的脑袋思考出个所以然，身体就已经快速地替她做出了回答。

　　于是刚回国没到一天，她就莫名其妙地多了个……管家？
　　扶栀心不在焉地搅着咖啡匙，望着冒着热气的咖啡表面不由发笑。两百平不到的小别墅居然也需要管家吗？

　　“想什么呢？”
　　正思索着，林意七从卫生间走了出来，笑着在扶栀面前招了招手。

　　“没什么。”
　　扶栀笑了下，从神游中抽回思绪，将目光落回林意七身上。
　　还和两年前一样鲜活的女孩，眼底噙着亮晶晶的光点，笑时嘴角微微挑起弧度，甜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扶栀先前出国得匆忙，那时林意七正在邻城写生，两人都没来得及告别，细算起来，两人竟然有两年半多时间没见过面了。

　　虽然见不上面，但这两年她们一直有在断断续续保持着联络。
　　扶栀常常给她寄些西班牙的小零食特产之类，而林意七怕她一个人在国外无聊，也极其大方地寄了好多自己收藏的限量版漫画书给扶栀。

　　——在浓浓的七式漫画的熏陶下，扶栀已经从当初那个谈及哪个男生帅都会脸红的腼腆少女，变成了如今可以面不改色地和她讨论胸肌多大比较合适的……腼腆少女。

　　扶栀略显突兀地问了个问题。
　　“你说，如果有个超级超级帅的男人，身材是……就你漫画里男妈妈的那种……突然出现在你家里，你会怎么办？”

　　“还有这种好事？？”
　　林意七莞尔：“那我会去购买八十八道铁链门锁，再请个焊工把我家门焊死，他进了这道门，就休想再出去呢。”

　　“……”
　　扶栀竖起大拇指：“不愧是你。”

　　林意七笑眯眯地倾下身，掌心托着下巴：“所以，你喜欢这个男妈妈？”

　　“倒也不是喜欢啦——”
　　扶栀条件反射答。
　　只下一瞬，便错愕地捂住嘴，后知后觉否认道：“不是我，我说的是如果……”

　　“啧，不会撒谎。”林意七笑吟吟地望着她：“下次撒谎的时候，眼睛别四处乱瞟，乖。”
　　“……”

　　扶栀泄了气，嘴角轻撇。她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想的，明明一个人生活了两年，本该对陌生人保持足够警惕和理智的，怎么就这么轻易应下了那个来路不明的男人。
　　扶栀讷讷道：“我大概是……色迷心窍了吧。”

　　窗外阳光错落晃眼，扶栀盯着树影出了神，也忽略了林意七余下补充的那句“但还是要小心一点啊。天上不会掉馅饼，主动送上门的帅哥指定有诈。”

　　两人在咖啡馆的窗前坐了半个下午，直到临别前，扶栀才想起来忘记把她的包裹带出来了。
　　林意七不大在意地摆了摆手，道是自己最近有个商稿要画，接下来几天估计也没什么时间，东西就先放她那好了。

　　末了，不忘告诉扶栀如果她喜欢的话，自己留着也是可以的。

　　“你不是碰到了个男妈妈嘛，刚好，能给你点理论教学。”

　　扶栀好奇：“什么东西啊？”
　　林意七一本正经：“教学素材！”

　　地铁站入口和咖啡馆所在商场的负一楼相通。
　　送走了七七，扶栀原路返回，路过负一层超市，脚步稍停。

　　昨天遇到那男人时，他便是在这家超市里清点货物……难道他是这儿的员工？

　　或许是遇到的事情太离谱，导致扶栀一个下午思绪混乱，直到这时才开始分析那男人撒谎的意图。
　　为了钱？
　　为了靠近她？

　　扶栀扯了扯衣领，这才觉得后怕。昨天自己后半部分便全然没了意识，那样的情况，若是那男人要对她做点什么，她定是难逃一劫。

　　这么分析来看，他若是有不轨的想法，早在昨晚趁着她醉酒就办了，必不会规规矩矩地待在楼下抽烟，看来不是为了色。

　　那难道是图财？

　　扶栀眯起眼，显然更加不信了。她在国外待了两年，水居的房子也空了两年，他要是为了钱，怎么会找上刚刚回国且身上没有任何贵重名牌的自己呢？

　　恰在这时，微信上来了消息。扶栀收回目光，走上商场扶梯。

　　扶槐发来消息：【体验当大人的感受怎么样啊，娇气包？】

　　扶栀回了个龇牙的表情。
　　【问你哦】
　　【如果有个异性忽然出现在你身边，你觉得他是图什么？】

　　扶槐秒回：【你的话，肯定是图财呗】

　　扶栀停下脚步，显然不太满意这个答案：【就不能是图色吗？？？】

　　扶槐：【不可能】
　　隔了两秒，又回了一条。
　　【图色的话，肯定找我了】
　　……

　　扶栀绕出了商场大门，冷笑着敲下一行字：【算了，问你没有参考意义】
　　【怎么可能有异性主动找你】
　　【一把年纪了还没有女朋友的人】
　　……

　　手机另一头，那个面色冷丧的男人看着聊天页面，气得不由发笑。片刻，丢开手机，长手长脚从逼仄的电竞椅上转了下来。

　　五分钟后，FUHU直播间提前开播。

　　男人冷怠的声音慢悠悠传出来：
　　“我倒要看看，今天我有几个好妹妹。”

　　-

　　商场就在水居的几百米开外。
　　扶栀踩着夕阳的影子，磨磨蹭蹭地往回挪。走过小区外的健身保健社区时，听到楼底下几个阿婆在拉家常。

　　“哎哟，张家娶了那么个刻薄媳妇儿啊，真是造了孽了！上房揭瓦，虐待小孩，就连他们家的保姆都受不了了！”
　　“他们家还有保姆？”
　　另一个婆婆压低声音：“我听说那个女的有疑心病，都不让其他年轻小姑娘接近她老公的。”
　　“对的叻，人是个男保姆啊！我昨儿个还听说啊，那个男保姆被她泼了一桶子洗菜水，哎哟，可怜的啊。当天就收拾包袱走咯！”

　　扶栀缓缓停下脚步，朝几位阿婆好奇探了过去。
　　“然后呢？”她问。
　　卷发时髦阿婆看了她一眼，“然后啊，那个小孩就被她毁约了，现在家政公司也不要他，惨的咯……不过我听张老头说啊，这两天都有看到他在咱们小区找活干哦，你们要是看到了，就给那小孩一个机会哩！”

　　扶栀精神一振，追问道：“那您见过那个男保姆吗？他长什么样啊？”

　　阿婆的情报网受到肯定，高兴得合不拢嘴，忙乐不可支地摆了摆手：“哎呦，我当然见过他啦，就是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嘛！就是高高瘦瘦的……”

　　扶栀自觉心中那个认知呼之欲出，急切接过话：“是不是头发黑黑的、皮肤白白的？长得还特好看一男的？”
　　阿婆眼前一亮：“对对对，黑头发皮肤白，人还特好来着……”

　　霎时间，一个合理自洽的故事在扶栀脑海中勾勒出了清晰脉络。

　　是的！
　　昨晚那男人其实就是隔壁小区的男保姆——被雇主欺压、遭公司抛弃，一边在超市打工，一边到水居里碰运气找活干。
　　刚好被醉醺醺的女醉鬼，也就是扶栀本人缠住。因为走投无路、急于挣钱，以为扶栀醉后记不得事，索性编出“雇佣”故事，将计就计留下，强买强卖招揽生意！

　　合理，太合理了！

　　扶栀精神为之一振，当即道了谢，快步跑回。
　　“谢谢阿婆！！”

　　这么个来路多舛的人，扶栀自认为自己没有无情拒绝的道理。更何况人家昨晚都那么被自己揩油了，此等行径要放在古代对面都该以身相许了，如今对方只是想要一份工作，她于情于理都要帮帮人家的。
　　扶栀是如是说服自己的。
　　但她自己也清楚在这一番思想斗争中对方那张帅得人神共愤的脸占据了多大分量。

　　扶栀回到自家小别墅前，深吸一口气，钥匙穿进略显生涩的锁孔。

　　“啪嗒”一声脆响。
　　推门，便见夕阳的红影透过高大的落地窗，落在客厅的布质沙发上，旖旎绚烂。

　　打开了玄关处的灯座，客厅瞬间通明，一如早上离开时的模样。
　　却显得更清净了些。

　　人……走了啊。

　　扶栀怔神地注视了客厅半会，心中垒高用来说服自己的理由都无声消散。片刻，眼睫颤了颤，抿低嘴角，默默抬脚走了进去。

　　在出国前，扶栀一直生活在这栋房子里。
　　拉开玄关的隐藏式鞋柜，还能看到鞋柜里那双掉了跟的皮质拖鞋。

　　那是在两年前，扶栀还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用着花不完的生活费，衣服、鞋子、包包全是名牌，甚至卫生间的卷纸价格都没有下过三位数。
　　也是由此，买了一堆昂贵，却没有实际用途的奢侈品。包括这双不能沾水、不能外出，才穿两天就掉跟的拖鞋。

　　生活用品来不及添置，看着手中水晶logo闪耀却无法使用的拖鞋，扶栀略是唏嘘，对两年前的行径颇为不齿。

　　将拖鞋丢进垃圾桶，视线扫过空荡荡的客厅，扶栀又鬼使神差想起了那个出现得意外、又匆匆消失的男人。

　　明明才认识了一天，也算不上多么美好的见面，她甚至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却在此时莫名为他而担忧。

　　算了，担心也无用。

　　扶栀摇了摇头，打散心中烦忧，脱下鞋子，准备回屋收拾一下再做打算。脚尖抬起，刚要落在冰冷的瓷砖地板上。
　　突然被一股大力拉了回去。

　　“光着脚会着凉，小姐。”

　　一片高大的阴影罩下。
　　男人抄着口袋，吊儿郎当地倚在门框边，嗓音慵懒，笑意潋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