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虐了我的白月光》羁旅人

56、昆仑

　　玉清宫中最后一缕沉香散尽的时候，无形的结界化成了模糊的水雾，一瞬间消融在了冰雪中

　　刚刚苏醒的神明站在浮世绘前，他周身笼了一层凄清皎洁的光，微微低头，去看指尖缠绕的那缕熟悉的气息。

　　可是那丝气息却转瞬即逝，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他的错觉。

　　冷白的指尖轻颤，清朗如玉的神明忽而戾气翻涌，他身上皎皎的白衣倏忽之间成了浓墨重彩的玄黑，黑发寸寸成霜，眼角泪痣殷红如血。

　　原本无欲无求的神，此刻狭长眼尾微微上扬，眸光里漫上来偏执的乖戾。

　　浮世绘中一幕幕闪现的，是他十世的情劫。

　　沈阙最后跳进了沧浪之水，那个阴鸷的少年帝王在神魂撕扯间，一遍遍找寻夭夭的气息，到得最后，少年倒在沧浪河中时，终于抓住了她一抹还未消散的魂息。

　　他握着那抹魂息，一世世轮回，每一世都在懵懂的找寻中，一遍遍记起爱人血溅衣衫的绝望。

　　他看见浮世绘中的沈阙，神魂已被撕扯成了片片碎屑，却依旧固执的用白骨累累的手，在腥臭的河水中一寸寸感知她的气息，他握着她的一丝魂息化成枯骨时，终于在临死前露出一个诡异的笑来。

　　他看见第二世的谢祭，翻过无涯山，以身为饵猎杀神兽，终于夺得了引魂灯。他用自己的鲜血献祭，点燃了引魂灯，可当他血液流干，用苍白的手将夭夭的魂息放进引魂灯的时候，引魂灯却扑哧一声熄灭了。他便只能抱着那盏熄灭的魂灯，血淋淋倒在了雪地中。

　　......

　　他寻了她十世，以为总能寻到她。

　　可是身为凡人的他，遍寻天地而不得。

　　这一刻，十世的情绪翻涌而来，让淡漠的神明身形微晃，握着窗棂的手微微用力，露出了苍白的骨节。

　　玉清宫外霞光大盛，昆仑上下都为之一震。二十八星宿神君已迅速进了玉清宫，他们匍匐在地，山呼：“恭迎帝君归位。”

　　殿内的帝君敛去了一身乖戾的偏执，抬步之间变回了原貌，又成了那个不染凡尘的谪仙。

　　他高高在上，温润又疏离，隔着殿前的鲛绡纱帐，问的第一句话是：“今日昆仑遴选仙侍，入门者都是何人？”

　　******

　　待遴选结束，夭夭随着今日入选的仙侍，踏进昆仑山门的时候，仰头便看见了漫天的霞光。盛大的华光带着重重威压，让人忍不住腿脚发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许久后，当一重重的威压终于随着华光逐渐消逝，她同半月才相互搀扶着站了起来，她听见周遭的小仙侍们兴奋的窃窃私语：

　　“神明醒了？帝君真的归位了？”

　　“是了，也不知有没有机会一睹帝君真容？”

　　“你还真是痴心妄想，我们方才得以入昆仑，哪儿就有机会得见神明？”

　　......

　　那人醒了吗？夭夭心下一紧，远远看向东方的玉清宫。

　　只是片刻后她便自嘲的轻笑了声，醒了便醒了。她想，他大概早已忘记了应潋、忘记了姜岁岁，仙界的岁月太过悠长，人间历劫，也不过是仙君们无聊之时的浮世幻影，没有几个仙君会将凡间了了岁月记在心上，更何况是肩负天下的神明。

　　今日入选的仙侍被统一安置在了外门的昭明宫，夭夭同半月身份最低，便被安排在了宫门旁的角舍中。

　　半月修为虽低，但没想到在测试仙根时竟也有上乘根骨，夭夭看着忙着铺床叠被的半月，忍不住问了句：“半月，你是如何净化仙根的？”

　　“我、我原也是赤狐一族的子弟，只不过.....”半月顿了顿，声音低下去：“后来被逐出仙门了”

　　夭夭眨了眨眼，连忙闭上了嘴，她确实没想到半月会是只九尾狐，真的会有这样圆润的小狐狸吗？

　　两人睡下的时候，还听见外面的小仙侍正悄悄议论不可攀折的余渊帝君，夭夭翻了个身，漠然的闭上了眼。

　　第二日一早，夭夭随着众人去坤元殿领职责，方一入内门，便见凤仙台前挤挤挨挨，议论不休。

　　半月伸长脖子看了几眼，转头好奇道：“我方才瞧见了仙诏，上面说下月初便要举行大比了，想要参加者皆可在诏书上留下名姓。夭夭，何为大比？为何围观者众，报名者却了了？”

　　昆仑大比！夭夭一下子顿住了脚。昆仑每三年举行一次大比，门内众人皆可报名，胜出者，可获得挑战昆仑二十八星宿末位仙君的资格。若是能打败末位仙君，便可代替其进入二十八星宿神君之列。

　　也只有入了二十八星宿神君之列，才有资格挑战司战-姚乔。

　　姚乔。夭夭将这个名字在心底默念了一遍，再抬起头来时，琉璃般清澈的眸子里多了一丝沉重的坚毅。

　　她转身，径直朝着人群而去，一壁喊着：“烦请让一让。”

　　众仙者回头，见来者乃是一名红衣少女，她身姿轻盈姣好，偏偏一张脸五官平庸，甚至被眼角处凸起的紫红胎记毁了个彻底。仙者本就被灵气滋养，样貌多比凡人要盛上几分，是以这仙界也格外在乎外貌。如今瞧见这样一个面目丑陋的女子，纷纷目露嫌恶，往两边避开，似乎生怕被她碰触到。

　　可是谁也没料到，这个面目不堪的小小仙侍，竟拿起留仙笔，在仙诏上一笔一划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周遭静默了一瞬，随即夭夭便听见了一声又一声的嘲讽，他们指指点点，嘲笑这个方入门的小散仙不知天高地厚。

　　半月冲进来，一下子拉住夭夭的胳膊将她拖了出去，急急道：“你、你是不是疯了？你想入内门吗？可、可是即便你想入内门，也不能不要命啊！”

　　她虽不晓得大比究竟如何比，但她知道，她们这样的散仙，哪里能同那些正统仙门子弟比试，输了那是要丢性命的。

　　可是夭夭却不慌不忙，她轻轻笑了声：“不，我不是要入内门，我要打败流曼。”

　　流曼神君？那可是昆仑二十八星宿神君之一啊，这下子，半月嘴巴都合不上了，惊诧到忘了言语。

　　其实夭夭还想说，她岂止是要打败流曼，她要司战-姚乔的命！可是她终究没开口，她怕吓坏了半月。

　　夭夭摇摇头，拉着半月往前走，冷不防肩膀一沉，被人狠狠撞了一下，她回头便看见了流珠那张傲慢的脸。

　　流珠嫌弃的拍着衣袖，似乎上面沾了什么脏东西，她仰起脸，嗤笑：“你真是丑人多作怪，竟要参加昆仑大比？那我真是期待你能赢，好由我长姐亲自教训你。”

　　她说着，似乎想到了夭夭在长姐剑下狼狈的模样，竟有些迫不及待的兴奋。

　　她周遭的仙侍们也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夭夭，一位风度翩翩的仙君饶有兴致的看了夭夭一眼，在触到她的面目时，啧啧轻叹了句：“真是可惜，生得这样丑陋。”他说着丢下一块美玉，挑了下眉梢，道：“长日无聊，诸位不妨来打个赌，赌这丑陋的小散仙会是何种下场？”

　　“我来，我赌她死在昆海仙君的剑下。”

　　“昆海仙君素来仁慈，若是遇上了，定也不至于下死手，依我看，大抵是素兰仙子的掌风会重伤她。”

　　.....

　　她们在赌她凄惨的下场，夭夭却只是漠然的看了一眼，拉着半月出了人群。

　　半月好半晌才找回语言，一路上不停的劝她：“你、你别去了成不成？大比是要动真格的，不死也要伤筋动骨，你又何必？”

　　“你听、听我一句劝......”

　　夭夭被她念的耳朵生茧，忽而瞧见远处行来了洒金宫服的掌事姑姑，赶忙捂住了半月的嘴，吓唬她：“嘘，昆仑掌事来了，在她面前多嘴是要被罚的。”

　　半月终于惶恐着闭了嘴。

　　夭夭耳朵得了闲，瞥了一眼由远及近的掌事姑姑，忽而想起，这位细眉细眼的掌事姑姑，正是当年罚她不许吃饭的云岚姑姑。

　　玉清宫掌事云岚捧了几本上古典籍，脚步匆匆却又神色古怪。她总觉得帝君这次醒来有些不对劲，明明这些上古典籍珍贵又脆弱，往常帝君都是爱护有加，这次竟要她带去外门的仙石上晾晒。要知道，这金蝉纸可是最怕光照，一晒便更加薄脆了。

　　她这样想着，不由摇头叹息了声，只刚叹息完，就见手中的典籍忽而纷纷扬扬飞了起来。

　　夭夭本是恭立一旁，静待云岚姑姑经过，只她刚垂下眼睫，就觉有风乍起，被闪着金箔的上古典籍糊了一脸。

　　她下意识伸手一抓，那几页薄如蝉翼的金蝉纸便撕拉一下裂开了，像极了三百年前她站在玉清宫的廊下，神明微微扬眉，穿堂风过，那些上古典籍便纷纷扬扬而来，不经意间碎在了她的手上，那是她同他的开端。

　　夭夭想，这些上古典籍，还真是跟她有缘啊！

　　她只觉头都大了，连忙歉意道：“姑姑别急，我会补的，我给你补好！”

　　掌事姑姑整个人都呆住了，她想起了临行前帝君的吩咐：“若是有人损坏了本君的典籍，需得亲入玉清宫，替本君一页页补好。”

　　这......这难道真的是帝君料事如神吗？

　　夭夭捧了那几页损坏的古籍入玉清宫之时，是有些忐忑不安的，可她摸了一下脸上的胎记，又一点点镇定了下来，她连魂魄都变了模样，她再不是当年的应潋。

　　玉清宫中依旧冷冷清清，诺大的宫殿一丝声息也无，像一座寂静的孤坟。夭夭悄无声息的入了内，在外殿寻了处偏角，开始修补金蝉纸。

　　少女隐在面目平庸的躯壳中，做起事来却依旧认真又执拗，她用金蝉翼一点点弥合薄脆的纸张，点了金箔勾勒古朴的字体。

　　徐徐的清风吹来，掀起了一角鲛绡纱帐，内殿的帷幕上映出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

　　夭夭抬头时，正瞥见那抹皎洁的衣角，不由一下子僵住了。她想起三百多年前，那人亦是站在内殿的鲛绡帐后，同她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是用鼻尖绘字吗？”

　　这一次，她只觉有沉沉的目光压过来，一寸寸刮过她虚假的皮囊，许久许久，她听见神明压抑而失落的呢喃，低低的，哀戚的：“不是吗？”

　　夭夭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她心虚的伸手，摸了一下自己圆润的鼻头，生怕上面又沾染了显眼的金箔。

　　可也正是这个小小的动作，让内殿的神明骤然颤粟起来，他眼尾染了眼丽的红，掀起长睫，死死盯住了那个陌生的少女，一双漆黑眸子里翻涌起了滔天的巨浪。

　　夭夭只觉一道流光划过，似乎有有只无形的手伸了过来，要强硬的探入她的识海。

　　她猛然一惊，知道这是帝君要进入她的识海中查看她的元神，身体跟魂魄的样貌可以更改，可她的元神，却是无论如何不可改变的，也只有强大如神明，才可以轻易查探到旁人的元神之貌。

　　只是，被强硬探入识海者，需得承受识海翻涌之痛。

　　她本能的想躲开，却在强大的威压下动弹不得，可就在夭夭心惊肉跳时，那只无形的手却一下子停在了她的额间。

　　灵力凝结的透明指尖似乎在颤，最终也只是无力的滑落下来，若有若无而又小心翼翼的触碰了一下夭夭的脸颊，而后便消散在了一阵冷风中

　　余渊帝君颓然的垂下眼睫，曾经那个万事万物皆不能入了他心的神明，竟因着识海翻涌之痛，收回了探知真相的灵力。

　　他忽而冷笑一声，低哑的声音里带着不甘、委屈、恨意甚而还有隐隐的期待，他问：“你是谁？”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26 07:38:18~2022-04-27 07:35: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Sweet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想he 6瓶；似?非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