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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十五、谁主江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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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看过,山下的六十八具尸首除去海湖派的人以外,还有提前离去的另四个门派的掌门人及其弟子。”
雪寒勋嗓音低而淡然,虽是对木扬,却轻松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未理会旁人不可思议的表情,雪寒勋继续道:“四派之人死因多为中了暗器陷阱或是大面积散播的毒药,海湖派弟子有些死在四派武功之下,而有些则是同其掌门一样死于崔山二怪之手。”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崔文山厉声质问。
梅敬怀起先也是一愣,随即了然道:“崔大人有所不知,这位雪先生的轻功同他的医术一般,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
“哦?”崔文山上上下下将雪寒勋打量了一遍,冷笑道:“头一回插手江湖事就遇见如此室外高人,本官还真是荣幸之至啊!雪先生既然神通广大,何不推测一下这七十二条人命,因何故而亡?也算是为朝廷尽一番心力,来日本官上书朝廷定重重记下先生这一笔!”
雪寒勋面上淡淡,略略一哂,“雪某不过是个江湖郎中。”
“雪先生手段高明,何必过谦?”崔文山的语气有几许讽刺,仿佛认定了雪寒勋与那七十二条人命必有牵连。
“哎哎哎,”梅清浓伸手拨了拨崔文山的肩膀,力道不大却将这个司文职的官儿拨了个翻身,“我说官大人,破案拿凶这等事本是你们食皇粮的分内,但既然今天死的这七十二个人都是我武林中人,理应由我这新任盟主出面协助解决,您何苦去为难一个大夫?”
崔文山斜眼睨他,并不将他这个自诩的新任盟主放在眼里,“难道你会比雪先生知道的更多吗?”
“雪先生肯帮手已是难得,请大人莫要再难为了。况且老衲与先生对门而住,这几日确从未见先生出庄半步,此事与他应无关联。”十大门派之一绝隐寺的主持方丈玄清大师上前道。
“是啊,雪先生济世救人,又怎么可能无故杀人性命?”
“大人啊,可不要错冤了好人呐!”
“他妈的,谁敢说雪先生一句坏话试试看,老子我一锤子敲他个脑瓢开花!”
“……”
雪寒勋虽面貌年轻,却因救过不少江湖人的性命,所以倍受尊敬。顿时群声四起,各路豪杰纷纷挺身为雪寒勋的人格担保。
叶翾止嗤笑,“多管闲事,活该被冤死!”
柳辰风却摇头道:“可未见就是多管闲事。”
“大人既要断案,何不听听在下的推测?”此时梅清浓又插进话来,“首先,又是埋设陷阱,又是洒毒,一两个人肯定做不来,所以对四门下手的应当是海湖派的人。”
“这话没有道理,海湖派掌门在四派下山之前就已死了。况且海湖与四派素无恩怨,何故如此赶尽杀绝?”“陈风”否决道。
“你又知他们无恩无怨?”梅清浓斜眉看他,“就算没有恩怨,却不见得没有利害!设想,海湖派中某人若是受人指使先携崔山二怪杀害坚持不肯归顺某方大势力的掌门,继而自己取而代之,然后率弟子候在山下设陷阱屠杀同样不愿归顺的四门,但却没料到最终反被崔山二怪杀人灭口,这也并不是说不通。”
“梅施主是说崔山二怪指使海湖派杀人?这又是何故?”
梅清浓冷笑道:“崔山二怪?怕也只是给人卖命的角色,否则杀这些人于他们也无任何好处。”
“这玉门双刀又是怎么回事?总不会也是被人派去杀人灭口的吧?而且白盈人又怎会死得如此蹊跷?”十大门派又有人连声问道。毕竟这几日十大门派均有人来投靠,听梅清浓如此说来,好像十大门派最有嫌疑,那岂不是他们都脱不了关系?
“哎,这玉门双刀好歹也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侠客,无论如何也不会去做那杀人灭口的勾当吧!”
“难得梅庄主也说得出句在理的话。”梅清浓撇了撇嘴,也不看梅敬怀的脸色继续道:“崔山二怪刚杀完人许是便被正下山的玉门双刀撞见,所以两位大侠便趁着崔山二怪体力未恢复之际为民除了害。而至于白盈人的死……”也不知是故意还是犹豫,他顿了片刻才道:“很有些离奇,我还没想到。”
叶翾止见梅清浓眼神避开众人,只看向雪寒勋。心下疑惑,却又寻不出头绪,只隐约觉得梅清浓并非没想到,而是刻意隐瞒。
崔文山道:“照你说来,这幕后应还有一只更大的黑手?”
梅清浓咧嘴一笑,又还是那副吊儿郎当,“我也只是猜测,真相为何,还要看大人如何断法。”
“本官如何断也不若梅少侠分析的脉络清晰,倒好似亲眼所见了。”
哎呀呀,怎么转了一圈又栽赃到他头上来了?“亲眼所见是没有,不过总有人是看见了的,比如说……”梅清浓清了清嗓,笑道:“朱镜!”
“是啊!”
众人恍然。
“玉门双刀只死了白盈人,说不定只要找到朱镜就可以真相大白了!”
崔文山摇头,“朱镜或许是看见了的,却也无济于事。”说着,便见他朝底下摆摆手,随即便有差役带上个人来。
只见此人满身血污,手脚筋具断,白惨惨的脸上两个血窟窿汩汩冒血,黑红色的血珠子顺着下巴尖儿啪嗒啪嗒地掉在地上。他张大着嘴巴呼呼地喘气,仿佛很痛苦的样子。喉咙里发出呜噜呜噜的声响却怎样也不成句,仔细看去竟是被人裁了舌头!
底下又是一片议论声,细听下叶翾止方知,该人便是玉门双刀的朱镜。只是这副模样,似与死人也无异了。口不能言,手不能书,就连眼珠子都叫人剜了去,见着了真相又能怎样?
“朱镜?朱镜!”梅敬怀上前叫唤。
那人却仍还是佝偻着窝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没有丝毫的反应。
“不必叫了。”雪寒勋不急不缓的声音道,“他已聋了。”
“什么?!”那不是连点头摇头都做不到了?“那可怎么办?”
“哎呀,有了!”丐帮万长老突然一拍大腿,跑到朱镜身前,一把扯开他的衣裳,枯瘦的手指头在他胸前横竖划着,满脸皱纹的老脸很有几分得意。
丐帮帮主秋衡忙将蹲在地上划得正开心的长老拽起来,“没用的师叔,朱镜不识字,你写些什么他都不认得!”估计这也是他没有被剁去手脚的原因,因为他根本就写不出几个大字。
“啊?”老小孩顿时垮了脸,怏怏不乐地挤回到人群里。
“也未见就不认得!”人群里忽然传出一声柔甜的女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书生剑客身旁,十六七岁的少女,柳眉轻挑,很不以为然地浅浅笑着。
“翾儿!”“陈风”皱眉看她,低唤。
叶翾止也不看他,径直走上前去,对着十大门派的掌门人微微一福礼。
“姑娘是……”
梅敬怀答道:“这位是陈少侠的未婚妻,叶姑娘。”
崔文山斜睨她,“你有办法叫他开口?”
叶翾止好笑,“大人若找得回他断掉的那根舌头,雪先生兴许还有办法,翾止是绝没那个本事的!”
“难不成你能叫他一下子识得字?”岳凭讥道。
叶翾止莞尔,“岳门主说笑了,小女子又不是夫子。不过识字难,识物却容易。”说着,她伸手朝岳凭道:“岳门主,兵器可否借小女子一用?”
柳辰风上前,将她伸出的手抓握在身侧,低声道:“翾儿,别捣乱!”
“我这是在协助朝廷办案,怎么叫捣乱呢?”安抚性地拍拍他的手,叶翾止好脾气地道:“你且信我,不会误了你的事就对了!”
柳辰风声音降得更低,几乎俯在她耳侧,笑道:“你知道我要办什么事?”
扬了扬眉,抽出手,叶翾止对岳凭,“岳门主尽管放宽心,在场这么多英雄好汉,就是长了翅膀,翾止也没本事卷了谁的宝贝飞出半步啊!”
若再犹豫,就显得小气了,岳凭闷不吭气地解下腰间的宝剑递出。
叶翾止双手接剑,却仍险些将宝剑掉在地上。哪里还有心思学电视上的台词赞声“好剑”,心里头就剩一个想法——好沉!可又不好因为太重就搁在地上,于是转头向柳辰风求救。
然而梅清浓却快了柳辰风一步,将剑接了过去。
叶翾止莫名他怎么突然这么好心,抬头却见他满眼的玩味,在她跟柳辰风还有木扬三人之间瞟来瞟去。她看向柳辰风,见柳辰风也是一脸的不明所以,她又看木扬,却只见他静立着,淡淡的眸光掩不住精利,紧抿的唇在黑衣的映衬下泛着异样的微白。她这才想起从方才开始便没有听到他沙砺一般的嗓音,难道……受伤的,其实不只柳辰风?
然而,他却站得挺直,尽管安静无声,但雍容强执的气势仍不容忽视。是她,多心了吧!
她又走向绝隐寺主持,双手合十躬身行了个礼,“大师。”
“阿弥陀佛,老衲不使兵器,手里这串佛珠已跟随老衲三十余年,不知可否?”
叶翾止恭敬接过,握在手里。这佛珠乍看朴素,然拿在手里才发觉原来上头细细纂刻着梵文,而且纹路清晰,触手可辨。
而后又依次跟十大门派的掌门要了随身的兵刃或信物后,并排摆在朱镜跟前。这时,众人也已大概明白了她的用意。
掏出丝帕,叶翾止仔细地将朱镜手上的血污擦干净,引他朝十件东西一一摸去。
“他手筋已断。”雪寒勋忽道。
叶翾止抬头看他,“手筋断了就没有触感了吗?”
“倒不是没有触感,但疼痛已让他暂时失去判断的能力。”
叶翾止皱眉想了想,倏地站起来转身就跑下了擂台,直冲着旁边的林子跑去。
柳辰风刚要追过去便被雪寒勋拦住,“她马上就回来。”
雪寒勋才说完,就见消失在草丛里的身影重又出现,手里还抓着把奇模怪样的草。
叶翾止气还没喘匀,就蹲在朱镜身边,用石头将奇怪的草叶子捻出汁液,涂在朱镜的伤口上。才一会儿的功夫,就见朱镜先前因疼痛颤抖不已的双手平静了下来,脸上痛苦的神色竟也减少了许多。
众人惊叹不已。
“这么神?!”梅清浓拿手肘拐了拐身侧的雪寒勋,“什么草药,赶明儿咱也配点儿随身携带,受了伤也不怕疼得‘嗷嗷’叫了。”
雪寒勋淡淡笑道:“如果你不在乎烂掉手脚,配一些也无妨。”
梅清浓不信地瞠目瞪着他。
“曲衍草止痛效果虽然奇好,也不会麻痹触感,但是相对的,它也有极强的后遗症。那就是随伤处入经络,腐蚀血肉。”朱镜的手筋原本是还可以接上的,但这样一来,怕不出三日这双手大概就会烂得只剩残骨了吧!这丫头难道会不知?
梅清浓咂舌,“小小年纪,这么狠?!”
费了这么大周章,她只是想叫朱镜明白,他现在身在何处。十大门派的信物在此,十大门派的掌门自然也在,今日是又是武林大会的日子,这里是哪里应该不难猜。
果然,在朱镜摸索着将十件物品又重新摸过一遍以后,终于像是明白过来一般,用力不停地点起头来。
叶翾止在他背上拍了三下,又将从他妻子腰上刚解下来的刀鞘搁在他手里,下一刻便见朱镜手指轻颤,竟然满面悲痛之色,喉咙里发着“啊——啊——”的单音,情绪激动。
叶翾止抬手在朱镜颈上横抹了一下,之后又分别拿了刀剑放在他手里。
朱镜丢了刀,将剑死死抓在手里,仿佛那便是杀他妻子的仇人。
叶翾止下意识看了眼雪寒勋,暗忖,“看来果然是个剑客了。”
突然,朱镜捏了下叶翾止的指节,顺势又沿着手臂探向了她的前胸。
叶翾止一怔,竟忘了反应,只觉眼前青蓝的衣影一晃,人已被卷进某人怀里。
“你发什么愣?”险些被占了便宜!柳辰风有些生气。
叶翾止听而不闻,口中喃喃:“是个……女人?”
“你说什么?”柳辰风没听清,正想问明白,忽觉耳后一阵疾风袭来,下意识侧身,却不想这一掌是冲着他怀里的人而来。
只见来人身形如电,五指成爪,直逼叶翾止面门。
叶翾止哪里躲得过,再加上人还半困在柳辰风怀里,只能眼睁睁看着梅清浓扑过来杀她灭口!
是了,杀人灭口!看来她的估计没错,杀白盈人的确实是个女人,而且恐怕与梅清浓的渊源还不浅!
眼看梅清浓的指尖距叶翾止不过寸许的距离,柳辰风还不及再做反应,忽闻一声音淡淡道:“清浓,不要惹麻烦!”
梅清浓身形骤顿,侧头看向声音来处,微微眯起的眼睛带着些许愤懑。
雪寒勋淡笑,“你在为谁不平?”
“你应当心里有数!”梅清浓咬牙切齿,五指却已缓缓攥成拳垂在身侧。
雪寒勋仍是一派云淡风请,雪发随风轻荡,骄阳下泛着缕缕银光,狭长的眸瞳仁洞黑,眼尾微微上扬,浅浅的笑淡漠疏离——温和,却也无情。
他摇头,“她已不是孩子。”
“她……”
梅清浓还欲再说,却被崔文山打断。“叶姑娘可有线索了?”崔文山才不想理这帮江湖人的恩恩怨怨,他只关心怎么把这件恶性的血案更扩大。
没错,是扩大。朝廷才不关心你武林人死了多少,事实上,这锅粥越糊越乱这些个江湖草莽越容易为朝廷所控制。只是以他文职官员的头脑来思考,他实在不明白二皇子怎么就这么看中了这些个莽夫。他承认,若是羌罗来犯,这些人确是强大的助力,但毕竟现下四海升平,哪里还需要为打仗的事未雨绸缪?
当然,若是为了皇权之争那便另当别论了。
下意识,他看向一旁淡定自若,仿佛不问尘世,超脱仙人一般的“陈风”。
叶翾止见崔文山看柳辰风,便更肯定这两人之间必有联系,于是倒也不急着说出自己的发现,只道:“没什么,不过是被吓了一跳。”
“庄主——庄主,不好了——”
人群外一阵吵嚷,慌慌张张跑过来几个望梅山庄的子弟。
领头的已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粗喘着断断续续道:“报……报告庄主……咱们……咱们叫一队兵给包……包围了……有……大约有万……万八千的人!”
“什么?!”梅敬怀大惊。
众人目光一致投向崔文山。
崔文山也是莫名,辩解道:“本官的人都在这儿了!况且本官不过是个府尹,哪调得动军队?”说着又看向斜对角的人。
柳辰风蹙起眉头,怎么回事?难道太子动兵了?
梅清浓不慌不忙,问道:“什么兵?哪的兵?”
那人呆了呆,仿佛缺氧的脑子一时还转不过弯来,“啊……不是,不是我国的兵,是羌罗人!包围山庄的是羌罗的士兵!领头的说是……说是要见盟主。”
羌罗人?!
底下一片不可思议的声音。
梅清浓听了嘲讽地笑对梅敬怀,“梅庄主的帖子还派到邻国去了么?”
梅敬怀张了张嘴,大概要辩解却终没有说出一个字,想来在这种情况下,谁也听不进他的话了吧!
“梅少侠既已是盟主,何不代表我们大家去会一会邻国的‘邦友’?”岳凭忽然道。
好笑了,刚才还死不承认人家,现在来了问题又巴不得把人家推到最前头,这是不是做得太明显了?叶翾止暗地里嗤笑,十分不屑地。
梅清浓挑眉看他,仍是一副漫不经心的调调,“会一会倒也不妨。”
“不可!”老主持上前道,“继任大礼未行,名不正言不顺不说,羌罗人来者不善,又怎可让梅施主独自面对险境?要去也是十大门派掌门人齐行。”
听了老主持这话,十大门派掌门表情各有不同,有犹豫不决的,有沉默不表态的,但大多还是摩拳擦掌,等着大干一场。
梅清浓缓了语气,恭敬道:“大师请放心,清浓并非一人独往。”说完看了眼身侧的雪寒勋及木扬。而后又对崔文山,“大人,如今来了羌罗人,已不只是区区武林的事了,既然关乎国家,大人事否也该陪梅某走这一趟?”
“老衲知道少侠武艺高强,但……”
老住持仍要劝阻,梅清浓却道:“清浓只想问大师一件事,如果这件事出云谷梅清浓可以解决,是不是武林就承认我这个盟主?”
“梅施主只为图这一个虚名?”
“如果一个虚名可以造福千万人,哪怕是豁出去性命,梅清浓也图了!”
老住持沉默不语地看他半晌,见他神情严肃,凛凛然一股正气,没半点说笑的意思,于是双手合十,郑重道:“阿弥陀佛,绝隐寺上下随时听候盟主调令!”
绝隐寺向来是十大门派之首(据叶翾止推断,绝隐寺的江湖地位应当与武侠小说里少林寺等同吧),老住持此话一出,无疑是已承认了梅清浓这个盟主。
本来么,近日原就是比武夺冠,梅清浓虽年纪轻轻,但一身武艺江湖上恐再难遇敌手,难得的是头脑清明,并非愚鲁蠢笨之人。他唯一差的不过就是一点名气口碑,如若近日功名创下,坐稳盟主之位便是无可厚非。
虽之,十大门派以及底下的众豪杰纷纷表态,一时间群声四起,齐呼:“谨遵盟主调令!”场面好不震撼。
天鹭门门主岳凭虽心有不甘,但迫于形势也没出言反对半句。
梅清浓微微一笑,仿佛一切尽在计较当中,拱手向众人,“大师,诸位放心,梅清浓定不辱命!”说罢,毅然转身,凛然阔步,迈出人群。
梅清浓一面走,一面摇头低声叹道:“唉,管他们这声‘盟主’叫得甘不甘愿,反正一致推我去送死就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