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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十一、转念仁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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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她第一次有机会仔细欣赏兰城国的青山绿水,一路行来,她终于明白羌罗长久以来觊觎这片土地的因由了——好一个山明水秀,风景如画。时值初夏,漫山遍野,处处绿意盎然,一片生机勃勃富饶的景象。
旅途中经过几个村庄,发现家家有耕牛,有马车,下田种地的农民身上衣服随是次等的粗布却全不见一块补丁,晌午坐在田头上吃的干粮也是雪白的馒头。这样的发现让她不禁纳闷,如此富庶的国家,竟会在短短三十年间就没落甚至灭亡吗?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回头看向身后的柳辰风。
两人共乘一骑,柳辰风将她揽抱在身前,一只手挽着缰绳慢慢向前走着。发觉她的注视,他垂头笑道:“怎么这样看我?”叶翾止不语,只是仰头默默凝视着他,眼中的怨怪令他摸不着头脑,“我又哪里惹到你了吗?”
撇过头去,闷闷道:“没有。”然而却仍是在赌气,尽管她也知道现在的他不该为将来的过错负责任。
无奈笑了笑,柳辰风俯低身子,在她耳边低哄:“我知道这几日露宿野外是苦了你了,好在今天晚上我们应该赶得及到达前面的城镇。看在今晚有床睡的份上,你就不要再气了,好吧?”
“谁说我气这个了?”她看起来就那么娇气?
“看吧,还说没生气,这不自己都承认了!”
“柳辰风——”
“呵呵,好了好了,没生气,没生气!”柳辰风扯住了缰绳告饶道:“咱们得快走了,天黑之前赶不到镇上就还要睡在树上,到时候又嚷嚷‘有虫’!”
白他一眼,撇了撇嘴,“我又没让你慢慢晃。”
“这话是你说的,你可抓紧了!”
话音未落,马儿已如离弦的箭甩开四蹄驮着两人飞驰而去,唯留女孩子的尖叫与男子爽朗的笑声。
赶在太阳落山之前,终于赶到了一个叫百禾镇的地方,两人寻了一家客栈决定住下。
叶翾止很兴奋,好像这辈子第一次住客栈,见到什么都新鲜,就连掌柜的八字小胡她都要笑眯眯地瞅上半晌,直看到人家浑身僵硬,唯恐她对那两撇胡子心怀不轨。
“辰风辰风,你看这个凳子,竟然可以做三个人哦!”
“辰风辰风,你看这个桌子,结构真简单啊,腿上没有雕花的桌子能叫桌子么?”
“辰风辰风,你看这个杯子,粘着茶泥儿,裂缝儿,掉瓷儿,就是不知道漏不漏水儿。”
“辰风辰风,你看这个……”
“辰风辰风……”
“……”
最后给出结论,“这里真的是客栈耶,真好!”
掌柜的脸一抽一抽,却碍于站在自己身侧的公子不敢发作。这人虽是一身净素的儒生打扮,但无论从衣料还是门外的坐骑看,恐怕非富即贵。做了十几年掌柜的,人之贵贱他还是辨得出来的。
而柳辰风则简直哭笑不得,他是说过希望她能释放天性,只是这种释放法,是不是有点……放过头了?心里明白该提醒她收敛,但却又想着若是回去皇宫就再无法任她这般肆意,便也由着她胡闹。
略尴尬地咳嗽两声,转头对掌柜,“掌柜的,住店。”
掌柜忙回过神,恭敬道:“敢问二位是何关系,住几间房啊?”一面问着,一面还不忘留意小二看住了那丫头没有,别扰了他的客人。正拿眼角余光瞄着,忽见那小丫头直奔他窜过来,差点撞在他身上。
小姑娘皱着秀气的眉毛,老大不乐意,“你这老头毛病真多,进门便是客,你管我们什么关系?”
“这……话不是这么说,总要容的小人留个纪录……”
“那你就能随意探人隐私喽?”
“没有没有,实在是……”
“怎么没有?我住我的店,你赚你的钱,我们又不是什么作奸犯科的强盗偷儿,衙门的县太爷都没说话,还轮得着你来盘查了?”
“……”掌柜彻底无语,开始考虑要不要把这个胡搅蛮缠的丫头轰出去。
“这么掖掖藏藏的,指不定真就是见不得人的!”旁边的的店小二小声咕哝。
“你说什么?!”
“好了,翾儿。”柳辰风拦下已经快要火冒三丈的叶翾止,“没什么怕人知道的,我们不过是……”
“兄妹!”叶翾止抢先一步说出口。
柳辰风看她,无奈摇了摇头,“我们二人只是兄妹而已,麻烦掌柜开两间房。”
随着小二往楼上走,柳辰风低声道:“人家问时候你死活不肯说,还无理取闹,怎么我要说你又抢着开口,难道还怕我说我们两个是夫妻不成?”
叶翾止瞪大眼睛怒道:“我哪里有无理取闹?!我是怕你脱口就说我俩是主仆,到时候还不把我安排到柴房过夜啊,我才不傻呢!”
打发走了小二,叶翾止跨进自己房间,对门外的柳辰风道:“好了,我累了,明儿见!”说完便要关门。
“哎,不吃饭了么?”
“不吃了,累得慌!”话音还没落稳,“喀”的一声已经将他隔在了木门外头。
柳辰风笑着连连摇头,这丫头,真是越发的无法无天了。
走到栏杆旁边,状似无意地向下瞥了一眼。楼下,店小二正忙着规整方才被叶翾止弄乱的桌椅摆设,一丝不苟的样子恨不得抻根尺子来测量间隙距离。柳辰风微皱了皱眉头,又看了叶翾止的房间一眼,而后折扇一抖依旧是那副尘世超脱的神情,摇着扇子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夜深人静,静得像是随时都会从窗口窜出鬼来。
叶翾止连鞋子都没脱和衣坐在床上,被子平整地在边上叠着,黑暗中,她定定看着门口似在出神。
“叩叩……”
忽然的木板敲击声打破寂静,然而却不是从门,而是自窗外传来。
“叩叩……”
一声声,轻细,小心翼翼,寂静的夜里却又格外清晰,甚至惊动天地。
“叩叩……”
缓缓转移视线,她任着那不屈不挠的敲击声持续了半晌方才不紧不慢地下床,开窗。
窗子一开,就只见个白影一闪而入,根本容不得人分辨清楚。
叶翾止却看也不看那人一眼,轻巧仔细地将窗子重新拴好。
那人倒不客气,犹自拉了张凳子坐下,拿着丝绢一根根擦着手指,一边道:“我敲了半天,你怎么这会儿才开?”
叶翾止回过身来,淡道:“睡着了,没听见。”
“喝,穿带这么整齐睡觉?”那人好笑,“既然这般警醒,开窗之前怎么不先问问是谁,莽莽撞撞的!”
叶翾止斜睨了他一眼,“刚也不知道谁抱怨我动作慢。况且若是歹徒早就破窗而入了,哪还会有那个闲情逸致慢慢敲?”
那人指着自己的鼻子,“破窗?笑话,那么厚的木头无论是砸是踹到头来疼的都是自己的肉,难不成你以为贼都是铜皮铁骨或者是不怕疼的傻子么?”
懒得跟他胡搅蛮缠,改变话题直接问:“你不是有事要办?怎么如今又三更半夜钻进我屋里来?”
那人翻了个白眼,“我拜托,你说的怎么好像我特地大老远跑来偷情一样?你是在妓院被洗脑了还是怎样?”
忽然起了玩心,她莲步轻移,款款走到他身侧,斜倚在他肩上,嗲声道:“赵公子,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否?小女子这厢等你等得好心痒啊!”
赵祆晨反倒没有顺着她开玩笑,而是怪怪地侧头看着她,久久才道:“翾,你很反常!”
叶翾止怔了怔,“不是反常,是兴奋!祆晨,有人要替我动手了!”
她对着他笑,那一笑明明明粲耀眼,在他看来那笑容却似乎有些僵硬扭曲。妈妈呀,她竟然叫他祆晨?!祆晨耶,而非连名带姓的赵祆晨!果然不正常!
“谁对谁?”
“谁知道是柳华彦还是云折行。”叶翾止冷冷笑着,“总之不管是谁,今晚柳辰风的大限是到了!呵呵……”忽然间她又止住笑声,抓着他的袖子紧张地问:“是不是柳辰风死了我就可以回天界?是不是我改变了兰城的命运,就真的可以回天界,嗯?”
赵祆晨没有马上回答,只是看着她,深深地凝视,满眼的心疼,怜惜……“翾,你已经走火入魔了吗?甚至人命你都不放在眼里,回天界对你就真的那么重要?”
“你既然知道,又何必多此一问?”
轻轻叹息,“说得轻松,其实你也害怕,对吧?”干吗总是这么倔强?
叶翾止微微退开一步,张了张嘴,掐着止不住轻颤的手指想反驳,却终是一个字都没说出口。
“不怕,不怕。”赵祆晨忽又咧嘴笑了,拉她回来,“这不是还有我呢么!放心,我会保护你的。”胸脯拍的那个响!
叶翾止挑眉,很不以为然,“保护?到时候跑最快的恐怕就是你吧!”
某人被伤到了身为男性的自尊,蹲在墙角画圈。
“叩叩叩……”
随着敲门声响,门外有人低唤:“翾儿……翾儿……”
叶翾止微惊,忙示意赵祆晨找地方藏身,寻思着大半夜的柳辰风怎么会来敲她的门,慢悠悠地走到房门口。
“辰风吗?”
“对,是我。”门外应道,“翾儿,开门。”声音有些急切。
“这……已经很晚了,不太好吧……”这边故意答得迟疑困惑拖延时间,那边赵副教授正潜心研究躲在床上幔帐之后的可行性。
“顾不得这么许多,翾儿你先开开门。”
“呃……可是……”眼神瞟了瞟窗户,示意某个蠢蛋哪来哪去。
该蠢蛋万分不甘愿地撇了撇嘴,笨拙地开始爬窗子,令人十分费解这位仁兄是如何从外面爬到二楼。
外头催促的越发急,叶翾止慌慌张张应了句,“哦……你等我穿上衣服!”说罢走去窗边,抬腿踢卡在窗框上的犹豫不决的蠢蛋下楼。没敢探头出去看,只是站在窗边等了两秒钟,没听到预计的尖叫,甚至连落地的“扑通”声都没有,想来着陆应当颇成功,于是这才一面做样子整理衣袖腰带,一面走去开门。
柳辰风进门,状若无意地将整间屋子迅速环视了一遍,最终目光落在虚掩的窗户上。
“这么晚了,有事?”叶翾止心里打鼓,柳辰风是练武的人,她与赵祆晨那般肆无忌惮地说话,就算没被听去内容,听到她房里有男人的声音也是糟糕。
然而柳辰风却并没有问,只道:“收拾一下,我们即刻上路。”
她可以肯定,他明明是发觉了的,却为什么……
“快点啊!”柳辰风探头看了眼门外,转过头见她仍在发愣。
“怎么这么急,天还没亮呐!”叶翾止一脸茫然的瞅着他,可怜巴巴没睡饱的样子。
“唉,”柳辰风叹气,“误入黑店,再不跑就要变成人肉包子啦!”
“是么?”叶翾止学着他把脑袋伸出房门外看了一圈,而后缩回来十分严肃认真地同他道:“你放心,现在外头黑黢黢的,没见着厨房的大师傅,我们暂时应该还很安全。”
柳辰风哭笑不得,“翾儿啊,你当我在跟你说笑吗?”
“难道不是么?”
无语片刻,柳辰风投降,代她拿过挂在床边的包袱,拉着她朝外走。
叶翾止倒还听话,没有再吱声,心里捉摸着,这会儿赵祆晨应该已经跑远了吧?哦,对了,似乎忘了问,赵祆晨来找她究竟有什么事?
两个人蹑手蹑脚地下楼,脚底下的木板却仍时不时发出“吱咯咯”的声响。她可以感觉到,每一个细微的响动都叫柳辰风的神经更紧绷一分,握着她的手也更紧。直到走到楼下大厅,柳辰风得手仍死死攥着她的。
漆黑一片的厅室,隐约看得见桌凳的轮廓,却又好像原本巴掌大的空间霎时变成了墨夜的原野,空旷得没有边际。
柳辰风拉着她,低声道:“眼睛闭上,什么也别看,只管跟我走。”随后见深深吸了口气,方才踏出一步,这一步迈得万分谨慎,继而后面的步伐也是极尽可能的小心翼翼,仿佛一步踏错便是丧命的大事。
叶翾止并没有乖乖闭上眼睛,漆暗中她只觉柳辰风带着她兜兜转转似乎一直在原地打转。
“辰风,我们现在到哪了?”她偷偷摸摸,小小声地问。
“还在客栈里。”
“什么?!”叶翾止惊跳起来。
“嘘,”柳辰风示意她噤声,“不要开口说话,也别大口喘气,尽可能摒住呼吸。”空气里有股奇怪的香气,幽淡而诡异。起初他以为是某种不知名的毒香,但暗自运气却发现并无任何中毒的迹象。然而越是发觉不了的异样,就越是让人心里没底。
“嗯。”嘴上应着,手却试图不着痕迹地一点点从他掌中脱离。“手,可不可以松一松?痛……”
柳辰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紧张全转为力道掐在她手上,于是有些歉意。
趁着他松了手劲的一霎,她猛地退身,手掌同时抽出。
“翾儿?!”柳辰风一惊,忙回身去抓。
突然,一道凛寒的刀风凌空划下,落在两人中间。
若不是反应及时,他一条手臂已经没了。
随之而来的攻击更叫他措手不及,只觉刀剑拳掌带着凌厉的劲风在耳旁身侧呼啸,黑暗中却不见人影,一时间全凭感觉闪避,竟无还手之力。另一方面,因为惦挂着叶翾止的安危,也很难全心应战,几个来回下来,身上已经见了血,索兴伤都不重,尚能支撑。可是翾儿……
“翾儿——”他急喊,趁着侧身隔开敌人一掌的空当,他放眼张望,然而只看见茫茫黑暗中扭曲的一片,哪里寻得见叶翾止的身影?
“翾儿,你在什么地方?说话啊!”
没人应声,除了兵器的碰撞,“呼呼”的风声以及衣服摩擦的窸窣声外,只剩寂静。
“翾儿——”
寂静拉扯着焦急的恐惧,一寸寸侵入,灌满他的心房。
“翾儿……”
声音渐弱,绝望渐强。
事实上叶翾止一直在旁边,距离他只有五步之遥,悄悄地站着,静静地等待,等待着回家的大门向她敞开。淡淡晕开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散,她的眼睛始终澄亮,干净剔透,沾染不到一丝血的污浊,唯有淡淡的悲悯在眼波中流淌。
柳辰风,你不要怪我,我这样做也是为了救你的国家……
借口!
借口!
心中反复的呐喊却被私心压制,从始至终只是面无表情地冷眼旁观。
她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没有人会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她以为。所以当背后一股强劲的掌风袭来,卷起她的发丝,她只来得及吃惊,没有余地反抗。事实上,她也没反抗的能力,甚至躲闪也不可能。
下意识闭眼,双手抱头窝下身子,心里祈祷这一掌不要拍得太重,她不该这么短命啊!
突然,手腕不知被谁扯住,对方使了一个巧劲,她便顺势被带入某人的怀里,随即又被他带着转了个身,一连串的动作只是瞬间,紧随其后的就是挡在她身前的那具胸膛的剧烈震颤。
那人咳了一声,越发浓重的血腥味在她身边散开。
“……柳……柳辰风……”她轻颤着,抱住他渐渐下滑的身躯,傻傻地问:“怎么会……为什么……为什么啊……”
然而,没人回应。
“终于解决了!”她听到有人这样说,声音听起来像是白日里领他们上楼的店小二。
“功夫这么瘸,还敢带个不会武功的累赘闯江湖,不是不要命就是脑子有病!”掌柜的语气更刻薄。“早知道就不这么大费周章了!”
“哎,这女的怎么办?”
“不声不响的,估计吓傻了吧?跟这男的一起都喂点儿雪先生的药,明儿一早就什么都忘干净,乖乖回家去了。瞅这股子血味儿,整得好像我们真跟开黑店似的。”掌柜道。
“等会儿,你们闻没闻到?”有人用力吸了吸鼻子,“从刚才就有一股香味儿,这会儿好像更浓了。”
“你别说,我怎么觉得……有点儿晕……”
话音未落,就陆续听到“扑通”声,而后再听不见几个人的对话。
叶翾止一只手用袖子捂着口鼻,另一只手向后摸索到一张凳子,凳子腿上蜿蜒缠着一株纤细的藤蔓,叶片只有指甲大小,刚刚抽展开的花瓣滑腻薄软。一点点摸到藤蔓深插入木凳缝隙的根脉,手指用力,连根扯断。花朵瞬间凋零枯萎,浓重的花香转瞬即散……
站起身,瘦小的臂膀强撑起柳辰风颀长的身躯,费力地一步步向出口移动。
一定确定他究竟死了没有!
她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天刚微亮,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闯入尚在沉睡中的百禾镇。
三匹高大武壮的骏马跃蹄飞奔,为首的是个白衣白发的年轻男子,就连皮肤都是雪透的白皙,冰雕一样的面孔无比精致,狭长的眸子眼角微微上挑,神情淡漠疏离,薄唇偏又扬着一丝若有似无的仁蔼笑意,好像很矛盾,但细看来却是说不出的和谐。
三匹马同时在镇上一家客栈门前停下,众人翻身下马,直接朝大门走去。
一进门便有人迎上来,恭敬唤道:“雪先生。”
白发男子微点了下头,便绕过他走向地当中横横斜斜躺着的四个人。“什么时候发现的?”声音如眼神一般淡淡的,没有起伏。
“一个多时辰以前。属下们本想看看事情解决了没有,好回去复命,可在门口叫了几声都没人应,直等到天色渐亮了,才发现他们四个……好像都睡着了。”
雪寒勋弯身摸一个人的颈侧——确实是睡着了,而非受袭击或是中迷香昏迷。
侧头将附近扫视了一遍,忽然瞥见地上的一节干枯的藤枝,缓缓拾起放在鼻端嗅了嗅,他皱眉看着这棵枯草出神了许久,自言自语道:“怎么可能……”
突然他霍地站起身,随后便只见白色衣影一闪,人便已不见了踪影,留下一众仍在怔愣中的手下。
呼吸很微弱,但却是仍还活着的证据。
柳辰风一直在沉睡,吸入了“血诱香”精神力量再强的人类至少也要睡上两天,更何况他又受了伤。
她不会看伤治病,但知道什么药可以止血消炎,也分明记得柳辰风的包袱里就带着些治刀伤的药。可她并没有去理会柳辰风的伤势,任其自动痊愈或者恶化。
其实她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费九牛二虎之力花一夜又大半天的时间,带着这个大累赘逃到镇郊的这座破庙来。她不是要他死的么?那么在确认他没有死的时候,就应该立刻补给他一刀才对,怎么还会……难道她疯了?!
不,不,不,她只是报答他在危急关头舍身救她。
然而,这又哪里是他第一次救她?单纯他那句“永生不问鼎皇权”的誓言,她就已经无以为报了!
或者,她该诚实一点——她心软了。
往日的种种一一在脑中浮现,柳辰风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温柔的笑容,在记忆中无比清晰。他是一个善良的人,不仅仅对她,对所有人都是,这也许就是他能活到现在最主要的原因之一吧。无论是谁,当要对他下手的时候,总是会不由自主的犹豫,心软。
可是叶翾止,这种时候,容不得你心软啊!错过了这个机会,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手,轻轻摸抚着枕在她腿上的柳辰风的额头,拂去遮住眉眼的发,纤修的手指一路沿着脸孔的轮廓向下,划过眉心的一点朱砂,划过眉骨,指尖顺着颊侧滑到下巴,而后擦过苍白紧抿的唇,在鼻尖停住,而后缓缓的,张开手掌,轻柔地,覆盖在口鼻之上。
叶翾止闭上眼睛,心里默数着时间——
一秒,两秒,三秒……
……既然我是你的真命天子,你的脚我摸过看过,人我也背过抱过了,那么你要记得,我的名字是——柳、辰、风!
他的背,很宽,很温暖。
四秒,五秒,六秒……
……你怎么还是不懂得照顾自己呢?
他看她的眼神,总是怜惜。
七秒,八秒,九秒……
……我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慢慢地等。
他的一辈子,二十二岁的生命却要停在这里了……吗?
十一,十二……
她的手在颤抖,却仍还停留在原处,阻隔他的呼吸。
不行,叶翾止没有退路,族仇家恨摆在眼前,容不得心软!
心里这样想着,手下更加捂得密不透气,不给自己犹豫的机会。
“呜呜呜……呜……”
突然的响动,叫她一惊,倏地抽回手,转头看向声音得来处。
挂满灰网已看不出颜色的幕帘轻微的抖动,女子的哭泣声断断续续自其后传出,凄凄哀哀,在破败的小小庙舍里,尽管是青天白日也令人禁不住毛骨悚然。
叶翾止慢慢站起身,轻手轻脚走到幕帘前面,看着因着她的接近而簌簌抖落的灰尘,她深吸了一口气,霍地一把扯开幕帘——
穿着宫女服饰的女子,蹲坐在地上瑟瑟发抖,一张泪迹斑斑的小脸,半掩在膝后。然,惊惧的眸子在看清来人的一刹那,全变成了惊喜!
叶翾止看见她也是惊讶,心里诧异:她怎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