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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再见刘先安 ...

  •   坐上司机小李的大奔,齐恒和左岸很快来到离报社很近的大慈堂茶园。
      穿过蜿蜒曲折的回廊和巨大的法国梧桐荫影下一堆堆搓麻的人群,小李领着他俩进了大慈堂茶园的一间高档包房。包房内光线很暗,四周环绕着一些高档红木家私,中式古典音乐弥漫声中,中间摆着一个精致的茶桌和几把面对面的红木靠椅,刘先安总裁坐在一把椅子上站起来,穿着一件朴素的、有些发旧的开斯米羊毛开衫,两眼炯炯炯有神,只是头发完全花白了。朱兴坐在他的旁边,面对着齐恒和左岸。刘先安喜笑颜开地握住左岸的手,起劲地摇着:“三年了,咱们足足有三年没见面了?”
      “是啊是啊,时间过得真快!”左岸感叹着。“三年不见,刘总你都成了大老板了。”
      “没办法,仕途走不通,只有走旁门左道喽!”刘总裁一边感慨,一边对齐恒说:“你不知道,左记者可是我的大恩人那!当年他为我写了一篇《任免风波启示录》,还惹下了一堆麻烦呢!”
      “我怎么不知道?他每走一步,都是我给他出的主意呢!”齐恒说着,“那年左岸为了你,可没少吃苦头,搞到最后还从西部日报辞职了,那么好的工作,那么好的前程,多少人挤破了头都拼命往里钻的位置啊!”
      “知道,知道。我会回报他的。”刘先安说,“今天请左主编来,就是要商量商量怎么回报他呢。”
      “回报就不用了,”左岸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当年我写那个报道,也是出于职业本分而已。”
      “说哪里话!回报是必须的。”刘先安提高了音量,斩钉截铁地说。接着他缓和了口气,恢复了低调的谈吐,对齐恒解释道:“我这个人相当记情,知恩必报。话说回来,左主编是个相当正直的人,我心里一直很感激他,当年为我出了一口恶气,这个情我到死都记着!你不知道,那篇报道出来后,我当天就买了100份报纸,给我的每一个员工都发了一份,让他们看看,事非自有公论!”
      这时,一个漂亮的、身材高挑的女服务员,穿着暗红印花旗袍,给他们砌上了一壶上好的西湖龙井,又悄无声息退了下去。这时朱兴悄悄出去安排午饭,刘先安望着他的背影对齐恒说:“他是我外甥,非常能干。”
      “你算找对了,他是挺能干的。”齐恒交口称赞道。
      “他对你可也是赞口不绝呢!”
      一边喝茶,刘先安一边开始向左岸讲述他的情况,他讲起左岸那篇文章发表后,孙厅长一班人马找他的茬,后来连副总经理也给撸了。单位是呆不下去了,只好自己干。好在他手里掌握着大量客户资源,于是很快就搞了起来,先是搞贸易,搞海狸鼠加工,现在还介入了招商引资和房地产,搞了几个分公司。“说来说去,还得感谢你左主编,那篇文章,把事情闹大了,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路线。要不是这个变故,我还下不了决心出来干呢。”
      “出来好不好?”
      “好!这还用说?”他用炯炯的目光盯着左岸:“现在是什么年代?有人说,这是一个重新瓜分资产的时代,一个财富再分配的年代。有些当官的,大官大捞,小官小捞,没当上官的也要在你身上拔根毛。这就像当年美国人在跑马圈地,谁的胆子大,谁能异想天开,加上路子正确,不出一个月,你就是万元户;不出一年,你就上百万。现在就是大好的时机,原始积累的早期,将来的千万富翁、亿万富翁都要从这群人里出。”说着,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我真傻,原来那么拼命给公家挣钱,上千万上千万地挣,落到了什么?”
      “还是你们好,出来就能挣大钱。”齐恒感慨道,“不像我们,百无一用是书生。”
      “别这么说。”刘先安安慰他说:“我听朱兴说起过你,说你非常聪明,知识面广,也很有才气。”
      “才气,才气有什么用?”有如一把钩子勾动了左岸的心,他突然有了一种向他推心至腹的诉说愿望:“不瞒你说刘总,我和齐恒是大学同学,上下铺的好兄弟,大学学的是新闻。六年前我俩刚进西部日报时,都怀着一种美好的理想,以为凭我们的才气,用不了两年,就能声震西南。两年后我参加一个报社内部的培训班,一些人不认识我,听到介绍我的名字时,都很惊讶‘呀,你就是左岸啊,看过你的大作,真不错!’。如今怎么样,六年过去了,整整六年过去了,我做出了什么成就?那天我和一个同时进到报社的人去开新闻发布会,他说得很中肯,他说,‘你刚来时吧,写了几篇文章,人们还真对你刮目相看,真有点儿一鸣惊人的味道,我们都很嫉妒你。可现在呢,管着一个小报,虽说管着一个小报,也有人管你叫左青天,可毕竟发行量太小,影响力太小了。”
      “是啊,我还不是一样,梭角也磨得差不多了,”齐恒感同身受地说,“西部日报这种地方真是败坏人!’”
      “是的。谁有灵魂谁难受。”刘先安呷了一口龙井,深沉地评论道。
      “没错!就是这样!”左岸感到刘先安能理解他,眼里放出光来:“刘总,不瞒你说,我们刚进报社时,新闻环境好些,可后来越写越不对路,越写越不受报社欢迎,常常被修改,甚至被枪毙。后来我发现,而今社会风气变了,人们不再关心社会问题、批评报道、舆论监督、社会公正等等,他们关心的是赚钱,是经济。你追求的那一套,跟他们格格不入,他们把你看成傻瓜了。现在报社成了什么了?一个大大的生意场,一个广告的大卖场。”
      “是啊,我理解,你们俩都是理想主义者,咱们都一样,”刘先安同情地望着他,“理想主义太痛苦,没市场,没法活,得转型。”
      “不错!得转型。”齐恒也像刘先安那样深深吸了一口这幽暗茶室里飘香的空气,激动地说:“是啊,所以,我也在转型,他们拉广告,我也拉广告;他们喝酒,我也喝酒;他们拍马,我也拍马;他们捞钱,我也捞钱。既然我跟他们都一样了,谁还来看我的稿子呢?不瞒你说刘总,当年我第一篇深度报道见报时,我是看了又看,还自己掏钱买了20份,寄给朋友们,那时我是什么心情?可现在呢?发出来的东西,我甚至一份都不留!——都是吹捧稿,都是拉圾!”
      他激动得说不下去了。深深埋下了头。他俩都没说话,默默地喝着浸人心的脾的龙井。
      “在一个不干净的社会,你想要独善其身,这是不可能的。”齐恒说,“人是社会的产物,环境对人的改造远远大于人对环境的改造,这是唯物论。”
      “收起你的唯物论吧!”左岸说,“我就知道,一朝下水,早晚湿鞋。”
      这时朱兴回来,说午饭已经安排好了,于是四个人起身,到公园内最豪华的饭馆里去吃午餐了。
      吃午饭时,刘先安开始问起左岸的现状。他所在的小报《深度315》怎么样,报道的影响力怎么样,发行量怎么样,广告收入怎么样,和上边领导处得怎么样,有多少员工等等。他问得很仔细,左岸给他详细地讲,刘先安听得很认真,完全不像个老板,就像个推心至腹的朋友和兄长一般。
      左岸向刘新先安讲起他怎样被发配到西部日报广告部拉起了广告,他形容那是一段炼狱般的经历,对他的自尊心是一种严峻的折磨。他受不了这种折磨,最后从西部日报辞职,挂靠社科院,办起了《深度315》这张小报,先后抓到了皇大都会别墅质量问题、江丽蓉猝死事件等热门报道,在社会上取得了一定的反响。
      “是的,我听齐恒说了,”刘先安说,“你的小报影响很大,外边现在人们都叫你左青天了。”
      “过了过了,”左岸说,“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小报发行20000多份,没有广告,规模很小,入不敷出。再说,又被西部日报收购了,转了一圈东家还是没换成。不过作为主编,我还是有一定的自主权。”
      “我听明白了。”听到最后,刘先安摇了摇头,慢吞吞地说:“是的,左主编,你既然认我这个朋友,我就有话跟你直说了。你这样小打小闹,今天这儿弄个题材,明天那儿抓篇报道,尽管有影响,尽管你成了名,被人称为左青天,可你的格局还是很小,成不了气候。”他用炯炯有神的目光盯住左岸说:“现在是什么年代,是规模化的年代,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淤泥的年代,要么吃掉同行,要么被同行吃掉,要么做大,要么死亡,没有第三条路可走。所以说么——”他停顿了一下,郑重地看着左岸:“要是你信任我老哥,我愿扶你一把,干点大事。我的看法是:要么不干,要干就干大事。干二流的事情,你永远成不了一流的人。”
      “不错,这话说到我心里去了。”左岸惊异地睁大了眼睛,感谢他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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