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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5、谭琳深卷其中 ...


  •   “计划是很完美,”左岸摇了摇头,缓缓地分析道:“可再完美的计划也有漏洞,也可能出错。在我看,他的洗白过程充满了风险。这风险有三:第一,来自租他商铺的商户们,他们会不会闹?要闹,会闹到多大程度。第二,来自银行,银行变了卦,冻结贷款怎么办?第三,来自媒体,如果有媒体对他进行深度曝光,揭穿他的骗局,引发社会反响,那他也完蛋。”

      “完了,完了,”仿佛开了一枪,齐恒瞬间焉了下去,口中喃喃自语,面如死灰,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光彩。

      “是啊,你想啊,”左岸没有看老友的脸色,沉浸在自己的分析中:“比如说第一点,受骗了的商户们要是闹起来,我是说闹得很大——这不是不可能,上次不就有好几百人冲击咱们报社吗?——如果这样,政府有关部门就会出动,毕竟稳定压倒一切。这样一来,政府就会出面,安抚消费者,银行断贷,媒体群起攻之,刘先安很快崩盘。”

      “完了,完了。”齐恒再一次嘀咕着,低下了头。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静静地喝着三花茶。他们看得到锦江河水在西斜的阳光下泛起绿色波纹,听得到风吹柳树的沙沙声响混合着麻将洗牌此起彼伏的声响。齐恒感到阵阵口干,平素甘甜的三花茶此刻喝起来似乎有点苦涩。

      “糟了,小谭还在太明商场上班呢。”齐恒看着左岸,吞吞吐吐说出了他的担心。看得出来,他感到了实实在在的紧张。

      “小谭,在太明上班?”

      “是啊,今年年初就去了。朱兴说,她是学会计的,在他们那派的上用场,让她先去月明帮忙,然后又到太明上班。我想想都是朋友,靠得住,就让她去了。”

      “这么说,太明商场、月明百货,她都上过班?”

      “是啊,都在帮忙。朱兴让她当财务主管,给的工资高。说大家是自己人,可信。”

      “光上班,没多大问题。”左岸沉吟了一下,说:“上班拿钱呗,这没什么,卷的还不算深。”

      “很深,”齐恒说,嘴唇微微发抖,脸色发白:“她在里边拿有股份。”

      “有股份?”左岸吃了一惊,“有多少?”

      “在太明商场不多,也就1.5%,在月明有很多,占20%多,是大股东。”齐恒告诉左岸,那是在朱兴开始筹备月明百货时,5月的一天,朱兴在电话里对谭琳说,你今天晚上把身份证送到月明来,我明天要去登记一下。晚上8:00多,谭琳就把身份证送给他。

      过了两天,朱兴见到他时说:‘如果让你做老板,你要不要?’谭琳说:‘我不是当老板的料,不想当,也不可能当。’朱兴说:‘我前两天复印你的身份证,就是要去办理股东变更手续的,别人我信不过,只有你我才敢信。你不用再注资,直接增加股份,当大老板。你在这几张东西上签名吧。’谭琳听了,呆了一下,问他:‘你自己为什么不当老板?’朱兴说:‘注册一家公司要两个人以上才行,我一个人不能注册,我只能再找一个人。’谭琳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做了股东和法人。

      “完了,完了,彻底完了!这回中了套了,陷进去了。”

      “是啊,朱兴说,有财大家发,让我在公司持点干股,我就叫小谭出面持了股。”

      “烫手,太烫手啊!”左岸说,“赶紧!能多快就多快,让小谭退股,辞职,千万不要卷进去!”左岸焦急地说:“这回你可得听我的!”

      “所以我要求求你,千万千万,不要报道太明月明的事情。千万千万,把稿子压一压,放一放。我知道,这你能做,不是吗?咱们是朋友,不是吗?我求你帮帮我,这个忙一定要帮。于公,我需要业绩,需要刘先安那1000万广告;于私,小谭在里面占有股份。所以说,于公于私,刘先安都不能垮,你说对吧?”

      左岸看了他一眼,慢吞吞的说:“你知道,最近我心里也斗的很激烈。你知道,日前刘先安要给我200万,赞助我买检测设备。你知道,这些检测设备我是多么需要啊。你知道,有了这些设备,我的报纸就可能摆脱困境,发展壮大,小报变大报。你知道,这200万对我来讲是多么重要啊,我苦苦挣扎了三年,就缺这200万呀。可是我当时没有接,现在我更明确了,必须拒绝这200万。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价值观。你是了解我的,一旦闻到这钱跟我的气味儿不对,我是不会拿的。”左岸说着,表情严肃了起来:“我最鄙夷的生活是需要出卖灵魂的生活。比如不认同某种价值观而又必须依赖这种价值观生活;比如为了生活去背叛自己的信念,与自己的良心搏斗,或者为了生活干脆抛弃良心。要是我明明知道拿这钱不对,但为了事业,为了成功,为了近在眼前利益,就弯下腰去捡这钱,我会后悔的。”

      “我知道,我怎么不知道,你就是个卢梭!”齐恒恢复了对朋友无所不知的包容性的笑容:“我也知道你怎么想我。照你看来,我们在报纸上帮刘先安打了那么多的广告,吸引那么多的人彻夜排队抢商铺,都是错的喽?”

      “岂止是错,你们简直是帮凶,骗子的帮凶!”左岸的语调激昂了起来:“你知道不知道,几百个小商小贩的血汗钱被吞蚀,对他们意味着什么?几个亿的大窟窿,会在社会上引发什么样的震荡?”停顿了一下,左岸诚挚地对齐恒说:“我不知道在给刘先安打广告这事上,你介入有多深。不管深浅,我觉得你都必须立刻摆脱出来,跟他们划清界限,要不然出了事,追究起责任来,你就毁在这上面了。尤其是那个朱兴,他就是个骗子,他操纵了海狸鼠骗局,又操纵了制衣厂骗局,现在又化名朱兴了,明摆着又来操纵太明月明骗局。他是个可怕的角色,你和小谭两个一定要离他远点,能离多远就离多远!咱们是朋友,我才郑重地提醒你——!”

      “是的,”齐恒心慌意乱地回应着,脑门上冒出了细细的汗珠来:“可是,这一切还都没落实,还没被揭发出来,或许也不是这么回事呢。谁知道呢,只要你不揭开,谁能关心到这事上来呢?媒体、社会也不会关注到这儿的……”

      左岸瞥了他一眼,就这一眼,让齐恒感到了一种彻骨的寒意。左岸摇了摇头,带着几分伤感,轻轻说:“齐恒啊齐恒,我看这两年你搞广告有点搞过头了……你不是不了解,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让我对这事听之任之,明明看到是个骗局却不去揭穿,明明看到几百个商户将要倾家荡产却不闻不问装作没看见,这可能吗?你可能搞忘了,我们当初从事新闻这个职业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什么?”

      “为了公正。当然,是为了追求公正。”

      “公正?”

      “对,你知道,我讨厌说教,可我的内心还是有一种宗教一样的东西,就是——”他被内心的信念折磨着,两眼闪闪发光,“我感到,我们所在做的事情,有点像上帝干的事情。比如,我们还一个被怨枉的人、一个被扭曲的事件一个公正,或者还一个企业、一个社区的公正,总之,我们是还力所能及的范围的一个公正。这种事情,不是跟上帝所干的事情差不多吗?就像我们过去做过的那些报道,看着那些感激我们的人,我真的感到由衷的快乐。除此,我看不出我们干这一行还有什么诱人的了。”他停顿了一下,回忆使他两眼闪闪发光,“说真的,我很怀念我们的过去……”

      “是啊,不错,当时,我也有这快感……”想起当年他们在一起的时光,齐恒由衷地说,“可是,现在我的看法有些变化,咱们不是领导,又不是法官,有些事情咱们管不了?”

      “管不了也要管。你没听说新闻叫第四种权力吗?西方讲究三权分立。除了前面三权,舆论监督权最被看中,认为是三权之后的第四种权力,你看,我们被看得多高?被寄予的期望有多高?”

      “可我们不是西方,我们的舆论监督环境也跟西方天差地远,有些事我们跟本管不了。如果我们超出自己的能力范围硬要管,那就跟唐·吉柯德有什么两样?不停地跟风车作战,到头来落得个两头不讨好,自己伤痕屡屡不说,还让家人跟着你担惊受怕,划不来。”

      两个朋友互相看着对方,有一阵没有说话。此刻茶园里人声更加鼎沸,西下的阳光更浓,透过密密的法国梧桐照在他们长期熬夜此刻显得更加苍白的脸上。他们都刻意不再多说,生怕伤害对方。

      “是啊,也许,”沉默许久后,左岸轻轻感慨道:“人各有志,不能勉强吧。”
      同样是两个好友,同样是在这个茶园,同样天南海北谈天说地,但他们却再也感觉不到当年的亲密了。在他们的内心深处,仿佛有一堵厚厚的观念的柏林墙,把他们分隔在两块不同的天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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