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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朝贺当晚 ...

  •   不久后的一天,1992年4月3日,是个星期五,左岸带着桑琪娅去参加他的好友齐恒乔迁新居仪式。
      这天桑琪娅穿着一件普通到再也不能普通的墨绿色的夹克衫,那颜色、包括那种样式,穿在许多人身上都不好看,但桑琪娅临出门时照了照镜子,增添了几分自信,她自信这夹克穿在她身上,能透出一种秀气来。从镜子里,她很满意自己的一头长发,只在发梢微微卷曲。她最满意的就是她的脸,她的脸纯净、透明,是这种秀气的突出代表。她的鼻子略小,眼睛略大,但整体一看,却是那么恬静,像一汪清水。从她舒心微笑的面容,从她那微小温柔的动作中,无一处不流露出那股只有纯净的少女本身才具有的恬静气息。这股气息无疑弥漫了整个房间,以致在她和左岸走在路上,她都能感觉得到她内心洋溢着的那股恬静的气场。
      可惜左岸是块木头,或者说是个不敏感的人,不能欣赏她的美。
      左岸和桑琪娅在天还没黑就到了齐恒新落成的豪宅别墅。齐恒和他的女朋友谭琳站在新落成的豪宅的门口迎接他们。
      “来了,左兄?”齐恒说,拍了拍他的手,脸上绽放出油光光的笑容。显然他和左岸非常熟悉,免去了不必要的客套。他立即把目光转向了桑琪娅:“这个就是你常向我说起的桑琪娅小桑同学?”
      “就是就是,”左岸忙不迭地为他们做着介绍。
      “久闻大名,如雷贯耳,”齐恒有些夸张地说,“左兄在我面前时常提起你呢?”他说话时用的是从胸腔里发出来的、有些沙哑的、悦耳的声音。
      桑琪娅微微脸红了。在他们中午经常吃饭的大型公共食堂,她虽然也见过齐恒几次,但她此刻还是不禁要为他的风度所迷惑。这天他上面穿着一件朴素而又新颖的灰色短大衣,完全是单色的,没有任何多余,只是在脖子上像30年代旧知识分子一样围着一条咖啡色的暗花的短围巾,点缀得很别致。他的下身穿着同样朴素而又新颖的、和上衣和颜色一致的直筒裤。这种打扮,既不同于现时穿着毛料上衣和大脚喇叭裤的时髦分子,也不同于故意穿着将校呢军上衣和穿着整套旧军装显示气派的高干子弟,更不同于故意不修边幅、甚至把色彩搞到方格衬衫上的现代派艺术家,不,他不属于所有这一帮帮的人,他的衣着用八个字便可形容:朴素大方,新颖文雅。
      他的相貌,更是令人赞叹:他有着外交家乔冠华那样高高的个子和削瘦而挺拔的身材,身高在1.80以上,脸很宽,鼻子像外国人一般突出地隆起着。除了这些优势相貌因素之外,更令女性着迷的是他的风度:优雅、多情、体贴、有教养。风度这种东西是无形的和难以形容的,但又是实实在在存在着的。从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敏感的女人都能察觉出那种优雅和风情来。
      “小桑同学,你看到里边那个瞎子在看你吗?”齐恒带着会心的微笑突然问她,桑琪娅有些惶惑的朝他别墅院子里边使劲张望,看到院子里人来人往有十多个人,可她并没有看到什么瞎子,他有些不解地摇了摇头。
      “我看到了,”齐恒一本正经地说,“有一个瞎子睁大了眼睛看你呢。”
      “在哪儿,为什么呢?”更加不解。
      “因为你太漂亮了,瞎子都开了眼啊!”
      几个人噗的一声大笑起来,气氛顿时活跃了。这就是齐恒,他有这本事,几句话就能调节气氛,拉近和陌生人的关系。
      “瞎说,齐兄,”桑琪娅脸红了,心里暖洋洋的:“我算啥,嫂子才漂亮呢!”
      “哪里哪里,承蒙你夸奖,不敢当!”
      谭琳说,她说话的声音很慢,脸上带着装饰性的笑容。她的语言故意显得有几分文绉绉和书面化,加上她那铺得有些厚的脸粉,长得有些过分的睫毛,都给人一种不真实的印象。但是,她那弯弯的半月型的眉毛,同样弯弯的、半月型的、水汪汪亮晶晶的眼睛都很真实生动,仿佛会活动。
      谭琳穿着一件暗红色的、经过改装的、类似旗袍一样的毛衣,肩上披着一块暗赭色的俄罗斯披肩,像个贵妇人。她有着170的高高的个子,楚楚动人的面容上面,那大大的带着笑意的明眸,高高的鼻梁,厚厚的嘴唇,容光焕发的装饰性的笑容。她身材挺拔,乌黑的头发高高地向着头顶盘旋而上,赤露出雪白的颈项和耳耳垂下面那两颗夺目的珍珠。
      凭着女人的直觉,桑琪娅感到,谭琳身上最最令她惊叹的不是这些美女必备的东西,不,让她感到更惊异的是,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了她身上传来的一股强大的肉感的气息,这种气息来自那薄薄的暗红色的毛衣包裹着的躯体里,那明显的比常人大了一号的躯体,多肉的性感的躯体。在她的躯体里面,仿佛有一种类似蟒蛇一般的东西不安于现状,在缓缓的蠕动,散发出一种内在的活跃。正是这种气息,令她由里到外通体燃烧,有如性感炸弹。这样的躯体,对于男人的吸引将是致命的。她暗暗想着。
      “是啊,小谭,你比我在峨川见面时更靓了,”左岸说,“齐兄,你不介意兄弟我跟小谭来个同志式的、纯洁的拥抱吧?”
      谭琳笑弯了腰:“我不介意,只要小桑不吃醋。”
      “呸!爬爬爬!”桑琪娅有些娇羞地推了左岸一把:“去抱去抱,我才不吃醋呢!”
      左岸轻轻抱了谭琳一下,四个人都笑了。
      这以后,左岸和桑琪娅进入别墅前院草坪,那里有着十多张桌子和一些乳白色的户外椅,在逐渐西沉的夕阳中闪闪发光,他俩选中一个紧靠门口的桌子坐下,一边等候仪式开场,一边观看齐恒和谭琳迎接客人,桑琪娅觉得,他俩有如一对喜剧演员,上演着一幕幕喜剧,蛮有趣的。
      那时齐恒已经是左岸的母报、成汉最大的报纸《西部日报》的广告部主任,真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上任一年来,他使《西部日报》的广告营业额迎来一波爆发式增长,从原来的5000万上升到9000多万,眼看就要破亿,深得报社领导的赏识。而他自己通过从合作的广告公司以及手下的广告骨干那里分提成突然暴富起来。于是他在当时的郊县汉都镇买通了关系,在紧靠商业旺街买下一块地。并用这块地盖起了400平米的三层豪华小别墅。别墅一楼设有草坪、停车位以及面积达150平米的大客厅,二楼三楼均为卧室,附设健身房和顶楼宽大的花园式的平台上,摇椅、咖啡坐、洋伞一应俱全。宽大的卫生间里还有桑拿蒸汽浴室。无论春夏秋冬,在清凉的夜晚坐在平台上,可以看到新都小镇的全景,这些在当时已经足够豪华了。
      更令人惊异的是,盖起这么一大幢豪宅,齐恒的全部花费还不到100万元。他的地皮是通了关系买的便宜货。施工队也是他请相关记者报道过的,所以工程造价也给予了优惠。而买建筑材料和装饰材料,更是他的拿手好戏,他的手下掌管着十几个跑建材的家装业务员,这些业务员被分配到水泥、瓷砖、卫浴家具、地板等各个小行业,这些业务员又分别到这些行业的龙头企业长期拉广告,当他们得知自己的主任——那个决定他的行业、决定他的绩效、决定他挣钱多少、决定他的升降进出的关键人物,那个平时总是笑眯眯、幽默可亲、经常与他们称兄道弟、既象领导又不像领导的领导,突然需要盖房,需要他们小小的赞助时,他们当然会不遗余力地大力表现,他们互相攀比着找厂家打折扣优惠,甚至有些关系熟本事大的人,说通一些家具和建材商白送。业务员们把为自己主任建豪宅作贡献看成自己向主任展示能力、展示实力、汇报业绩的平台。
      至于室内那些电器,也几乎不用自己操心。因为他同样掌管着七八个负责电器广告的业务骨干,他们也为他进行着类似的操作。
      而齐恒对待这些下属和小兄弟,也充分展示出了他外交才能和笼络人心的出色技巧。每当他的某个小兄弟神秘地、单独地告诉他,他将给他送一些什么材料或电器时,他都会一边握着他的手示意感谢,一边顺口来上一句:千万不要违反原则,不要让老弟为难。东西送来以后,无论他的工作多么繁忙,他都会亲自给他的小兄弟挂电话去表示感谢,道一声兄弟辛苦,并推心置腹地暗示,兄弟的情谊,大哥我一定会记在心上。
      在单位,他不爱开会是出了名的。即便开会,他也喜欢自称自己是大哥,称下属是小兄弟,他喜欢把单位搞成家庭,喜欢享受家庭的氛围,喜欢当大哥的感觉。但如果就此你认为他是低效率的一团和气的人,那就大错特错了。他其实粗中有细,对下属观察入微,有时会非常有决断。他上任之初曾进行过大换血,70多人换掉了三分之一,换进了许多强干的、原本和他称兄道弟的新鲜血液,这些人被广告部人们私下号称为“齐家军”。他用一种悄悄的、不露痕迹的做法,把自己的心腹一个个安插到重要岗位,又通过经常性地吃吃喝喝“与民同乐”,把这伙人团结得像一个人一样。“齐家军”像一台高速运转的引擎,给他带来了业绩的大幅飙升。齐恒的西部日报广告部现在已经扩展到90多人,按照地产、汽车、家装建材、餐饮旅游、金融保险、医疗美容等十大行业进行划分,每个行业都配备几个业务员并下达了几百万广告任务,他甚至还专门通过经济部董德主任,从记者中抽出力量,组建了一支六七个人的小型专刊队伍,专门负责为重点广告客户写关系稿。以往只能偷偷摸摸在地下干的事情,如今到他这里却领到了通行证,能够光明正大地、大张其鼓地干,这当然就带来了高效率。
      齐恒乔迁新居的这天,紧邻齐恒豪宅的市民们大开了眼界。从下午起,他们看到一辆接一辆的公家的面包车(当时私车没设多少)停在豪宅的路边,排成一条长龙。从车上下来很多男男女女,像搬家一样从车上拿下各式各样、五花八门的礼品,大到冰箱、彩电、空调等大件电器,以及微波炉、电饭煲、燃器灶、电动鱼缸等等实用电器,小到自助餐用的整箱整箱的火腿肠、啤酒、沙拉蔬菜、调料、刀具,还有床单、被面、成衣、皮鞋、插满各种鲜花的花盆,真是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豪宅里飘出用高级音响传送出来的动听音乐。齐恒笑容满面,站在门口,迎接足足超过100位前来送礼朝贺的贵宾和部下,每逢男人,他会亲热地上前拍拍对方的肩膀,一边笑着表示感谢,一边说等一会儿和他喝上两杯。逢到女士,他会不失时机地开上两句无伤大雅的玩笑,并欢迎她们光临寒舍,用她们的美貌照亮寒舍,令蓬荜生辉。
      随着轰鸣的马达由远而近然后发出熄火的突突声,一个黑黑的肥胖到圆滚滚的小个子从一辆红色法拉利跑车里弹了出来。这样的小跑车整个成汉也没有几辆。
      “哎呀!朱总!”齐恒惊呼:“朱大侠亲自驾到!”
      身高1.65米、体重超过100公斤的朱兴,挽着苗条艳丽的女秘书许瑶瑶,有些滑稽地滚滚而来。他扑过来,给齐恒来了个熊抱,头发正好扎在齐恒的下巴上:“祝贺,祝贺,热烈祝贺!”
      桑琪娅细看这朱兴,可以说,他是一个略微缩小版的马季,只是更黑更胖,他最有特色的部分在于头,他的头明显分为三个部分,上三分之一是一个压扁了的圆柱形,那上面有着短短的头发和脑门前深深的横抬头纹;中间三分是一镶嵌着一双笑时总爱眯起的小小的绿豆眼,以及一个略略有些上翻的鼻子;下三分之一,被一张有着厚厚的唇的大嘴统治了。
      这个朱兴就是那个朱兴吗?那个昨天港商余英杰还在信中控告他假合资真骗钱的朱兴?桑琪娅默默地想着,没错,肯定就是那个朱兴,因为她以前也看过一篇报道,《开红跑车的年轻总裁》,这个朱兴也开着红跑车,肯定是一个人。她这样想着,用眼睛瞄了瞄旁边的左岸,突然惊异地发现,他的脸上呈现出一种极其惊诧的神情,仿佛是看到了一种什么怪物,受到了什么刺激。他为什么会这样,看着平时那么沉着自信、从容不迫的他眼下这般过度反映,桑琪娅默默地想着,他肯定也意识到了这个朱兴就是余英杰信中控告的那个人,但是不对,纵然这样,他也不该有如此过度的反应啊。
      “感谢朱总,您可是我的大客户哇,”门口,齐恒文绉绉地说。
      “不敢当,不敢当,齐主任谦虚了,你的客户遍天下!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在成汉,三分之一的人是你的朋友,三分之一的人是你的熟人,还有三分之一的人,正在结交中——!”
      大家都笑了。朱兴转向谭琳,上窄下宽的头颅上下面那张粗糙的、堆了许多横肉的圆脸上,一对小眼睛眯缝起来,脸上堆出了他那招牌式的天真笑意:“哇,咱们小谭今天不得了!像个贵妇人,比日前我见时更靓了!”
      “哪里哪里,哪有你们瑶瑶漂亮啊!”
      是啊,瑶瑶妹妹,”齐恒帮腔道,学起了牧师布道的口气:“你是光,照耀周遭的一切!”
      “哟哟,不得了,齐兄,不带这样的,人家都是夫唱妇随,你倒好,来了个妇唱夫随!”
      四个人又都狂笑起来。
      桑琪娅感到,自从那个圆滚滚的黑汉子、那个开着红跑车过来的老总朱兴进来时,左岸的目光便再也没有离开过他。他紧紧地、一刻不停地盯着他细看,仿佛要把他从头到脚从里到外看个仔细,又仿佛拼命回忆着什么。也难怪,这个人正是港商余英杰控告信中骗局的主角,也是《开红跑车的年轻总裁》那篇报道的主角,连我都注意到了,作为敏感而专业的记者起家的左岸怎么会不注意到他、怎么会不对他产生强烈的好奇心呢?
      这以后来的,是齐恒原来的部主任、现在西部日报的副总编辑董德和时政部主任冷飞雪。
      董德今年46岁,身高1.80米,是个相貌堂堂的北方大汉,方方的国字脸有些发黑,那上面最最突出的,是在深陷的眼窝中镶嵌着一双环型的豹眼,平常看人时常射出骇人的光芒,常令对面的下属胆寒。今天他照例穿着他那套整整齐齐的藏青色毛料中山装,鬓角照例有些花白。
      与董德同来的冷主任名叫冷飞雪,是西部日报时政部主任,今年36岁,是河南人,董德的老乡。他和董德站在一起,就像个小跟班。他生得五短身材,矮矮胖胖,方方的脑袋上面有一张大大的扁脸。扁扁的大脸上有一对小小的眼睛,眯起来时笑得很亲切,但是瞪起来时也挺吓人。不过通常,他对上总是眯着眼,但是有时对下时不时要瞪一下眼。由于吃得好,营养跟得上,他的脸上永远红光焕发,精神饱满。而此刻,他的眼珠不动,呈现出一种通常人们所说的死鱼眼,这时他的脸上也呈现出一种相应的平板的神情。
      “哎哟——,两位大领导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呀!”齐恒如同唱戏一般发出这句感叹,尤其是那一声拖着长腔的哎哟,真是够劲!
      他俩欢笑着握住齐恒的手,热烈祝贺他乔迁新居,连声称赞着:“不错,不错,鸟枪换炮喽!”
      “都是您领导的好。”齐恒笑着带着他俩穿过草坪。桑琪娅注意到,他俩路过时见到了左岸,左岸并没有起身,只是用微小的动作向他们点了点头,冷飞雪阔步走过草坪,对左岸的点头视而不见。而董德则同样用微小的动作朝左岸点了点头。齐恒迅速把他俩带进大客厅,里面立即响起一片欢呼声。那里面坐着很多广告部的业务员,他俩迅速地和他的广告部的下属们一一打起了招呼。桑琪娅感到好生奇怪,按理说他们的是左岸的领导,左岸见到他们的表情纵然不一定要像齐恒那样夸张,但也应有通常到下级对上级的礼貌表示,而不应该如此生份冷淡。他们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过节?桑琪娅想。
      “哎呀——!大哥,你这么百忙的人,怎么也跑来了呢?”
      “老弟乔迁之喜,我怎么能不来朝贺呢?”
      起劲儿摇着齐恒手的,是一个长得很方正的小个子中年男人,桑琪娅发现他留着偏分头,眼睛长得很好看,又长又大又明亮,宽宽的发亮的脑门显得很有智慧。桑琪娅意识到,这位最晚到场的大人物就是刘先安,太明控股有限公司总裁,余英杰在信中提了一句。他只有四十五六的样子,可是两鬓都斑白了。他穿着一件朴素的泥巴色夹克衫,带着他的司机小李一起,同时还带来了一份厚礼,一辆崭新的捷达车。他把钥匙悄悄塞给齐恒,轻描淡写地说:“我看你盖了车库,这辆小车正好放进去。”
      “不用不用,”齐恒心花怒放,嘴上却言不由衷地说:“我有车,有公车。”
      “哎!这就不对了,公是公,私是私嘛!你今天搬了新家,老哥我也要表表心意嘛!”
      “那,感谢了,十二万分感谢,谢谢大哥!”齐恒握着刘先安的手摇了很久。
      他们说话声音不大,但是桑琪娅由于坐得很近,都勉强听了个大概。看来齐恒跟他们的关系处得很近,不过接下来齐恒的动作却让她更是惊得合不拢嘴了。齐恒没有停顿,立即把刘先安和他的司机小李带向左岸和桑琪娅的桌子:“左兄,你看谁来了?”
      左岸也惊讶地张大了眼睛,嘴巴有些合不拢了:“刘总,你怎么来了?”
      看来,左岸和刘先安早就认识,桑琪娅想。
      “现在刘总可不得了!”齐恒抢着介绍,“刘总是太明控股公司的总裁,要给咱们成汉投资上亿,是大投资商,大港商。”
      “哪里哪里,齐主任言过了,不足挂齿,不足挂齿。”刘先安和小李坐了下来。桑琪娅发现,刘先安说话时声音很低,嘴角微微抖动,看上去非常平易近人,低调得甚至有一些不起眼,一点儿也不像个手握上亿资金的大商人。“齐主任,你不知道,我和左记者,噢,现在是左主编,我们是老关系,老朋友喽,左主编是最早报道我的人,是我的恩人。”
      “知道知道,我都知道,”齐恒用一种无所不知的神情会心地微微一笑,“老朋友相见,你们好好聊聊,我再去招呼一下。”
      “好的好的,你请便,请便。”刘先安轻声说,把目光转向了左岸:“咱们有多久没见了?”
      “三年,整整三年。”左岸说。
      “是啊,三年,三年起了很大变化啊。世事变迁啊,”刘先安感慨道,紧紧握着左岸的手,真诚地说,“我听说了,都听说了,这几年你为我的那篇报道吃了很多苦,我知道,我都知道。”
      “这没什么,总的来说,都怪我自己,个性使然。”
      “是啊,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性格即命运,一点不错,性格即命运,左主编,这话用到你身上,再合适不过。不过现在好了,我的条件好些了,可以做些事情来回报你,我要给你一个大大的回报,大大的回报。明天,明天中午,我请你到大慈堂喝茶,我们好好谈谈,叙叙旧……”刘先安说着,语速越来越快,越来越流畅,桑琪娅发现,原来他的口才非常好,老爱用一些重复来强调一些话,他的语调低沉,很有感染力。而比他的语调更有感染力的是他的那双眼睛,清澈、透明、直指人心,当这双眼睛那么真诚地直视着你时,你会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相信他所说的每一句话,有的人就有这种魔力。这以后他又突然转身对身旁的司机说,“小李,你去把朱兴叫来,给左主编认识一下。”
      没一会儿,矮矮的、胖胖的、穿着一身黑夹克仍显得圆滚滚的朱兴,那个略微缩小版的马季,滚动到来到他们身边,刘先安向左岸介绍:“左主编,这是我的旗下的太明商场的总裁朱兴。”
      “朱兴,朱兴。”他热情地握住左岸的手,迅速地递过一张名片,左岸看了一眼,那上面台头有如文件一般印着套了红的扎眼的字:成汉太明商场有限公司,中间是名字和职务:朱兴,总裁。左岸收起名片,平静地对他说:“不对吧,过去我见过你,你是李总,李方天。”
      朱兴的脸一瞬间改变了颜色,涨成了猪肝色。他的小小的绿豆眼迅速地眨了几下,似乎在脑海中拼命的回忆,回忆在哪里见过左岸。
      桑琪娅想,啊,原来他们认识。
      左岸清楚地提示他:“在资县,你养海狸鼠,那时你李总可是个大人物啊。”
      “哦,想起来了,”反应奇快的朱兴在脑海中,迅速把左岸和往日的一个场景对上了号,“你是……跟着报社‘刘大抓’刘老来的那个记者?”他有些犹豫地低声说。
      “对啊,正是在下。”左岸回答,“那是三年前的事了。”
      “是啊是啊,”朱兴说,脸上重新升起了自信的笑容:“那天来的记者特别多,我记不住,没招待好你,实在对不住。”
      “没有没有,当时你是大人物,怎么会看上我们这些小记者?”
      “哪里哪里,你左主编现在可是名声大振。我早就听说过你的大名,今日幸会,幸会!”朱兴满脸泛起了灿烂的笑容,他一笑,一只小眼睛就眯成了一条缝。说着他两手抱拳,模仿古人摇了几下,左岸给他逗笑了,有些敷衍的说:“不敢当,不敢当。”
      “真的,”朱兴说,那语气也像刘先安似的显得很真诚:“我和你们广告部主任齐恒是老熟人,我早就从他那儿听说过你,后来又拜读过你的很多文章,你的文笔我很佩服。”
      “谢谢,你过奖了。”左岸说着,握住了他的手。
      这边,齐恒和谭琳迎接客人的过程,足足持续了一个多钟头,才终于结束。

      接下来,齐恒和谭琳分别带领男宾和女宾参观了他们新落成的分成三层的豪宅——他们的餐厅、卫生间、卧室、客厅、书房、还有带乒乓球台和蒸汽浴的运动室,带迷幻彩灯以及假山喷泉的顶楼花园,以及空空的宽大的车库。在来宾和下属的一片啧啧称道声中,女士们手脚麻利地把从厨房里把从附近宾馆里订好的自助餐——各种冷盘、饭菜、汤肴、水果带到了大型客厅拼好的几张餐桌上。
      齐恒宣布请报社领导董总编讲话,董德便说了几句在这个场合领导都会说的祝贺话,他希望广告部的兄弟姐妹们向齐主任看齐,奔小康发大财。然后齐恒宣布开饭,请兄弟姐妹们尽情地吃,尽情地玩。
      在齐恒的150平米,有着两台立式空调、宛如大饭店大型包房的客厅里,晚饭持续了两个半小时,齐恒使出浑身解数,游走在客人中间,劝很多人喝了很多酒,男士在酒精的作用下与他开始称兄道弟,变得亲密无间起来。女士们多喝两杯后,变得更加爱笑,眼睛亮晶晶、脸盘红嘟嘟,说出话来更富挑逗性。齐恒和谭琳在其中应付自如,大家都感到十分尽兴。
      饭间,齐恒还请朱兴总裁的秘书许瑶瑶小姐唱了两曲她最拿手的民歌,把气氛推向了高潮。
      自助餐的最大好处是人与人可以自由组合,随意交谈。桑琪娅看到,刘先安和董德以及冷飞雪凑在一起聊得火热,他们不像是原来不认识的人,而像是亲密的朋友一般,齐恒后来也加入期间,这以后不时有一波又一波的男女广告员来到他们跟前向领导们敬酒,气氛很热闹。左岸端着一个冷盘静静地坐在一个角落,显得有些落寞。这以后,桑琪娅发现,左岸用大盘子端着一个鸡腿和一些素菜,找机会凑到谭琳身边,和她密谈起来。他发现谭琳先是用那种幽怨的神情看着他,安安静静地听他讲着什么。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桑琪娅揣度着,他们在谈论什么呢?也许他们谈的不过是老朋友之间的家常话,无关紧要的话,我为什么会这么在意呢?我才不要在意呢,他们谈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她这样安慰着自己,又发现谭琳被左岸说逗得破涕为笑,左岸也开怀地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很响。桑琪娅感到一阵痛楚掠过了她的心头。这以后她看到他俩又投入地说着什么,不一会儿谭琳的脸上放出了红光,有如燃烧的炭火一般。她身上那种气息,那种肉感的气息那么强烈的散发出来,包围着左岸。不对,她们的关系应该不一般,从他们说话时的语气和亲密的表情,她看出她们之间共同拥有着一些秘密,一些她不知道的话题,正是这些秘密和话题,让他们变得亲密了起来,甚至亲密得有点超出了和哥们儿的女朋应有的界限了。看着看着,桑琪娅感到自己的心揪紧了,刚才那种隐隐约约的痛楚,此刻那么明确,再一次钻进了她的心底。
      此刻一个外号叫“老鬼”的业务员,拉了拉齐恒的衣角,说有事希望能和大哥密谈。齐恒领着“老鬼”来到顶楼花园,他们吹着徐徐的凉风,坐在铁艺雕花凳子上,喝着冰镇的可乐,从这里可以看到灯火通明的汉都小镇夜景。
      “老鬼”姓崔,叫崔世界。他身高1.85米,是典型的东北大汉,黑黑的方脸盘上镶嵌着两颗时常呆滞不动、白多黑少的眼珠,看着有些瘆人。一次齐恒和他开玩笑,说看他的样子,不像杀猪的,就像杀人的,不像老崔,倒像“老鬼”。这话传到同事们的耳中,大家都笑个不停,觉得很形象,于是渐渐人们开始不叫他老崔,而叫他“老鬼”。他也不介意,反过来对人们解释道:“大哥管我叫老鬼,那是说我为人老道,业务能力强,我就喜欢齐总给我起的这个外号。”于是“老鬼”这个外号就流行开了。
      然而平心而论,老崔也对得起“老鬼”这个外号,别看他长得五大三粗面带凶相,其实像很多东北大汉一样粗中有细,豪爽的外表下有颗精明的心脏。他擅长琢磨人的内心,对症下药,了解客户需求,并针对其需求进行策划,所以在齐恒手下108将中,他的业绩也是排在前十位的。此刻,他的黑眼珠向上翻了翻,开始对齐恒的症状下了药方:“齐大哥,我有个表妹,刚从学校毕业,想到咱们部里干业务员。”
      “她是学新闻的吗?”齐恒问。
      老鬼摇摇头。
      “干过广告?”
      老鬼又摇摇头。
      “承蒙老弟错爱,”齐恒以他一贯的幽默,略带嘲讽的口吻说:“那她一没学过新闻,二没拉过广告,到我这里能干什么呢?坐前台?”
      “不是坐前台,可也跟坐台差不多。”
      “坐台?”齐恒努力睁大眼睛,想要发掘老鬼身上的幽默细胞。但是不像,老鬼说这话时,神态平稳而严肃,似乎经过深思熟虑。
      “是的,坐台。大哥,你不觉得我们广告部的广告员们都太正经八板了吗?我跑广告,看一些大公司都设立了公关部,招很多公关小姐,都很漂亮。她们不需要会什么,主要工作就是运用她们的魅力,搞定关键客户,这不跟坐台差不多吗?”
      “我们不一样,是大媒体,是正规单位……”齐恒来了兴致,老鬼说到了他的心里:“往下说,兄弟!”
      “我表妹,第一,刚好20岁,是个漂亮姑娘,水嫩嫩的,人见人爱,让大哥你拿得出手;第二,她心地单纯,善良,没经世事,没经社会,心好,对人好;第三,她本来想考电影学院,是我把她说动了的,我说你不管干啥,最好先取得社会经验,干广告最好,能接触大老板。将来找个大老板,一步就登天!”
      “老弟!真有你的!”齐恒激动起来:“她肯干?”
      老鬼郑重地点了点头,胸有成竹地说:“我经常在她面前夸起大哥你,说你为人仗义,对兄弟们好。她将来到这里,就全靠大哥你关照了,所以我把她说动了,她愿意先让你——”说到这里,他来了个意味深长的停顿,然后有些暖昧地暗示:“单独先面试面试。”
      “听上去挺不错的。”齐恒打开了打火机的开关,黄黄的火苗窜了出来:“真的可以吗?”
      “只要大哥你看得起,包在小弟我身上。”老鬼不失时机拍起了胸脯,满脸的诚恳加稳重,显示他不会负人重托。他转动着他那白多黑少的眼珠,画蛇添足地说:“谭琳嫂嫂是不错,可我想,大哥是男人,常吃红烧肉,再来一份回锅肉,换换口味也不错。”
      齐恒会心地笑笑,伸手在老鬼肩上亲热地拍了拍:“兄弟这份情,大哥寄下了。”
      “谢谢大哥,”老鬼站了起来:“我经常给广告部的弟兄们讲,跟着大哥走,顿顿有啤酒。”
      齐恒开心地大笑起来。
      这边,左岸用大盘子端着一个鸡腿和一些素菜,找机会凑到谭琳身边:“怎么样,小日子过得挺滋润吧?”
      “滋润个鬼呀!”谭琳撇撇嘴,有几分幽怨地看着他:“人家老齐现在官当大了,对我越来越不感冒了,光顾着跟你们广告部那些骚货鬼混了,晚上都不愿意跟我在一块儿了。左主编,你也不替我好好管管他。”
      左岸不想听她婆婆妈妈讲这些,急忙把话叉开:“知足吧小谭,你看,大房子也有了,车子也有了,票子也有了,你们致富的速度快赶上火箭了。”
      “这有什么用,他的心不在你身上了,其它都是零。”
      谭琳摇了摇头,声音里含着几分悲伤。左岸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就干脆没说话,默默地望着她。她仍旧用那种幽怨的神情看着他,慢慢说:“左主编,我好羡慕你呀,听齐恒说你很专一,做你的太太好幸福呀!”
      “瞎说,没本事的人才专一嘛!——”左岸有几分苦涩地咧了咧嘴,说话时舌头都打不直了:“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光棍一条嘛,没办法。不像你小谭,走到哪儿都有人疼。”
      谭琳笑了,带着几分满足的快感,缓缓地说:“也是,不管怎么说,齐恒总算是给了我一个家。”
      隔了一会,她脸上表情又忧郁了起来,若有所思地说:“左主编,我觉得,男人和女人对待感情是不一样的。”
      “此话怎讲?”
      “对男人来说,当第三者是无所谓的,可对女人就不同。”
      “是吗?”
      “是的,我有体验。”她说。隔了一会,她又慢悠悠地说:“女人在充当第三者时,总觉得不完整。”
      “此话怎讲?”
      “就是说,你全身心给了他,而他给你的不是全部——”
      “他还有老婆?”
      “对。这就像一个男人面前摆着一盘冰琪琳,一盘蛋卷,他大吃冰琪琳,但既然蛋卷摆上来了,他也愿意吃上几口。”
      左岸哈哈大笑,笑个不止。这个比喻令他觉得是那么地新鲜。
      “可如果服务员说,先生,你钱没带够,只能选一个。他就选了冰琪琳——,而我,蛋卷,就落选了。”
      “落选?”
      “对,我就是这种感觉。”
      这时,大厅里的喧嚣声小了很多,酒足饭饱后,人们三五成群开始了密谈。
      “是——啊——”谭琳还是用那种慢悠悠的、沉思默想的语调,说出如下一句精辟的话来:“男人和女人来往,为的就是那——个——”
      “女人呢?”
      “女人嘛,我觉得,是为了寻找一种寄托。”
      左岸突然感到,她远比他想的成熟得多。对男女关系,男女差异的理解,她也是准确而深刻的。这种理解,既需要悟性,更需要经验。
      她跟他说,她怀疑广告部有一半女的都跟齐恒上过床。“前一阵他到九寨沟去,我问他都有谁去,他说有广告部的小尹,我就知道他看上人家了。那个女的,就是搞旅游广告的那个,小乖小乖的。她去九寨沟那几天,我就老觉得不对头。他不是也爱写点散文什么的吗,后来我一看他回来后在你们报纸上发表的游记,什么‘充满深情的一瞬’,把我气得哟,跟他大吵一架!”
      他们都笑了,左岸劝他凡事忍着点,他开始说齐恒是多么多么地爱她。
      “没办法,”她忧伤地说:“谁让我那么没本事呢。”
      一刹那间,左岸的心里感到了强烈的震撼,他开始意识到,她的欢乐,她的爱笑,她的外表只是假象,在她的心灵深处,潜藏的是隐隐的担心,一种可能被抛弃的担心,一种深深的恐惧预感。此时此刻,他觉得她是那么柔弱,就连她那往日看上去那么性感的身影也似乎单薄了许多。他深切感受到做一个女人是多么地艰难,远比男人难多了。
      “是啊,”她感慨道:“我的一个闺密劝我说,‘你还是忍忍吧,要不,搞不好你就会丢了这份差事’,你看,她把婚姻比做‘差事’。”
      “很贴切。”左岸说。
      他们都笑了。可左岸感到她的笑里含着苦涩。他开始明白,到目前为止,她还不具备独立意识。然而话说回来,一个女人如若真正独立,失去依托,无依无靠,到底是不是好事呢?
      吃完晚饭,刘先安跑到左岸这边,紧紧握着左岸的手,约他明天中午到大慈堂喝茶,称要和他好好叙叙旧,直到他同意后,他才率先向齐恒告别,董德、冷飞雪、齐恒和谭琳都簇拥到门口送他。这以后董德和冷飞雪也走了。许多下属要赶回成汉,也纷纷向齐恒告别。于是如同来时的欢迎程序,齐恒和谭琳又站在门口,与一拨一拨人群分头告别,这个过程亦持续了半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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