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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四月五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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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宜坊位于花街牌坊第一户,斜对过,就是平江府最贵的酒楼,一样也是辛家的产业。
然三教九流之地,有金堆银砌,也有芸芸众生。
常娆打量着眼下的院子,地方不大,却收拾的干干净净,应门种着一丛四时好的月季,开着艳灿灿的花。
周围水缸小凳,也都是寻常人家过日子的东西。
但若仔细详究,就能发现,水缸上没有日久天长使用的痕迹,小凳落了一层灰,连那一簇四时好,也是摆的正当门,恰恰好掩去了院内的景致。
布置的这么妥帖,此处,恐怕是直通便宜坊的家底所在。
果不其然,那领路的小厮走在前面,带着人直接去了一旁角门,两个并排的院落,推开门,走过一条长长的青砖路,眼前便有另一翻天地。
抬头看去,便宜坊竟然近在眼前。
屋檐飞起,绘着朱雀的瓦当上印有淡淡的‘辛’字,顺着排水的铜线,飞龙走凤,最后竟汇入了一条挖出来的活水。
若非今日是便宜坊的人领着她来,常娆在平江府这么多年,从没想过便宜坊后面的颓圮窝里,还有这么一处精妙之所。
瞧见她们走来,守在门口的小厮早早的进去通报。
没多大的功夫,一个络腮胡子的汉子,穿着玄赤色的软甲,扛着大肚子,笑呵呵的迎了出来。
他叫伍大雷,是伍洋的拜把子兄弟。
一对金锏舞的呼呼生风,对战之人,鲜少有留下活口的,是以江湖上给他贺号“锤不疼”。
伍大雷跟着伍洋一起长大,最听伍洋的话。
眉津驿一站,辛荣能平安往来,也多是是亏了这几个拜过把子的兄弟,过命的情分,说是本家也不为过。
平江府是岭南重地,便宜坊又是黑白两道的生意,不是非常信任之人,辛荣也不敢放心交付。
伍大雷长相虽憨,但在辛荣身边也学了不少心眼,说他八面玲珑,都不为过。
敞门出来,就先给常娆赔了个大礼:“常姑娘,叫您亲自走这么一趟,怪不好意思的。”
他挠着头,模样说不出来的憨厚老实。
“小伍掌事言重了,您帮了我这么大的忙,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道谢才好。”
伍大雷连连摆手,“可千万别说这话,您和我五妹关系好的跟亲姊妹一样。”
他努了努嘴,想了片刻,啧啧咬唇:“也别怪我失礼,说一句托大的话,绒绒喊我一声三哥,你又叫绒绒一声姐姐,说起来,就跟我自家妹子是一样的。”
无怪乎人家能把便宜坊经营的蒸蒸日上,三两句,就将常娆的关系拉进了自家这边。
绒绒是辛荣亲近之人才喊的小字,论起辈分,他还真是辛荣的结拜三哥。
常娆商贾出身,自然也是剔透无比,笑着接过他的话,盈盈回礼,改口唤了一声“三哥”。
伍大雷立马哈哈大笑,又说回头就给她补一份改口礼。
寒暄几句,二人一前一后进了花厅,穿过后廊,拐进一处假山石中。
上好的太湖石峰纵横林立,绕过第一扇石峰,就瞧见两个护院,腰佩九环大刀,膀子上鼓囊囊的,一看就是有把式的练家子。
伍大雷也不委婉,直言不讳道:“这是我便宜坊的地牢,那俩人就被关在底下,得委屈妹子进去一遭。”
常娆颔首,自是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进门下了马车,她只带了珍珠和林掌事二人,里头涉及到辛家的机密,外人不便入内。
她递了个眼神,叫二人在外面等着,自己则跟着伍大雷,下了蜿蜒的石阶。
地牢里面燃着篝火,一间一人的盯着,别说是普通的县衙门了,就连刑部大牢,都未必有他们这儿守得牢固。
她要找的那两个人,被关在进门头一间。
便宜坊已经对他们用过了刑,身上衣服破破烂烂,脸上挂着血道子,一见人来,就哆哆嗦嗦的团在角落,抱着头,嘴里念念有词的喊救命。
常娆扭头,疑惑的看向身旁。
伍大雷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搓了搓面颊,解释道:“原本我是想把人盯住了,等你来了再发落,没成想这两个猢狲嫌武安侯那儿的油水不够,把主意打到了店里的客人身上。”
拍了拍胸脯,他一脸的义正言辞:“我们便宜坊可是正经生意,进门的都是咱们的衣食父母,敢动老子的老子,底下的小子们二话不说,就把人给捆了死打一顿。”
常娆点点头,又听他说道:“反正这俩猢狲自爆自己是假冒的巡查官,妹子若是拿他们这张脸皮有用,只管开口,回头三哥叫人把他俩剜了,给你揭一张完完整整的出来,给谁蒙上,都能以假乱真。”
不知他说的话是真是假,但光听剜一张活人面皮,就已经渗的人头皮发麻了。
里头那两个骗子,吓得瘫在地上,一股子骚味从里面飘了出来。
常娆连连摆手:“不要!不要!”
她避过脸去,朝门口通风的地方走了两步,才开口说了自己的目的:“他们两个能冒充京城来的,还把那位给骗了,要说他们毫不知情?怎么可能!”
狡黠的目光朝牢笼里瞥了一眼,常娆欣欣道:“还得劳烦三哥帮我审审,假的去骗了武安侯,真的又去了那里?”
武安侯是多年的狐狸成了精,他经历过平嘉十三年前太子的灭门惨案,还能从户部那个位置上全身而退,转头就能接手东宫在岭南的事宜。
若没点儿真本事,谁能骗得了他?
伍大雷认真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妹子是在这儿瞧着,看我们审,还是先上去吃茶,等个结果?”
常娆朝灯火通明处望了一眼,铁烙台,十字桩,那闪着银光的一根根三四寸的银针……
吞了一口口水,她淡淡摇头:“我胆子小,还是上去吧。”朝伍大雷又拜一礼,提着裙摆,镇定自若的出了地牢。
站在外面,晒了一会儿太阳,才觉得身上的寒气消散一些。
珍珠和林掌事二人,已经被领去了花厅吃茶,见她出来,连忙上前,替她理了理衣衫,一起去花厅落座。
辛家不愧是专营于此,一杯茶没吃两口,伍大雷就从里面出来,手里捏了两张画像,放在了桌上。
“妹子,你瞧瞧。这是依据那俩猢狲的描述,画出来。”他顿了一下,觉得有些不妥,又道“我这也不是很会说话,要不妹子你再走一趟,听那俩猢狲给你原木原样的从新讲一遍?”
“大可不必。”常娆眼角微微抽搐,摇头拒绝:“三哥转述即可,又不是外人,您讲出来的话跟我自己亲耳听到没什么区别。”
伍大雷还想荐她亲自下去,奈何她态度坚定,无奈,也只得大略的把刚刚问出来的话给她复述一遍。
原来,这两个骗子是鸡鸣山上的强盗,京城来的两个巡查官轻装便衣,好巧不巧就给他们碰上了。
两个人在扒找钱财的时候,搜出了官府的印鉴,自古民不跟官斗,两个人又是赔礼又是道歉,想把那两位巡查官给送下山去。
万没想到,他们不敢劫,巡查官偏要让他们劫。
不光把行头书信都给他们,还给他们出主意,教他们冒充当官的,进平江府,享用那些乡绅大户的招待和钱财。
有钱不赚,王八蛋。
连怎么说话,怎么行礼这俩人都学了个头头是道。
那巡查官里年轻那个,还怕他们唬不住人,专门给写了一封密信,盖上印鉴,叫他们带在身上,碰上了难事,就拿密信出来。
常娆越听越觉得这事有点儿不大对,听到有封密信,她开口道:“信呢?三哥可有搜出来?”
伍大雷摇了摇头:“那俩猢狲,才进平江府,就被沈家截去了。说来也怪,武安侯好吃好喝的招待了他们两天,又突然翻脸吓唬,这俩人无奈,只得把密信拿了出来,这才得了信任。”
他也好奇:“……你说那信里写的是什么?才能让武安侯信了他们的身份?”
常娆抿嘴,沉吟片刻:“写的什么……应是不重要,关键是那印鉴是什么。”
沈涛本就生性多疑,突然翻脸这事,多半是觉得有些太过顺利,可又没有发现端倪,就寻了个法子想炸一炸那二人的身份。
伍大雷瘪嘴:“老狗,心上恨不得长几个筛子才成!”
常娆问完了自己想知道的事情,也不便在他这里多留,起身告退,临走还笑着再三道谢。
上了马车,珍珠才敢喘一口气出来:“小姐,那辛家跟咱们一样是做生意的,怎么她家要打要杀,瞧着比皇上家的天牢都要厉害!”
马车里只有主仆二人,外面随行的也是本家的下人,说话也就随意一些。
常娆放下手里的两张画像,挑目给她解释:“平嘉十三年,辛家被阖府灭口,辛荣倾尽举家之力,护着她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
辛荣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她要自保,没点儿手段能成?
珍珠长大了眼睛,她见过辛家小姐,娇滴滴的一个人,怕苦怕累,瞧着比她家小姐都要金贵呢。
怎么就……
常娆从新把目光落在了那两张画像上,不咸不淡的继续道:“你当人家跟我一样,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她杀过人,拼过命,才有了今天的这场荣耀。”
辛荣样样比她都要优秀,可这份优秀,她一点儿都不羡慕。
珍珠心下不由唏嘘,伸手去支窗子,想要透点风进来,喘口气。
就听常娆轻呼一声,捏着画像的手攥紧,纸张发出脆生生的响动。
“小姐,怎么了?”珍珠连忙握住她的手,焦急问道。
常娆倏地莞尔,眉目变得清亮,望着她,勾起唇角:“这真的巡查官,咱们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