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庭月》凡岁

4、第 4 章

　　四

　　望月阁素来为朝廷培养护卫，平日里需要时常与朝廷之人打交道，身为阁主的傅和哉每日的日程都很繁忙，这次选妻便全权交由大管家去负责。

　　自面会那日起已经过去三日半，傅和哉甚至都不清楚自己未来妻子的候选人都长成什么样。

　　他对选妻本就不报太多期望，也没多少兴趣。

　　“阁主，这里是管教候选姑娘们的文嬷嬷给每个姑娘的评价，还请阁主过目。”大管家将文嬷嬷用来记录每个人表现的书册送到傅和哉面前。

　　傅和哉冷着脸接过，只随意翻阅了几页，便停在了当中的某一页上，“翁如镜……是翁家的千金？”

　　“正是，翁姑娘的母亲本人就是贤妻良母的典范，养育出来的子女都很乖巧孝顺。文嬷嬷对她的评价也是所有人中最高的，一提起她来就满面笑容。”大管家回答道。

　　听了大管家的一番话，傅和哉的表情倒没有多大的变化。他又将书册往后翻了几页，目光落在几乎算是最末尾的一页上。

　　“温……素郁？”

　　大管家一听，忙同傅和哉说道：“温姑娘是百花谷的大小姐，您与前夫人成亲时她还来喝过喜酒呢。”

　　傅和哉微微皱眉，像是对素郁并没有留下太深的印象。

　　“不过……”大管家话锋一转，又说起了这次选妻的考核，“文嬷嬷对温姑娘的评价并不高，也可能与温姑娘的经历有关吧。”

　　“她有什么特别的经历么。”傅和哉随口一问。

　　“温姑娘前些年考取了女医官一职，在朝中任职了两年。文嬷嬷或许是觉得朝廷以男人居多，温姑娘赴任，每日都需与官员们待在一起，传出去名声不好吧。”

　　傅和哉沉默地将书册还给大管家，“选妻之事你看着办就好。”

　　“阁主，这是为您选妻，光老夫看着办可不成。”大管家露出为难的表情。

　　“选一个让所有宗家都满意的妻不正是选妻的目的么。若是真以我的意见为主，那大可不必大费周章办什么选妻大会。”傅和哉说这句话的时候是略带些不悦的。

　　傅和哉是大管家打小看着长大的，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也算得上是半个亲人了。他不像其他望月阁的宗家一样只考虑阁中发展，而是更关注傅和哉的感受。

　　“选出来的人选阁主若是不中意，大可不娶。”

　　傅和哉却冷笑一声，道：“总要选一个的，否则宗家的人会肯罢休？”

　　大管家语塞，只好定定地站着不说话了。

　　穿过回廊，眼前是一座假山。这片花园自打雨季被大雨浇得乌七八糟后便少有人前来，傅和哉有时会经由花园回自己的书房。

　　路走到一半，耳边竟传来了叹息声。傅和哉顿住脚步往旁边望去，就见素郁满面愁容地蹲在假山旁，看起来很是郁闷。

　　也不知怎的，傅和哉就是猜到这般没有半点闺秀该有的仪态的姑娘只可能是素郁。

　　他忍不住在想，这般放荡不羁爱自由的姑娘为何会来参加选妻大会？难不成也是因为父母之命逼不得已？

　　如若真的如此，是不是早点放她回去比较好……

　　正这么想着，登歌从花园的另一头走来叫素郁回去，“文嬷嬷方才说找不见你人，她有话要同你讲。”

　　“文嬷嬷？她能说什么好话，定是又要训斥我了。”

　　“快去吧，让她等得久了，再想些法子折腾你。”

　　素郁随登歌一并离去，花园里便只剩傅和哉一人。

　　他稍站一会，一个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随后提步往书房的方向走去。

　　素郁来到文嬷嬷所在的书斋，四周的装饰果真极具她的特色。屏风的底色灰不拉几的，光线不够明亮时压根看不清上头画了什么。

　　花瓶也是寡淡的。白瓷上连根茅草都没勾勒出一根来，看久了反而叫人瘆得慌。

　　“文嬷嬷。”素郁反身将门关上，轻轻唤了文嬷嬷一声。

　　“嗯。”文嬷嬷正坐在案前不知写些什么，见了素郁，也只是将笔放下，头都没抬一下，“今日找你来倒也不是为了别的。……坐吧，不必一直站着。”

　　素郁顺从地找了张椅子坐下，乖巧地将双手叠在膝盖上放好。

　　“这些天你在课堂上的表现虽不至于最差，但与最差的距离也并不遥远。不知你自己可有这种感受。”

　　“……请文嬷嬷明示。”

　　“还需要明示么？不说别人，翁姑娘的表现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你清楚自己与她的差距么？”说到这里，文嬷嬷目光犀利地看向素郁。

　　“翁姑娘确实出类拔萃……”

　　“阁主选妻，得胜者唯有一人。若是前三名竞争一下还说得过去，垫底的几位还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么？我记得你似乎曾在朝廷供职过？你有这般志向，也不必留在望月阁当个夫人吧？”

　　文嬷嬷始终把语气放得轻松自在，仿佛在同素郁随意谈天一般。

　　然素郁很清楚，一个平时说话刻薄的人突然客气起来，那背后定有她的目的。

　　“文嬷嬷是希望我主动放弃选妻？”素郁直截了当地问道。

　　“……那倒也不是。你若是执意留下，我也不能让你走。不过你自己好好想想，是否有这个必要？”

　　文嬷嬷轻蔑地态度让素郁难受极了。

　　曾经朝廷百官面对她都得恭恭敬敬，凭什么这个老妈子就能这般趾高气昂？她治理过国家大事么？给闹饥荒的地方分发过赈灾粮么？

　　或许是素郁不自觉地流露出来的怒意被文嬷嬷看去，她觉得是情理之中，反而也不恼，“你可以恨我，但恨我就能让你嫁进望月阁么？你且先出去吧，想清楚了再来找我也不迟。”

　　文嬷嬷下了逐客令，素郁总不能耗在书斋里。

　　登歌就在外头等着，见素郁一脸韫气出来，猜到一定是文嬷嬷说了什么难听的话。

　　“文嬷嬷说什么了？”登歌跟在素郁身后问。

　　“她让我知难而退。”

　　“啊？凭什么呀？就算最后阁主没选你，那也是阁主的意愿，她凭什么让你自己退啊？”

　　“她嫌我烦，想让我快些从她眼前消失罢。”素郁气鼓鼓地说道。

　　“那你可不能就这么听她的退了，她越不待见你，你越要在她面前晃悠。”登歌是武将之后，做起事情来更讲骨气和义气。

　　“与翁姑娘比我确实算不上什么闺秀……”

　　“那也轮不到文嬷嬷对你指手画脚的，她不过是一个管教嬷嬷罢了，还以为自己是望月阁的老夫人？”

　　听登歌对文嬷嬷冷嘲热讽了一番，素郁的心情要比刚才好了一些。

　　素郁刚想附和登歌再说几句，却看见翁如镜正凭栏望着她们。

　　“那是……翁姑娘吧？”素郁小声问登歌。

　　“嗯？呵，还真是。她在这里做什么？平时这个点她不是都在屋里做女红么？怎么鬼鬼祟祟的。”

　　翁如镜察觉到两人发现自己，又赶忙转身走了。

　　“真奇怪，她已经是第一名了，难道还担心你会比过她不成？”登歌也很费解。

　　“许是出来散散心吧。”素郁没有多想。

　　两人去到食堂，就见好几个姑娘围在门外一处垫着脚张望。素郁和登歌并没有加入她们，而是从一旁绕道步入食堂。

　　每到傍晚食堂外便会张贴每位姑娘的表现。譬如女红优异者，琴棋书画优异者，项目有好几类，基本上由翁如镜包揽第一的位置。

　　登歌坐着嘟囔了一句：“要是比骑马射箭，还轮得到翁姑娘拿第一么？”

　　“望月阁怎么会选一个骑马射箭第一的姑娘做夫人？”

　　“说得也是。”

　　“要是比草本医药，也轮不到她拿第一呀。”

　　“望月阁怎么会选一个精通医术的姑娘做夫人？”

　　“嗯，说得也是。”

　　两人相视而笑。

　　在这个有些不知所谓的选妻大会中，素郁确觉得和登歌有些惺惺相惜的意思在里头。

　　按规矩，进入食堂后除非必要是不允许闲谈说话的。素郁和登歌明摆着不把规矩放眼里。

　　文嬷嬷从两人身后经过，用折扇敲了敲她们面前的桌面，“立的规矩已经忘了？”

　　素郁和登歌一怔，只好不做声了。

　　待其他人都进来，文嬷嬷才站在人前说道：“从今夜开始，每晚阁主会腾出半个时辰的时间与一位姑娘会面。会面的人选由我来定，表现优异者会有优先被安排的机会，希望各位多加珍惜。”

　　“哼，人选由文嬷嬷定，那她肯定又要刁难你了。”登歌凑到素郁身边说道。

　　文嬷嬷的眼风直接扫过来，轻瞟了登歌一眼，却叫了声素郁的名字，“温姑娘似乎有异议？不如先去屋外站会反省一下？”

　　其他人的目光顿时扫向素郁，她一脸茫然，登歌也是一脸茫然。

　　“喂，老太婆，明明是我说话，你为什么要罚别人？”登歌不愿素郁因为自己受罚，也不愿她被其他人误会。

　　“因为在这里我便是规矩，我说什么便是什么。”文嬷嬷根本不跟登歌来气，“温姑娘还等什么？还不快出去？”

　　登歌还想争执两句，却被素郁劝住，“罢了，我去吧。”

　　素郁起身，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了食堂。

　　“既然扰事者已经不在了，我们便继续今日的晚课。”文嬷嬷心满意足地收回原本注视着素郁的目光，故作淡然地说道。

　　登歌气不过，坐在位置上左思右想，越想越觉得心有不甘，干脆直接站起，不等文嬷嬷开口询问她，自己一人朝外快步离去。

　　素郁就站在门外，看见登歌的身影连忙叫住了她，“登歌？你怎么出来了？”

　　“没什么，你别管。”说完，登歌头也不回地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