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他们的夏（一） ...
-
险些又在荷尔蒙中迷失的两位少年终于在下午拉拉扯扯地进了电梯。
韩沐坚持去马场，徐冉再三劝说不成只好表示一起去，然后不由分说地摁了B2。
车里，昨晚欢愉过后的证据在车里闷了一夜，从纸里透出腐坏的气味。
韩沐推车门就要走人，被徐冉眼疾手快地拉过安全带扣在了座位上。
徐冉朝他笑：“我这就扔，这就扔。”然后翻出几副墨镜，比划两下选了茶色镜片的放到韩沐脸上。
这款眼镜他戴的时候看着格外张扬，架到韩沐脸上却立刻变冷了。茶色镜片搭配脚上深棕色的马靴和鼻梁上的小雀斑，简直就像个矜持优雅的贵族少年。
“你非跟去干什么，那么热。”韩沐说。
徐冉在中控屏幕上左右划了几下，将图标扎在千里马场上，扭头看韩沐一眼：“就是这个没错吧？你家的马场？”
“你去了也只能在一边看着，我没时间跟你说话。”韩沐又说。
“听老徐的徒弟说，你最喜欢的那匹马叫小萝卜？”徐冉问。
汽车缓缓爬上地库的坡，然后倏地一下，盛夏就在眼前铺展开来。树叶油亮油亮的，被晒成了浓郁的老绿色。鸣蝉藏在片叶里狂欢，得意地以为这一片绿会永远盎然。
“我自己去就行了。”韩沐还试图挣扎。
“咱们晚上吃点高热量的补充一下？”徐冉又换了个话题。
反正两个人就都这么着，你说你的我说我的。又说了几句，眼看徐冉要急，韩沐才做出了退让：“我今天不去韩钊铭的马场，到路口直行，我去卓跃无缰。”
本来以为去卓越无疆是因为有俱乐部内部训练赛，可到了卓越无疆徐冉才发现，韩沐不是来自己骑马的，而是来教别人骑马的。
他竟然戴上了卓越无疆给教练统一配备的帽子和手套！
“墨镜给你。外面太热，去会员中心坐着等我。我今天就上一个鞍时。”韩沐说完，就大步迈开去跟年轻马工招呼一声，牵了上课马到室外，开始备马。汗屉鞍子、水勒护腿都弄好检查无误后，他便把马带去了教学场地。在学员上马之前，他需要先上去压压马。
这是马术课之前教练的常规准备流程。
韩沐今天的学员是个满脸玻尿酸，自称Cecilia的美女。她换好衣服在围栏边站定，就招呼韩沐过来。韩沐把马带到围栏边请她再稍微等一等，她脸上就立刻晴转多云，举着胳膊给韩沐指她腕子上的手表，埋怨他没有时间观念，课前准备不充分。
上马的时候，韩沐搬来了上马凳，但这位Cecilia还是对着他伸出了手，他只好接住，扶她上马。
上课时，她要求韩沐给她录像拍照。于是韩沐就一边举着她的手机，一边给马打圈。美女要求他注意镜头角度和构图，而他又要密切关注她的骑乘安全和骑姿，不断提醒她注意重心，注意持缰，注意脚后跟下沉。
这么百依百顺的也还是不行。没多久，美女就勒停了马，说自己累了，让韩沐陪她聊天给她倒水扇风。她还质疑脚蹬长度不对，要求韩沐给她调试，后来又埋怨马儿跟她抢缰勒了手，让韩沐给她吹吹揉揉拿酒精消毒。
徐冉在一边看着，看韩沐为了他的学员跑前跑后，看他拿着那位Cecilia的腿贴在马肚子上比划，告诉她脚蹬是合适的请她再仔细感受下，看他费力地想跟对方解释清楚马儿的意图，看他一边说话汗珠就顺着他泛红的小脸上流下来。
这就是他恨不得捧在手心里的那个人。他应该是矜持优雅的，养尊处优的。即便他有很多难处，但至少从来没有过物质方面的担忧。
现在这个少年决定来爱他，曾经的难处还是难处，不是难处的也成了难处。而他亲他吻他，好听的肉麻的信誓旦旦的都跟他说过，其实到头来什么也没能给他。
他没能保护他。
所以他心爱的少年不得不顶着这么大这么毒的太阳，忍受别人的为难。他被晒出了雀斑，被晒得中了暑，他瘦了好几圈，肋骨根根分明……
之前他说只有韩钊铭能负担他生活的时候，他还在心里不服；他指责他不能设身处地换位思考的时候，他也不服。
而此时此刻，他就眼睁睁地看着他，站在空旷的跑马场里受风吹受日晒。
在身旁观摩教学的年轻马工的一声叹息中，徐冉从凉棚底下走了出去，走到了太阳底下。他想设身处地，想感同身受，想体会韩沐因为他失去的东西。
阳光直晒在皮肤上，热辣辣地往毛孔里钻。手里的墨镜简直要被捏成两半。
他想，这就是西娅说的“你忙着训练，他是忙着生存”。当时他并没听出这话里的讽刺意味。他想，韩沐那天晚上说的都是事实，虽然难听。
他可不就是他的难处！
只是韩沐默默地把难处担了下来，不告诉他，不愿意让他看到这些狼狈，所以今天他推三阻四地不要他送。
徐冉总觉得自己爱得掏心掏肺，今天才知道韩沐的孤注一掷。原来在少年削瘦单薄的身体里、漂亮分明的骨骼里，尽是孤勇。他这才看清。而直到昨天他还在跟他赌气，还在拿话扎他……
教学场地里，一鞍时的课程已经接近尾声。韩沐应那位Cecilia的要求，牵马带着她慢步绕圈。他的上衣已经被汗水浸透了，鞋上粘着一块块泥泞，在铺了纤维的沙地上走得深一脚浅一脚的。
徐冉真想弯腰钻到围栏里把他抱走。
课程终于结束，美女掏出了名片递给韩沐：“弟弟辛苦了，晚上姐姐请你吃饭？”
徐冉走过去听见这句，顺手就一巴掌拍在马屁股上，马儿受惊扬起了前蹄，那女人被马吓得连退两步，左脚绊右脚摔了个实实在在的屁股蹲。
“你是哪来的？！”美女怒斥徐冉，屁|股底下飞起来的沙子全进了嘴里，立刻又朝他呸呸两声。
徐冉伸手想拉她起来：“您好，销售经理Ryan。做个课后回访，请问您这一鞍时体验如何？”
女人仍旧是把手伸向韩沐，韩沐又接住了。
“我上次来就已经办理入会了。买了15万的会籍，还不可以吗？少来烦我。小心我投诉你！”她一边跟徐冉发飙，一边又转身屁|股对着韩沐，问他：“弟弟，我裤子脏了吗？有很多土吗？帮我拍拍。”
韩沐汗流得更厉害了，看看徐冉看看美女，两手抓着缰绳紧贴到身上，睁眼说瞎话：“没有土。”
美女觉得徐冉坏了她的好事，狠狠剜他一眼，又转过身来摘了头盔给韩沐看她的额头：“弟弟弟弟，你看我是不是流了很多汗？”
韩沐忙着搬开凳子收起脚蹬，敷衍地点了点头。
“我去美容院、去看中医，人家都说我体寒，必须得多出汗加速代谢来着，所以姐姐才一定要求在户外场骑的……累坏了吧？”美女这时候也不怕马了，挤到韩沐身边，打量着他的满头大汗咧嘴笑了：“果然年轻身体好，出汗出得也好。晚上跟姐姐吃个饭吧？”
这些汗得有一半是被吓出来的。
徐冉心里恨死了，又一拍马屁股，在马扬起前蹄之前就把那位Cecilia拉去了一边，指挥韩沐：“你带去洗澡，记得让他离母马远一点！”
像是说马，也像是说人。
然后他又板着脸看旁边的美女：“刚才那位韩教练，算是我们马场的王牌教练。一般不给15万档的基础会员上课。”
美女打多了玻尿酸，费力地凹出一个“我看你是放屁”的表情，冷冷道：“上次的销售不是这么说的。”
徐冉学着苏霁阅的腔调一本正经地胡扯：“是这样的，昨日BHS官网公布了考试结果，我们的韩教练已成功通过Stage 6的考试，获得了更高水平的资格认证。他要求我们对他的课时费用和教学对象做出调整……”
“那他给哪一档的会员上课？”显然是被英文缩写和英文单词唬住了，信以为真。
“vip档，五十万。”徐冉说。
“我可以考虑下，”美女说完看着徐冉皮笑肉不笑，“但就算升级我也不找你升，你带我去找我上次的销售Paul吧。”
好歹是客户，徐冉却装都懒得装，仍然板着个脸：“好的，您这边请。”
在会员中心的别墅大厅，他把女人快速交接给了Paul，然后上楼去找hr，跟hr说韩教练决定离职，以后都不来了。
3号马房尽头的沐浴区里，无辜的韩教练正拿着水枪给马儿冲水按摩涂香波。他洗得很仔细，下巴、肚子、后腿内侧都依次冲洗过，然后蹲下开始给马刷蹄壁。
年轻马工跟着他一起忙活，把准备好要用的刮水器和毛巾放到他趁手的位置上。而他面前站着的西装革履的男人，则一言不发，心如死灰般地注视着他们的动作。
马工偷偷瞥了男人几眼，觉得他实在很英俊。若不是有颜值支撑，这副憔悴模样着实是有些吓人的。
这个男人来找过韩教练好几次，开始时候能说很久，后来通常是说一两句就走。今天更奇怪了，就只是这样沉默地站着、看着。
年轻马工不敢跟他对视，也不希望被他注视。他觉得这个男人的眼睛里倒影着一场葬礼，他的悲哀正在一点点埋没他的精神和魂魄，因此他越来越像一具行尸走肉。
韩沐叹了口气，交代年轻的马工：“你去休息吧，这里我来就行。麻烦能帮我把香波拿走吗？辛苦。”
马工二话不说，提桶就跑。
等人走远了，韩沐又叹气，站起来冲掉手上的泡沫，温和地对男人说：“霁杭他还是没有回复我。”
这句话说到今天已经说了得有20多遍了。同样的回答苏霁阅已经听了太多次，脸上没有了期待也没有失望。
前一阵苏霁阅会问韩沐很多问题，问典礼那天霁杭后来怎么样了，到了巴黎之后他又怎么样了，有没有好好吃饭上学，是不是一直哭，是不是恨他。
韩沐一句话作答：“我去巴黎看他的时候他很好，不必担心。”
后来苏霁阅发现苏霁杭所有的社交软件状态都不再更新了，就又来找韩沐，模仿韩沐的语气一连给他发了好几条消息，然后开始了漫无尽头的等待。
而韩沐的作答也就随之变为“霁杭他没有回复我”，说得多了，就变成“霁杭他还是没有回复我”。
“他知道他这样我会有多折磨。他在惩罚我。”苏霁阅哑了嗓子。
韩沐看着他幽灵一样地飘到马房门口去，周身的轮廓融进盛夏的阳光里。他犹豫了，但还是什么都没说。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他们的夏（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