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又走一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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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东成泉分局刑侦支队，我姓李。”细皮嫩肉的年轻警官推了下眼镜，又一指旁边的同事，说，“这个是我们王队。”
那位王队朝两个少年点点头，从他的表情看，好像这就已经把两个少年认作犯罪嫌疑人了。他拎起地上的一大包花花绿绿的气球，放到中间来：“你们怎么在走廊里乱丢东西？”
“这不……”
“不是我们的东西。”韩沐立刻说，“可能是隔壁2305的，他们好像在聚会。”
“哦……是嘛。”王警官又点点头，但显然并不相信，“那这些也不是呗？”
站在他旁边的小李晃了晃手里的气球，左手提着的是一串三只又红又粉的，右手单捏着一只，是白色的。白色的那只好像是漏了气，只有其他三个的一半大小，说话间又萎缩了一些。
“这都是我们在您门口捡到的，不是你门刚扔出来的？这也有点太巧了嘛？”王警官笑了笑，看这两人还有什么好辩解的。
韩澄说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原来就是这么一笔。韩沐一看见气球就明白了，在心里狠狠骂了韩澄一通，去摸手机。果然，通知栏最上方躺着韩澄的消息：宝贝，吴律师已在成泉分局等候。
几个字把韩沐看得一阵恶心。徐冉还说他狠说他绝，他真想举着手机给他看看，更绝的在这儿呢！
两位警官敏锐地捕捉到了韩沐的小动作，对了个眼神，年轻的那位就一边说对不起一边拿走了韩沐的手机，递给队长。
“嗬，局子还没进，律师先到位了。你很熟练嘛？”王警官脸色一沉，说着就往屋里走，“我们需要进屋看一下，请配合。”
两位警官在客厅转了一圈儿，目光锋利地依次扫过杂乱无章的沙发——这是两个少年没来及收拾的战场；扫过茶几上的几枚揉皱纸团——这是徐冉从来不记得丢的垃圾；扫过房间里的圆形水床——枕头被子上还残留着暧昧的睡眠痕迹。这些细节在他们脑子里融会贯通，生成一片不太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景象。
“毫无公序良俗可言。”王队回头朝韩沐一笑，阴阳怪气：“两位可以啊。”
韩沐哼了一声，心说这才是一晚过后，要是你们过两天来，就凭徐冉这位少爷的邋遢劲儿，别说公序良俗，直接都能拍板犯罪现场了，倒是省得麻烦。
“希望对您的工作有帮助。”他说。
这话钻进两位警官的耳朵里简直成了对公检法的挑衅，而这位王队生平最恨法律面前有钱人和穷人不平等，心说旁边的人我抓得，你们俩就算有律师我也抓得！他立刻回敬一声冷笑，抱着法网恢恢不能漏过任何一条臭鱼的坚决，更仔细地搜寻起来。
“可太有帮助了，让你的律师多等等吧。”这位王队说着蹲下身，打开了手电，那仔细劲儿，是恨不得能从地缝里搜出个什么来。
“什么意思？什么律师？”徐冉问，整个人还在状况之外，还在纠结登记入住的事。
韩沐不易察觉地摇了摇头，示意他先别说话。
手电在地板上一阵摇晃过后，王警官扶着腰直起身来，手电递给了小李，交代他继续搜，自己走到徐冉身边，语气很是轻松地跟他闲谈道：“你俩住，但前台怎么就登记了一个人呢？”
“我也不知道他要住下来。他不走非要跟着我，我也不能给他赶出去啊，毕竟都是同学，学校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徐冉有一说一，无视韩沐递过来的眼风。
王警官立刻在脑海里梳理了一遍这段答话中的有效信息：这位叫徐冉，登记人是他。两个人是学生，关系是同学，年龄姑且也对得上。
“你俩关系挺好啊……”他走到沙发跟前，在一摞靠垫底下发现了异样，伸手一抻，揪出那件破破烂烂的西服外套，啧啧两声，“这怎么回事？原来关系不太好啊？”
“一般同学。”徐冉干巴巴地说。
王警官拎着两半的衣服走回他身边，仔细看了看他的脸，笑了：“看意思昨天没睡好啊？没怎么睡？”
“因为隔壁太吵了。”徐冉开始因为警察的态度恼火了。
“隔壁？”王警官两眼放光，“他们干什么了？”
“不知道。”
“那他们吵什么？听清了吗？”
“大喊大叫。就啊——啊——”徐冉张嘴叫了两声，像是在看牙医，“大致就是这样，模仿能力有限。”
王警官瞪了他一眼，一边摆弄手里的衣服一边问：“你们当时在哪？”
“床上。”
“在干什么？”
“睡觉。”
“怎么个睡法？”这位王队已经放弃了迂回战术。
徐冉挑了挑眉毛，旁边韩沐扶额暗暗示意他不必回答，把问题都交给律师就好。徐冉选择继续无视。他始终没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当代智人常见睡法，平躺，闭眼。”他说。
王警官哦一声，从破破烂烂的西服外套里翻出了韩沐的身份证件。
“嗬，你还真挺洋气。”他对韩沐晃了晃手里的证件，那上面印着“外国人永久居留身份证”，不是一般的公民身份证，“那我这么说话，这语速你听得懂么？”
“嗯。”韩沐微微颔首。
“真好，全世界都在学讲中国话。我都没看出来你不是炎黄子孙啊。”王警官咧嘴一笑，却心生警惕，立刻把韩沐与境外势力挂了勾。
韩沐苦笑了一下：“中国国籍不好入。”不好入，因为本身就不好入，更因为韩澄。
王警官当然听不出来这些，只是点了点头讽刺道：“对，我们国家不是什么人都收进来当公民的。”转而又拉家常似的问了句：“你为什么非要跟他住啊？”
韩沐别过头不做回答。
“怎么着，您还等您律师呐？”他又问徐冉，“他为什么非要跟你住？”
徐冉耸耸肩：“我也很费解。”
问话陷入僵局，而年轻的小李很及时地在沙发底下来了个大发现：几个没有充气的气球，两枚纽扣。
“哈！二位要解释一下么？”但这时候两个少年的回答已经不重要了，王警官连忙也翻出手套，帮忙把证据分门装进证据袋里。
“什么意思？”徐冉在一边看了半天，直到那位年轻的李警官把茶几上的纸团也分装了起来，他恶心得汗毛都竖起来了。
“就算是我们丢得又怎么样呢？丢这个违反什么法律？”他问。
“你说什么？”
“徐冉你闭嘴吧！”
王警官的问话叠在韩沐的吼声里。大家都愣了。小李赶忙出来打圆场：“您别着急，我们就是向您了解一下情况。”
“请向我的律师了解。”
两位警官再次对了个眼神，年轻的那个客气说道：“还得麻烦二位跟我们走一趟了。”
“不是……”徐冉还想再问问原因，但忌惮韩沐的表情把话咽了回去。他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透了，动不动就又走一趟，这一趟趟的。
于是，两个少年夹在两位警官中间出了门。隔壁2305的门正大敞四开着，门口拉着警戒线，而门里面乱得一塌糊涂。好几位制服民警在里面，似乎是在取证拍照。
徐冉晃晃悠悠地往屋里探了个头，问走在前面的小李：“李警官，这里出什么事了？”
“我们也不清楚啊，这不才需要跟您二位这儿了解情况么。”身后的王警官沉着脸说。
楼下停着好几辆警车，中间还乱入了一辆救护车。每辆车的车顶上都噼里啪啦地闪着光。打头的那辆正由其他两位警官往上押人，一个两个三个……那几个人全都是弯腰哈背地两手拷在身后，踉踉跄跄着接连轱辘进了车里。最后面那个朝徐冉这边看了过来，刚咧嘴一笑就被身后的警官来了一脚。
这样一看，这个王队对他们确实还算客气了。
“路上不要回答任何问题。”韩沐小声说完，就被李警官带去了另一趟车。
“怎么着，认识啊？”王警官问徐冉。
“你看我表情，像吗？”徐冉反问，一脚迈上了警车，“这辆是吧？”
这位暴脾气的王队气得差点要掏铐子轮他脸上，这个崽子！
一到警局吴律师就迎了上来，向民警提出要先和自己的两位当事人了解情况。王队极不情愿地找了两间空屋子给他们，表示自己30分钟之后会再过来。
等王警官再过来的时候，吴律师就跟了出去，把两个少年留在了房间里。
一位很是善解人意的女警官过来问了他们的学校之后，很了然地拿来了两杯水和一部手机，告诉他们可以边做手机里的听力真题边等。
这会儿当然没人惦记学习。
徐冉看了韩沐一眼，递上了几个问号，他还是没明白。
韩沐叹了口气：“所以我让你赶紧回家啊……出去再说吧。”
两个人又干瞪眼一会儿，韩沐无奈播放了听力材料。比起独处时的尴尬，做题反而是轻松多了。
文章关于基因编辑的，女播音员的声音铿锵有力。
“往前倒一下，刚才那句我漏听了。”徐冉说。
韩沐戳了戳屏幕。
“倒多了。这句我听懂了。”
韩沐把手机推到他面前：“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文章播播停停，反反复复听了得有六七遍，徐冉才点开了另一篇文章，关于科幻小说的。
这篇文章相对就简单多了，只听了两遍。
“换个。”韩沐说。
于是徐冉又挑了一篇讲飞机自动驾驶的。
两个人就这么一直听着，中间眼镜警官进来给他们添了两次水。听来听去，听到第5篇文章的时候吴律师和王警官终于回来了，然后示意他俩可以走了。
走到派出所大院儿，之前遇到过的光头警察正好在门口抽烟。他看见徐冉和韩沐立刻肩膀抖了抖，乐了。
“哟，你俩怎么又来了。二进宫啦？”
“不懂。”徐冉诚实回答，瞥见光头警察胸前的名牌上写着杨明。
那位王队也在，把手里的一团黑递给韩沐：“你的衣服，校服是吧，还给你吧。”
“谢谢。”
“你这是穿着它参战了呀，够激烈啊。”还是那么阴阳怪气。
这位正义的警官俨然是把徐冉和韩沐跟2305那几个人归为了一类，直接证据是搜出来的气球，间接证据就是两人之间不清不楚的关系。他有一个中年警力骨干该有的正义感，也有中年警力骨干会有的所有偏见。简直就是和隔壁一样嘛！因此，事到如今他还坚定地认为此二人是漏网之鱼，只是因为有钱才得以脱罪。
光头杨拍了拍他的肩，对两个少年说：“行了，快走吧。社会太乱，上学多好啊，快回家吧。”
旁边那位王队缓缓吐了个烟圈，看着韩沐：“后会有期吧。”大有不会善罢甘休的意思。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如果是真的早晚有一天给你们兜回来，且等着吧！
吴律师发动汽车，热情地开过来接上两个少年，敲着方向盘递给他俩一包巧克力：“哎呀呀，虚惊一场呀，是吧？”
“主要是，”吴律师一手扶着方向盘往右打了个轮儿，“人命关天。隔壁打120送医院那个人，最后也没能救回来。沾人命的事儿都是大事儿。”
徐冉猛地看向韩沐：“有人死了？2305？”
“那么多气球……是笑气吧，他们好像吸了很多气球。”韩沐闷闷地说。
“是呢！不过听说还从体|液里检出了别的。哎呀呀这些可真是碰不得……”吴律师感叹一声。
据吴律师说，隔壁2305和徐冉他们入住时间前后相差不到30分钟，也是一人登记，后来才又接连来了4个男的。随后，那几个人在屋内开展了一系列的抽烟喝酒吹气球等见不得光的多人运动。本来计划着要连作三天三夜，结果刚一天一夜就玩劈叉了。他们中的一个运气欠佳的，突然抽搐休克了。在另外三人叫救护车的同时，警方接到了匿名举报电话，声称发现有同性群体聚集吸|毒，问起具体楼层房间号举报人是这么表述的：“听着似乎是2303，2305那两间。”
警察来赶过来时，救护车已经在把人往外搬了。走廊里，五颜六色的气球在2303，2305两个房间跟前撒了一地。特别是，2303这边还有几个打了气儿没撒干净的。
楼上楼下、左邻右舍地一番调查下来警察的目光终于锁定了2303。2305就是叫救护车那间肯定没跑了，而2303从入住信息入住人性别来看，自然是有重大嫌疑。
这份嫌疑在徐冉开门前，王警官就确认了一半，门一开简直是立刻坐实。那沙发，那纸团，那床……那场面，换做谁都很难不产生联想。
只是，怎么会这么巧？吸食笑气的恰好是性别男、取向男的社会闲散人员，恰好租住了徐冉的隔壁房间，恰好匿名电话一并举报了徐冉的房间号，恰好隔壁房搞出了人命，又恰好，韩沐正和徐冉同住……
这一切巧合中有多少是意外，有多少是韩澄根据实际情况的即兴安排，韩沐不得而知。他一直希望徐冉能好好地，但每每回头一看，自己却都是在推波助澜。他感觉很累很累。
吴律师又笑着看了眼后视镜，“不过都是虚惊一场，赶巧了，你们别往心里去。”
徐冉当然也觉得是赶巧了，只是他借着这个巧合想出了一大堆挖苦韩沐的话——都是你这个声称担心我的人弄巧成拙。如果开门的时候没有你，可能我和2305的相关性看起来会小很多；如果不是你用寻找iphone找我，之前趟派出所也不会有；还有再之前，如果张嫂进了门没有看到你，就有人给我做饭，我就不会要留你住下……都怪你都怪你！
他挖苦地看了韩沐一眼，见他扶着额头，整个脸罩在了阴影里，安静得像一潭止水，而街景在他耳边飞快地倒退。
这一眼反倒把他看得格外伤心。他是这样的，在开口中伤对方之前，自己先疼得不行，什么都说出不出了。于是他又默默把头转向了窗外。
下车前，他跟韩沐说的是：“你说的对，我确实会给你麻烦。今天谢了。”他反而来还要安慰他。
韩沐鼻子一酸，勉强地点点头：“晚安。”
看着徐冉进了家门，吴律师从后视镜瞥了韩沐一眼，拿出了股权转让书和签字笔：“还没结案，后面可能还要再跑几趟警局。”
韩沐接过来，慢慢旋开笔盖：“大可不必这么麻烦。我早上就告诉韩澄我会签了，他肯定看到了。”
吴律师也笑了：“你也别怪我，韩先生这几个儿子，只有韩澄有他年轻时候的狠劲儿。做事不留转圜余地，是守家业的好苗子！”
韩沐笑了，把笔从右手换到左手，在吴律师的注视下，一笔一划写完了自己的名字，歪歪扭扭的不像话。
“其他董事，比如彭西娅一家，认不认这个签名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想类似今天的事情再发生。如果韩澄能保证最好，那么这就是我签的，我上会自证。如果不能，他们家就得在董事会上闭嘴。我会以此为筹码请彭母确保我和徐冉的安全。”韩沐将合同递还过去，“以上，请您代为转达，辛苦。”
吴律师接过合同看了好一会儿，终于点点头，再次发动了汽车。
韩家的孩子，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狠的，只是要守的东西不一样，他想。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又走一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