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你所不知道的韩沐 ...
-
韩沐被徐冉的脑洞搞得怀疑起自己的中文水平来。你孩子，是指你家孩子？还是……你的孩子？
不等韩沐回答，又追上来一个妇人：“阿布的奶嘴忘了拿。刚才就放桌子上，我又给洗了洗。”
徐冉彻底蒙了。这不是王姨推荐说来家给他做饭，结果来了拔腿就跑的张嫂么！
张嫂也一愣，面露尴尬神色：“徐冉……哎哟喂，大少爷啊赶巧了不是！我见天儿地在群里问她们，问了一圈儿，没人有空能接活儿啊，你说这事儿闹的……”
张嫂还停在找保姆做饭那儿没来及翻篇呢。
小推车里的宝宝又哭了起来，西娅理了理他身上的安抚巾，接过婴儿车，对徐冉和乔欢欢客气地笑笑：“我先上车了，小孩子可能是怕冷。”
韩沐目光从乔欢欢脸上一扫而过，落在徐冉脸上，微笑：“你先忙。”不愧是一哥，家里真忙真热闹，总是来姑娘。
“忙完了……”徐冉木然地回了一句。他也不知道自己具体想表达什么，大概是你不在，我收拾了一晚上屋子，收拾完了，到现在还没吃饭。
“不不不，我们有得忙呢！”乔欢欢拉着徐冉几乎小跑起来，“打扰了！”
韩沐才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可不么！你还有忙完的时候？看这一个接一个的姑娘哪有个完呢！
西娅和保姆安顿好宝宝，从车里探出脑袋招呼韩沐：“你回吧，和我爸说一声，明天我和我妈一起过去不带阿布了，老这么扯着嗓子干嚎，谁也受不了。”
“注意安全。”
西娅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刚才那是你朋友？”
“嗯。”
“挺好的朋友？”
“同学。”
西娅深深看了韩沐一眼，让司机缓缓关上了车门。
乔欢欢拽着徐冉上了出租车，两人喘个不停，都是一副惊魂未定的表情。司机一个劲儿地从后视镜里打量他俩，在心里描摹出一个俗套的青春期故事。
乔欢欢喘够了，立刻扭着身子给了徐冉一掌：“你刚说的那是什么话！真没礼貌！”
这一巴掌把徐冉的胳膊都拍麻了。他赶紧挪了挪屁股躲开女孩的攻击范围，几乎坐到车门上去：“我说什么了……你不是也那么想的么？”
“老天啊！”乔欢欢啪地一巴掌拍在座椅上，“可是我不说出来呀！”
徐冉看着女孩，不明白这两者之间有什么不一样。女孩觉得和他多说无益，转脸去看窗外。
半晌，乔欢欢叹了口气，声音低低地说：“韩沐旁边那个女生，彭西娅，以前也是我们学校的。我学姐。”
路灯逆着车流往后退去，仓皇之间，在女孩的脸上留下一抹瘦弱的影，笼了忧郁的气质在她身上。
据乔欢欢所说，西娅也有一副唱歌的好嗓子，只不过西娅拿她的好嗓子去玩地下音乐了。她有自己的乐队，喜欢摇滚，又玩得一手好键盘，常常游走在大小酒吧之间争取舞台机会。她漂亮又喜欢化浓艳的妆，天天伙着乐队里的男孩子不分日夜地排练表演，可想而知学校里会有怎样的传言：她和主唱，她和鼓手，她和社会上的男人。
“她看过我们合唱团的演出，还邀请我和她一起去酒吧表演。她给我听电音混小提琴的作品，说期待我们俩的同台也会有这种美妙的碰撞。你们没看到她说起音乐时候的表情，我看到了，那些传言我就再也不信了。她真懂，是真喜欢。”乔欢欢忽闪着眼睛看着徐冉：“她高三我初三，去年夏天我们一起升学体检。结果她的报告单出了问题被校方约谈，同学们都说是因为……怀孕。可是这有什么关系呢？就算是又有什么关系呢？”
“啊，”徐冉打心里觉得还是有些关系的，但他没敢说，只是问，“那你们去表演了没有？”
“还表演呢！那些男生的家长都吓死了！”乔欢欢嚷起来，“乐队解散啦！退学啦！”
众口铄金，而女孩子又往往是最受不住这些的。所以即便临近毕业，西娅还是退了学。她离开学校那天，乔欢欢看见她一个人在操场跑道上坐着望天，就跑过去问她怎么回事。女孩只是笑笑，说有机会再一起玩音乐吧，等长大了能掌握自己人生的时候。她说得那样云淡风轻，堵住了乔欢欢所有安慰人的话。
躺在床上，徐冉翻来覆去睡不着，速冻pizza金属坨子一样坠得他五脏六腑都往下沉。他想着韩沐、彭西娅，还有那个婴儿车。乔欢欢的话一遍一遍在他脑子里循环——
“西娅退学之后不久，我去申请合唱团的经费，路过校董办公室看见韩沐站在里面。老师跟他说，害得西娅退学的是谁呀，是你呀，都是你害了她。再后来西娅来办剩余手续，那时大家都在上课，我坐靠窗，看见她和韩沐在学校对面的马路边抽烟。她在哭，韩沐抱了抱她。你说神不神？明明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呀。他俩在学校里从来没有交集，感觉根本不认识！”
徐冉想象韩沐体贴漂亮女生的样子，然后想到啤酒瓶和香烟，还有他愤怒、提防和委屈的眼神，想得心里胃里都堵得慌，但又很想吃一块牛排。
真特么神了！
胡乱的思绪给他脸上闷出了一层污浊的油，他只好爬起来去洗脸，对镜子里满眼血丝、湿淋淋的小伙子说：“算了，还是想想自己吧。那两只虫子真要死。”
失眠的当然不止徐冉。
韩沐想着徐冉看着他的眼神，想着那句“你孩子啊”，想得他身体里蹿出一股子蛮力，恨不得跑去掀了徐冉的天灵盖看看是不是这个人的神经元有点问题。平静下来，他又自嘲地觉得，他这样的家庭，外人不理解也很正常，自己都常常觉得匪夷所思，怪不得人家迪士尼小公主脑洞大开。徐冉那么清澈一个人，里里外外都是光明，不像他，端着装着，揭开一看，全是败絮。
韩沐迷迷瞪瞪想了一宿，到最后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睡着。韩澄来敲他的门，他倒是立刻就听见了。
清晨，两个男人隔着门框盯着对方，似乎打定主意要让对方先开口。气氛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最后韩沐服了软：“哥。”
韩澄看着他眼下的乌青，笑笑：“总不回来，睡不习惯了？”
韩沐面无表情：“还好。”
“我手套丢了一只，拿一副你的给我。”
“好。”
韩沐答应了就要关门，被韩澄顶住了：“醒了就下楼来，我爸已经在吃早餐了。”
“好。”
楼下，张嫂把大盘小盘摆了一桌子，都是伺候长桌边那个穿着白衬衣米色格纹马甲的中年人的。
韩澄对着中年人微微一笑，掀起一阵春风：“爸。”
韩钊铭朝他点点头，转头看向韩沐。
“父亲。”韩沐跟着笑了，又是一阵春风。
这个家里的每个孩子都会这种春风拂面的笑法；每个孩子私下里对韩钊铭的代称都是“我爸”，除了韩沐。
韩钊铭看着窗外蓝天白云一片晴朗，心情非常不错，笑呵呵地招呼俩人入座：“韩澄也好久不去马场了吧，手套都丢了。唉呀，眼看着你们都大了，除了小沐，再没人惦记我那几匹马了。长风、游龙、司令……以前你们多宝贝他们。我是不行了，现在全家就指着小沐带他们比个赛，活动活动筋骨了。”
韩澄颇有些惭愧模样：“确实生疏了。比不上小沐。”
韩钊铭笑呵呵地说：“你们几个孩子啊，天天争来抢去。但只要别抢到那几匹马上来，小沐就不下这个场，是吧小沐？”
韩沐抬起头回给韩钊铭一个笑容。
“嗯，”韩钊铭看着他，缓缓地说：“你学骑马，你妈妈当初也是下了不少功夫。”
韩沐握着餐刀在盘子上猛地一滑，滑去心里，划出一道口子。老王八竟然笑着跟我提我妈，我现在哪来的妈！他在心里暗骂，表面上仍然温柔乖觉：“是看哥哥和父亲都会，才想学的。”
韩钊铭显然很满意这个回答，笑着戳破了厚吐司上的班尼迪克蛋，金黄的蛋液没了蛋清的包裹，瞬间垮了。
“对了小沐，你现在的马鞍，是不是还是之前买小萝卜时配的那个？巴黎买的？”
“嗯，当时和小萝卜的其他护具一起买的。”
“都换了吧。”
韩沐手捏着餐具，指节发白，他不知道韩钊铭说的那个“都”字里面，都包含了什么。小萝卜是妈妈送给他的，是一匹因为胆小而不被人看好的栗色温血马。马鞍也是妈妈当年买给他的，是她当时能买得起的最好的鞍子。他沉默几秒，说：“还能用。”
韩钊铭眼睛在韩沐手上停了一秒，沉声道：“该换了。”
韩沐强迫自己微笑着看他：“那个马鞍，是该换了。”
韩钊铭呵呵笑着：“好孩子。唉呀，一晃这么多年，我记得第一次带你们几个去马场那会儿，小沐脑袋都碰不着长风的肚子，只能骑个小pony。那会儿韩泽正准备考大学，韩澄还在读初中，是吧？韩澄还把小沐骗到他那匹pony屁股后头，后背挨那一蹄子挨得真够结实的。你们呀……”
这回轮到韩澄心里淌血了。韩泽、韩澄、韩沐，当时明明还有一个孩子。但韩钊铭似乎忘了，所以家里的任何人不允许想起来。
“小时候的事爸还记得。是我不懂事，想起来挺对不起韩沐的。”韩澄笑着低下头，切了一块香肠放进嘴里。
韩沐也跟着微笑起来：“我都有点忘了。”
韩钊铭一挥手：“无妨。今儿咱们爷儿仨好好去撒个欢！”
韩澄拿了果酱在吐司上均匀铺开，递给韩钊铭：“小沐还能撒欢，咱爷儿俩得注意点儿了。”
韩沐把自己涂了黄油的那片吐司递给韩澄：“我这儿，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也难说。”
韩澄瞪着韩沐，看见沙拉里的胡萝卜丝被他整整齐齐地挑出来码放在餐盘的角落里，又舒展出一个温柔的笑容：“胡萝卜对身体好，多大了，还挑嘴。你不是喜欢马吗，马儿喜欢的胡萝卜你也试着喜欢一下嘛。”
你不是喜欢马吗，马儿喜欢的胡萝卜你肯定也喜欢吧。小时候，韩澄经常从马的食槽里抓出胡萝卜往韩沐嘴里塞，问他，哥哥对你好不好？
“喜欢不起来。”韩沐说着又挑出一根。他心想这他妈哪是吃饭，这他妈是三个击剑运动员看谁先给谁捅成筛子。
老击剑运动员韩钊铭是不允许小辈互捅的，他手捏餐布上蹭了蹭，对韩沐说：“5月初的比赛你想带谁去？”
“长风。”
韩钊铭点头：“不错。长风一直是体态最好的。”他放了餐具，左胳膊勾着右胳膊做拉伸：“一会儿几个姨也去，我得先练练，让她们看看什么是宝刀未老。”
韩澄和韩沐一模一样地笑着，心里泛上来一模一样的恶寒。
姨。姨就是韩钊铭身边一茬又一茬韭菜般割不尽的女人们。
从马场回来，韩沐脑子里全是白天的情境。阳光很明媚，把女人脸上的刻薄照得一清二楚，那些牙尖嘴利的面孔在韩沐的脑海里继续叫嚣着。
“今天看小沐一上马，才知道确实是大孩子了。”
“那匹是晴嫣送给小沐的生日礼物吧？12岁的时候？啧……总感觉没调好啊……”
韩沐一记重拳锤在床上。C，几张烂嘴也配说他母亲的名字。
“哪是没调|教好，是根儿里就不行。要是娘胎里带的毛病，再好的驯马师也调不出来。”
“哈哈哈哈哈……”
“这马啊，跟人一样一样的。不是教出来的，是龙生龙凤生凤。你看小澄，为什么能上国内拔尖的大学啊，”妇人亲切拍了拍旁边姐妹的手，“从你这儿就注定好了的。”
其他女人附和了几句。
旁边的女孩听了半天似乎终于受不了了：“妈，别光说话，吃点三文鱼？”
妇人不大满意女孩的语气：“西娅，你去拿杯龙舌兰给你侯姨。”
“……”
前一夜的失眠，加上白天巨大的活动量，韩沐很快跌进了噩梦。他听见卧室门外有脚步声就想起来看看，把眼罩推上去还是什么都看不见。原来自己戴了两个眼罩，于是他又去扯，还有，再扯，还有……他听见脚步声进了卫生间，龙头滴滴答答。他坐了起来，疯了一样去撕扯。卧室的窗户开了，一团一团的小虫子飞了进来，伸手能捏死一把尸体，都芝麻粒大小，糊在手上。他想去洗手，可是眼罩挡着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他觉得好累，躺回去想歇一会儿，然后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坐不起来了。他只好躺着继续扯眼罩，一腔的愤怒无处发泄。
操！！！去死！！！
他醒了，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胸腔不受控制地剧烈起伏着。泪水被眼罩吸了去，湿哒哒地糊在脸上。眼罩本来是最给韩沐安全的东西，噩梦让他对信任的睡眠伙伴产生了厌恶。
韩沐坐起来，扯掉眼罩耳塞睡帽，开始脱睡衣。他赤|裸着站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在想徐冉，想他家乞食的狗子傲娇的猫咪，以及屋里无时不聒噪的鸣虫鹦鹉和赖在床上就地熟睡的少年，甚至想沙发缝里的动物毛发和厨房里的百里香。他在黑暗中僵坐着犹豫不决，惊讶于自己需要倾诉和陪伴的强烈愿望。
他就是这么长大的，也就这么长大了。张嫂曾偷偷安慰他说，孩子，没事，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他一直是信的。怎么现在多了毛病出来，怎么念不下去这本经了。
他坐回床上，发现自己已经把睡衣叠好了，现在手里拿的是校服。
楼下客厅，韩澄沏了一杯安神茶捧在手里，茶叶里混着星星状的小饼干，散发着一股伯爵茶特有的浓郁精油味。
他看见韩沐穿戴整齐下楼，似笑非笑地问：“这么晚了，去哪啊？”
韩沐没说话。
韩澄看着弟弟略显单薄的背影笑了：“你得找对自己的位置，别跟彭西娅似的。”茶水的腾腾热气熏着他的脸庞，阴恻恻的。
韩沐出了自家花园，闷着头七拐八拐。再抬头，已经到徐冉家门口了。他看见三层的窗帘拉着，缝隙中露着暖黄色的光。这道光勾着他来到大门跟前，他密码输了一半，又删掉。然后狠狠地摁住门铃，不抬手地摁着，似乎是不把屋里的人叫出来不罢休。
屋里的狗再也忍受不了门铃不间断的噪音污染，吠叫起来。
徐冉是听到狗叫才确定是自家门铃，放下手里的乐高匆忙下楼。开门的时候，门口的人正在扯自己的领子，已经很是不耐烦了。
看着这样的韩沐，徐冉心里一颤：“你……你回来了。”那语气活脱脱一守空房的小媳妇儿。
韩沐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少年，短裤，帽tee，没来及穿拖鞋，单穿着毛茸茸的地毯袜拉到小腿三分之一的位置，左脚上是冰球杆和冰球，右脚上是头盔和冰鞋。袜子和腿上的肌肉很不相称，但很可爱，又奶又酥。
“陪我……喝点东西？”韩沐小声说。喝不喝都行，只想你陪我待一会。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你所不知道的韩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