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荼》三钱二两

7、害怕之物

　　“刚才你从那个小门进来，到这，都是天机院的地方。”

　　“天机院？你就是天机院的人？就是你们测算浮荼？就是你们测算的我是浮荼？就是你？”

　　洛疾瞬间像是看到了仇人一样地冲了上去，紧紧的抓住了张天师的领口，双目瞬间猩红。

　　“天机院只是把上天已经注定好的结果告知世人罢了，你看起来很不愿做这个浮荼？不过这个你可怪不着我，要怪，你得怪上天，你得怪命。这就像是老鼠注定要被猫抓，夏蝉注定短命……”

　　张天师轻轻的推了推洛疾紧攥着自己的手，神色不变。

　　命中注定，洛疾他自己又何尝不清楚。

　　可是……他心里那满腔的不忿和委屈又该怎么办？

　　像是刚涌上头的怒火一下子被浇了一盆凉水一样，洛疾像是个泄了气的丧家犬。

　　浑身上下的气力也在一瞬间被抽了出去一样，整个人无比的萎靡。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呐！不过都到了这里了，这辈子都改不了的事情你还在这麻烦什么？就算是你以前还有什么志向，还有什么求而不得，听我句劝，撑着这几天在这里受礼，赶紧都从脑子里扔出去！”

　　张天师也算是好心，适时的提了一个不错的建议。

　　说话间，张天师指给洛疾的房间里突然出来了几个人，侍女的模样，应该是宫里伺候的，紧跟着，一个男子背着手，慢悠悠地在那些侍女之后出来。

　　男子通身的黑衣短袍，脖子上围着一圈厚厚的布，恰好的将嘴巴挡住了，不过单拿出漏出来的那双浅棕色的眸子来看，这人的长相应该是不差的。

　　也不知是不是衣服颜色太深的缘故，单这么瞧着，感觉这人的皮肤白得有些失了血色。

　　不过相较于他的那头泛着黄的头发，更令人注意，尤其是洛疾的，就是他腰间的那把乌铁剑。剑鞘通体镂空，里面的少见的黑色金属泛着躲不开眼的寒光。

　　不用想也知道，那上面定是沾染了不少的血腥。

　　这个房间僻静，一般也没什么人来，这也是之所以洛疾被安排到这个房间的理由。

　　突然从里面出来这么多人，作为这个地盘主人的张天师自己也愣了一下。

　　不过看清了人是谁，他那颗刚才还有些不知所措的心一下子就放了下来了。

　　“你来这里做什么？”语气有些不好，但是面上却又表现的没有多生气的样子。

　　“四皇子的吩咐……”

　　那个人淡淡的答道，声音听着有些清冷，有些不近人情，没有多余的情绪。

　　“四皇子？他怎么吩咐到你这里了？你不是应该只听你家太子殿下的吩咐吗？这是……拓展业务，还是……你想巴结别的皇子……”

　　打趣的话还没有说完，下一秒，那个男人腰间的乌铁剑便横在了张天师的脖颈上，锋利的剑刃和张天师的脖子挨得极近，只要稍稍用力，便能血溅当场。

　　洛疾交叉着两只胳膊搭在胸前，并没有要上前阻止或是掺和的样子。

　　即便这个什么张神棍不是使他成为浮荼的罪魁祸首，但是对于天机院的人，他有着本能的抵触，提不起丝毫的亲近。

　　“我知道你嘴巴不怎么样，可是这种话，我劝你还是小心着点说，下次再让我听到你拿这种事情打趣，我的墨鸦，可就不会停的这么恰当其分了……”

　　警告的意味极浓，墨鸦，就是他那把剑的名字。

　　“走！”

　　看得出这个男人的心情此刻极其的不好，怒着嗓子大喝了一声，他将剑从张天师的脖子上移开，下一秒又收回了鞘中。

　　男子离开了，那些侍女也紧紧的跟在身后，大气不敢喘。

　　直到那些人走后，张天师才像是浑身骨头被一下子抽走了一般，瘫坐在了地上。

　　喃喃道：“真是跟着他家的那位太子殿下身边，学的是越来越暴躁了，一点都没有以前可爱……来，拉我一把！”

　　他朝着洛疾伸出了一只手，不过洛疾并没有想帮忙的意思，还保持着那个姿势，站在那里。

　　张天师有些怏怏的，只得自己踉踉跄跄的站了起身，拍了拍沾染在身上的灰土。

　　“刚才那个人是……”

　　洛疾看着男人离开的方向问道。

　　“不知道！”

　　张天师没好气，明显的因为刚才洛疾没有拉他起来的事情还在耿耿于怀。

　　“爱说不说，瞧着既然带着宫里的侍女，想来也是宫里的人，即便不是，也是有关系的，你就是不说，我日后也会知道。”

　　“呦……看不出来，脑子还挺好使……算了算了，你们这些浮荼啊，真是一个比一个没良心。”

　　“我们？”

　　“是啊，刚才那个也是，太子殿下身边的，原本他还是我们天机院接待过的几个浮荼中，不仅是身手最好的，就连脾气也是一等一的和顺的，从没因为什么事情红过脸，就是话少点。

　　可是跟了这位太子殿下后，这性格可是越来越暴躁了，对了，那位太子殿下心机深沉，和他打交道的人不多，你也最好离他们远点，知道了没？”

　　善意的警告了一下洛疾，他那个故作严肃的样子惹得洛疾嘴角忍不住的微微上扬。

　　当然，张神棍并没有看见。

　　“呦呵！这什么情况！”

　　张天师带着洛疾进了给他准备的房间。

　　一进去，便被各种的金碧辉煌闪的睁不开眼，原本简朴的木质桌椅也都换成了极品小叶紫檀木的。

　　和那个夸张的轿辇风格差不多，也用上了黄金包边。

　　就连摆放在桌子上的青玉花瓶也没有逃过黄金的毒手，整个的包裹着鎏金，十分扎眼。

　　“现在我相信……他是受四皇子所托了。”

　　“什么意思？”

　　“风格呗，看不出？”

　　洛疾只想静静……

　　“这位四皇子就这么喜欢黄金？”

　　张天师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接着纠正他说道：“不是喜欢，是热爱。不过人家也不是什么大俗人，他喜欢的不是上面的价值，而是颜色。”

　　“颜色？”

　　“对，你不觉得这种装饰能让人眼前一亮吗？”

　　“那也不能亮的睁不开眼吧……”

　　“是啊，我开始的时候也是你这么想的，后来才慢慢发现，四皇子只是单纯的还这种金光闪闪的东西罢了。个人风格嘛！不过他让人把你这里装扮成这样也好，你也能提前适应适应。”

　　“什么意思？”

　　洛疾瞬间心里有了一种不太好的猜想。

　　而张天师也没有让他失望，继续说道：“你既然作为浮荼，那就是要和他住在一处的，他住的宫院……这么说吧，你现在所看到的，不过是道开胃菜罢了……”

　　洛疾有些头大，却又无可奈何。

　　张神棍很快就离开了，放他自己在这里适应一下环境，交代了后面六天要学的做的事情之后，便离开了。

　　在这样的一个房间里，洛疾根本无法平心静气的待下去，外面的日光透进来，晃得人眼睛难受。

　　无奈只好出去走走了……

　　他不喜欢这个未来将要囚禁他一生的牢笼，出来的时候，刻意的避开了外面值守的那些人。

　　看到了一处矮墙便翻了进去。

　　跳下来后，观察了下四周，见半个人影都没有，虽然有些狐疑，但想着这里说不定是天机院的后院或是柴房、废弃的房子的所在也说不定呢。

　　便也就不再多想了。

　　洛疾心里不舒服，沿着这条没有人迹的道路漫无目的的走着。

　　可是越走，越发觉这个地方的奇怪。

　　乱石遍地，杂草横生，就连墙上粉刷的漆也不知是多少年前的了，颜色早已褪去，看不分明原貌。

　　甚至不少地方还有许多地方直接剥落掉了，墙里的大块青石砖裸露在外面，积着厚厚的灰土。

　　这不是皇宫吗？怎么会有这种破败的地方，就像是那些多年前被强盗洗劫后，再没有人住过的村落一般的荒凉。

　　怪不得没有人。

　　洛疾继续朝着这条路的深处走去……

　　一直走到将要尽头的时候，看到了一扇门，走进后发现，地上散落着一条粗大生锈的铁链，铁链上面还挂着一只打开的铜锁。

　　上面没有多少灰，应该刚被人打开的。

　　只是……这种地方连个鬼都没有，那会有什么人出现在这里？

　　他弯腰捡起了那根链子，正端详着，却听到里面隐隐约约的有什么声音传了出来。

　　为了不惊扰到里面的人，他款款的将链子又放回了远处，尽量的不发出一点声音。

　　洛疾转过身四处打量着，这处院落的院墙比之刚才他翻出来的那个高了不知多少，直接翻过去基本是不可能，不过正好，在这座院落大门的外面，右手边不远有一棵大树。

　　因为多年无人打理，基本上枝干的肆意生长已经延伸到了院墙里面。

　　简直不要太合适。

　　洛疾过去先是打量了一下那棵树的树干，足够粗壮，且最重要的是，上面没有看到虫子。

　　是的，他怕虫子……

　　这是只有他自己知道的事情，父亲回来之前的几年间，他被那些小厮下人欺负是经常的事情。

　　当然，基本上大半是出于孙氏的授意的。

　　那一次下午，有个小厮给他端来了一碗白花花的大米饭，整日里吃的东西连护院狗的狗食都不如的他，见到那碗饭眼睛都发亮。

　　所以，年纪也就三四岁的他自然是那小厮说什么，他听什么。

　　那人叫他乖乖坐好，他便坐好，那人叫他把眼睛蒙起来，才好细细品味，他便听话的将头伸了过去，那人叫他张嘴，他便张嘴……

　　却不知，在他看不到的情况下，那人将米饭，换上了虫子，也是满满的一碗。

　　即便洛疾在咀嚼了两三下后反应了过来，也太迟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身边又多了一个人，在他开始挣扎的时候，牢牢的禁锢住了他的头，掰开了他的嘴。

　　原来的那个人，还在一勺一勺的喂着。

　　在他的挣扎中，蒙在眼前的黑布渐渐松动，接着掉了下去。

　　洛疾睁开眼睛，看到的便是两个狰狞着面目狂笑的人，像疯了一样的，喂着自己那些恶心的东西。

　　一次又一次，那些纯白色蠕动的物体在自己的嘴巴里肆意的舒张着身躯，有些甚至直接爬了出来，爬到自己的脸上、沿着下巴沿着脖子，向衣服里面蠕动着。

　　那两个小厮的样子他已经模糊了，那个下午，他只记得自己一直处在极度的恐惧中。

　　以及自己口中的、脸上的令人极度作呕的黏糊糊的感觉。

　　自那个下午之后，他开始怕虫，尤其是那种白胖蠕动的种类，以及在那之后，他得了一看到白米饭就会吐的毛病。

　　不过他也清楚，这与其说是毛病，倒不如说是心病更确切些。

　　确认好了没有虫子，洛疾这才飞身爬上了树干，他的身量即便很高，但并不特别壮硕，甚至还稍微有些精干，所以只是手腕的一个轻轻的用力，便直接跃到了最远的那条枝干上。

　　枝干微微晃荡，他小心的稳住了身形。

　　墙头就在眼前，抬手便够到了。

　　上面的灰土足有三寸厚，他也没有在意，踏在枝干上，脚步点了点，起身，便跃了上去。

　　整个过程动作极轻，没有发出什么声响。

　　他刚将视线投到里面，便看到了那个荒废破败的院子正中，有一个穿着白衣的年轻妇人，正在掩着脸痛哭。

　　夫人跪在地上，面前摆着一个破旧露着洞的宽口陶盆子，里面还在燃烧着熊熊大火。

　　洛疾仔细看了去，那里面烧着的正是纸钱白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