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空王国》费人它

1、不速之客其一

　　夏维亚·兰谢尔到达绿洲酒馆的时候，已经时过晌午。

　　这是一座仿木质的矮小建筑，漆成了暗绿色，门口立起一块用粉笔画着不同图案的告示牌，毫不起眼地夹在第七环区繁杂集市的拐角处，唯有房顶上一刻不停冒出白烟的烟囱，远远暗示着它的存在。

　　要想顺利摸到酒馆的门槛，就得一路从人潮中挤身而过，接受各式各样小贩大着嗓门叫卖的洗礼：

　　比方说，酒馆的正左边是一家兜售替换零件的铺子，“原厂直销，物美价廉，您且往我这儿瞧瞧！”翘胡须的男人吆喝着，一边张开手臂，身体充当展示墙似的挂满了商品，供无钱定制又想追赶时髦的可怜虫选购，当然，卖的都是上等环区丢弃的B级品，有些工人会趁它们被焚毁前揣几个到口袋里，转手卖给这样的中间商来赚取外快；

　　而斜右方的食品加工店同样声势不输，“奶油蛋糕，奶油蛋糕，百分百复刻先祖的味道！”站在门口喊话的婶子一脸信誓旦旦，虽然她自己也并没有见过真正的奶油是什么样。

　　夏维亚每月都要经过这条小巷，熟悉的宣传词标志着她一轮工作的开始，有时候她甚至会兴味盎然地停下脚步，和热心肠的店主们唠上两句——但不包括今天。

　　今天是新月的第一天，她却迟到了。夏维亚行色匆匆掠过告示牌，瞥见上面的图案被擦了个干净，心中焦灼顿生，三两步就迈上台阶，伸手推开酒馆的大门。

　　白日的酒馆里没坐几个人，他们无精打采地趴在桌旁，被迫适应着宿醉之苦。夏维亚环顾四周，都是些生面孔，连正在核算账本的店员也是个新来的小姑娘。

　　夏维亚挑了把高脚椅坐好，掏出内衬束口袋中的一枚金色硬币，无声地拍在柜台上，压低音量对女孩开口。

　　“愿你身利神明。”

　　女孩脑袋也没抬，继续手头的动作，“任务分派早已结束，您请回吧。”

　　还是没赶上。夏维亚咬住下唇，试图再挣扎一下。

　　“我是夏维亚·兰谢尔，老约翰认得我，能不能麻烦您跟他通报声？”

　　“您就是兰谢尔小姐？……我了解了，”女孩透过夏维亚的兜帽观察了她一番，点点头，从腕部伸出一根小指粗的机械臂——还不是很娴熟，不小心扫掉了台面的几件小物——依顺序点动九个格子。看上去严丝合缝的金属地板逐步变换挪移，露出通往地底的楼梯，“那么请您稍作等候。”

　　她轻巧地钻进入口，消失在了地板下。不出一会儿，密道再度打开，老约翰肥胖的身形出现在夏维亚眼前。

　　“久等了，愿你身利神明！”他艰难地用胯部的千斤顶撑起腰版，抹了把前额的汗珠子，“那丫头是我刚雇的，还不认识脸，回头我可得好好教育教育她。”

　　夏维亚连忙摆手，“您别在意，是我的问题。”

　　老约翰不置可否。他咧嘴笑了笑，给夏维亚满上扎工业啤酒。

　　“你找我是为了任务的事吧，”他擦擦手，打开伪装成墙壁的秘格，掏出一沓写满字的登记簿，随便翻了两页，“不过今儿个确实没法帮上你的忙，你看看这表格，连末级的任务都一点儿不剩。他们这帮人虽然没一个技巧比得上你的，但照你这抵达的时间，即使想给你预留些好活儿，也怕落人口舌不是。”

　　“非常抱歉，”夏维亚叹了口气，“我必须得先紧着我母亲的身体。她早上又有些突发情况。”

　　老约翰按上她的肩膀。“我明白你的难处。只可惜这年头啊，为了生计来当赏金猎人的家伙可是越来越多啦，僧多肉少，基本上天还没亮口粮就被瓜分殆尽。”

　　“是蜘蛛那边又有什么新动向吗？”

　　约翰·霍普收起笑容，似乎在掂量接下来的措辞。他锁好文件，思索片刻，谨慎地望向角落处瘫倒的几名顾客，一面侧身斜倾，凑近夏维亚耳边。

　　“因为是你，我才多嘴两句。”他的声音细若蚊吟，以防掌握的独家讯息被别人偷了去：如果把第一环区的都城鲁明宫称作阿特拉斯资源网的中心，那么这位不起眼的绿洲酒馆老板，或者说，西斯艾欧猎人公会的会长大人，则坐拥阿特拉斯覆盖范围数一数二的情报网络。

　　“我的线人传话来，新王乔安五世已经因病闭门不出两个星期有余，巡查的虫子比以往势头更盛，要想再接到来钱快的脏活儿，怕是——”

　　就在这时，仿佛是为了应景一般，一支全副武装的队伍突然闯进了酒馆。

　　他们每个人都穿着样式一致的雪白长袍，身上用金线绣着繁复的纹样，乍一看极容易当作是马上要上台表演的文艺团体。

　　但若是凝神观察后背花纹的走向，便不难发现涵盖其中的阿特拉斯国徽和数字七，而长袍底下若隐若现的盔甲光泽和偶尔冒到外面的特制燧发qiang头，更进一步表明了来者的身份，正是负责第七环区这一带各项事务的皇室亲卫队的，分小队。

　　领头的男人扬起皮靴，踢开过道散乱的椅子。“例行检查，都给我放老实点！”

　　夏维亚不动声色地打开胸前的空心纽扣，刺鼻的酒精味道缓慢沾满了她的衣襟。她枕上自己的胳膊，自鼻孔发出震天鼾声，完美融入周围那些三天没洗澡的酒客。

　　另一边，老约翰迎上前，摆出专业的谄媚姿态：“洛克大人，昨天晚上不是刚来过吗？您要是喜欢我们小店的酒，我直接去您队里给您带上个百十桶，哪儿能劳烦大人您天天大驾光临呢？”

　　“谁他妈稀罕你那尿sao的玩意儿，”叫洛克的执行官一脸嫌恶，“赶紧麻利儿地把东西都摆出来，省得我动手。”

　　老约翰不敢表现出有所怠慢，忙不迭地小跑到后厨。他胸前的圆盘与占据四分之一面墙的环状启动装置相嵌，好似螺丝刀开始拧动旋转。一条条横穿酒馆的金属履带呼呼运作起来，在柜子间时进时出，有条不紊地抬出大小不一的器皿和食物。

　　就在这时，夏维亚注意到酒馆的侧门处传来了细微的动静。她埋头躲进兜帽的阴影，稍稍侧目而视。

　　原来是方才那个少女。她半猫着腰，从门缝蹑手蹑脚地钻入大厅，左顾右盼，不知在寻找什么。

　　夏维亚顺着女孩的视线张望，却见她忽然凝滞住呼吸，手腕的微型义肢下意识间弹出，沿桌缘颤颤巍巍地匍匐潜行，游弋向……朝柜台迈腿的洛克前方。

　　夏维亚立刻反应了过来。那枚硬币！硬币上刻有西斯艾欧公会的会标，所有猎人都靠它换取任务，而鉴于赏金猎人如今仍属于阿特拉斯各行当中的灰色地带，就算洛克当前看不出名堂，也多少增加了总部暴露的风险。

　　然而显然，以女孩目前的操控能力，要想达成目标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任务。

　　眼看着洛克即将抬脚踏到硬币，夏维亚心思一动，仰头后甩，夹着空气和泡沫一口气灌下大半扎啤酒。高脚椅顿时重心不稳，左右晃荡了几下，在摇摇欲坠的边缘徘徊；她顺势而为，腿部用力下压，和椅子齐齐摔滚到地板上，正巧拦到了洛克身前。

　　不知是不是被吓了一跳，洛克后退了半步：“妈的，哪个没长眼睛的？！”

　　夏维亚借机摸了把压在身下的硬币，塞进袖口的暗袋。

　　“谁-谁？”她的表情惊恐而茫然。

　　见她这幅醉到六亲不认的德行，洛克面子有些挂不住，“又他妈是个醉鬼，”他恼羞成怒，一把薅住夏维亚的领子，握紧指头，连个口头的招呼都不打，上来直接就挥拳问候她的小腹。

　　钝痛即刻袭上猎手的感官，不过平心而论，和她以往挨过的揍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她压抑住嘴角的嘲弄，配合地干嚎了几嗓，故作想要开口辩解的样子。但她还没“来得及”说话，饱满的酒嗝就猝不及防地溢出喉咙，加之以化学试剂的辅佐，熏天酒气扑向洛克的鼻尖。

　　“呃！”男人的气焰登时萎靡。他慌忙别过头去，难以自制地当着下属的面干呕起来。

　　夏维亚注视着他极力忍住胃里酸水的翻滚、曾经引以为傲的俊脸因连番失态而扭曲变形，内心暗暗发笑，甚至开始好整以暇地猜测这位小队长会给出怎样的所谓最终“判决”。

　　耻辱淹没了洛克脆弱的自尊。他在狂怒中再度发难，足部的义肢封合拉长，在腰下拢聚成cu长的蛇尾，中段撑地，尾尖一个弯卷突刺狠狠缠绕住夏维亚的脖子，蛇鳞钳进皮肤表层，将她猛然提到半空。

　　“表子养的畜生，下地狱去吧！”洛克咆哮着，权当擒获的东西如死物般扔过头顶，笔直地往窗户上砸去。

　　出人意料的是，玻璃碎裂的瞬间，响起的却是男性的惨叫声。老约翰从后厨跑到前厅的时候，酒馆里只剩下蜷缩痉挛、单眼血流如注的洛克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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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所有帮我提意见的朋友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