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树梢又见夏》九分星

32、第 32 章

　　从温佑霖意识到自己喜欢梁聿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这件事不是他一味装鸵鸟就能装得过去的。
　　虽说喜欢一个人并不一定非要得到个什么结果，但哪怕只是和别人分享一下这份喜欢，只要能有一个树洞能倾听他的爱意都是好的。
　　可偏偏，温佑霖对梁聿的喜欢就像一个禁忌，没有树洞能够承载得了。

　　温佑霖在梁帆墓前站了许久，即便是面对一个永远都不会再开口说话的人，温佑霖也仍然有些怯懦，羞于把心底的情愫直白地说出来。
　　所以他说了许多，许多他和梁聿之间的琐事，琐碎到几乎快要把他们从重逢到现在的所有事情都说一遍。

　　最后温佑霖蹲在了梁帆的墓碑前，手托着下巴，喃喃道：“叔叔你不会生我的气吧，不过虽然我喜欢梁聿，也不会做什么的，你放心。我只是太想找个人说说话了而已，但我又不知道该找谁，不管找谁，他们都会认为我疯了。”

　　北风倏忽而过，卷着落叶在陵园里乱窜。
　　温佑霖整理了下被风吹乱的头发，缓慢地起身。
　　下午三点刚过，却完全没有白天该有的明亮，大概是又要降温，天上阴云密布的。

　　“梁叔叔，你在那边要好好的，梁阿姨也搬回吕城了，我会帮你照顾她们的，”温佑霖规规矩矩地鞠了个躬，“今天就先聊这些，我走啦。”

　　说完，温佑霖又看了一眼照片中的人，随后背起书包转身离了墓园。

　　当温佑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转角，梁聿从茂密的灌丛中走了出来，他看着温佑霖消失的方向，脸色说不上是凝重还是担忧。

　　梁聿大概算不上一个合格的儿子，不像温佑霖每年都会过来祭拜，梁聿已经三年没有来看过梁帆了。
　　每次来到这里，他总会想起他和父亲梁帆的最后一次见面，想起那张青白的毫无血色的脸。

　　梁帆是一名缉毒警，梁聿小时候不知道有多自豪自己的爸爸是一名缉毒警察，可是后来，正是因为缉毒警察的这个身份，梁帆离家半年，就为了打击掉一个贩.毒团伙。

　　梁帆离家的时候，梁聿刚刚放学回家，推开门就见梁帆匆忙地收拾行李，梁聿追问他要去哪，梁帆终于停下手里的动作，把他揽进怀里，跟他说：“爸爸要去抓坏人，你要和妈妈一起照顾好爷爷奶奶。”
　　印象中的梁帆很少抱起梁聿，所以当时梁聿很高兴爸爸抱了自己，于是他同样抱着梁帆的脖子说：“你早点回来。”
　　梁帆很是认真地点点头，承诺说好。
　　可没想到，等梁帆再回来时却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凉的尸体。

　　这么多年过去，梁聿始终逃避面对梁帆已经死亡的事实，固执地觉得只要他不走到梁帆墓前，就可以一直催眠自己，梁帆只是在某个地方执行着秘密任务，早晚有一天会回来。

　　梁聿看着那束向日葵，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梁帆下葬的那天是和今天差不多的天气，就连风都是一样的冷，许多人站在梁帆墓前同他道别，黄白菊花摆了满地，唯一不同的是，那时梁帆的墓前没有这样一束明亮而热烈的向日葵。

　　温佑霖刚才的那番碎碎念一字不落地被梁聿听进耳朵。
　　梁聿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真的不是故意要偷听，他只是想等等看能不能在这里遇到温佑霖罢了。

　　过去的半个月，除了那句“晚安”他再没收到任何来自温佑霖的消息。梁聿知道温佑霖平时不会看手机，知道他学习忙得脚不沾地，所以也不会刻意去打扰他，只是偶尔叮嘱两句要变天了多加衣服之类的话。
　　但是温佑霖都没有回复。
　　梁聿有些担心。
　　可是在担心些什么，就连他自己也有些不敢确定。

　　梁聿伸手摸了摸墓碑上的照片，没什么表情地说：“爸，你听到了小朋友的秘密，能不能告诉我该怎么办？”

　　温佑霖不知道自己费尽隐瞒的心意早已被主人公知晓，仍然躲着避着，打定了主意装鸵鸟。他还有理智，高考前不会做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就像钱浩洋说的，他不能害人害己。
　　虽然梁聿是害不到了，但是害自己显然也不太行。

　　大概是想通过刻苦学习来冲淡对梁聿的感情，温佑霖学起习来几乎到了“不要命”的程度。
　　除了吃饭睡觉上厕所，手上捧的眼里看的嘴里念叨的，不是单词书就是错题本，不是古诗词就是长难句。
　　一直到元旦假期前，温佑霖才逐渐从那种失心疯的状态里恢复正常。

　　关于这个“正常”的界定一直都是钱浩洋给的。
　　温佑霖一开始不在状态的时候，钱浩洋说他是被恋爱冲昏了头，后来温佑霖明确告诉钱浩洋他没谈恋爱而紧接着开始拼命学习的时候，钱浩洋又担心他是因为失恋失了智……总之，自从被钱浩洋盯上，温佑霖就没有“正常”的时候。

　　元旦假期，法定三天，学校克扣半天，只剩两天半。
　　不过相较于平时每三个星期一天半的“大休”而言，已经算得上是长假了。
　　而且在离校前还有元旦晚会可以看，一来二去的也勉强能算三天。

　　高三生作为校保护动物，元旦晚会不用准备节目，只要揣好瓜子花生米等着看就行了。
　　不过学校不允许带零食进礼堂，陶畅和范小顺白准备了一大堆吃的，最后只偷偷带了一包果冻。
　　五个人一人分了俩，温佑霖吃过午饭后胃不太舒服就没吃，一直放兜里揣着。

　　元旦晚会结束后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住校的高三生可以直接收拾东西离校，不需要再回教室。
　　温佑齐在元旦假期前两天就回家了，温佑霖提前给他打了电话，叫他过来帮忙拿东西，还特意嘱咐他不要麻烦别人——这个别人就是梁聿。
　　温佑霖还没做好要面对梁聿的准备，他甚至想一直到高考前都不要见到梁聿，对自己也对梁聿负责。
　　但温佑霖显然忘了温佑齐这个鸟人的德行，他是听不懂人话的。

　　温佑齐不会开车，驾考拖了两年半还没拿到驾驶证，但是梁聿有证又有车，显然是个出行好帮手。
　　温佑霖裹着羽绒服，背着书包，还拎了一个旅行包，从宿舍楼走到校门口，手指冻得又疼又痒。
　　原以为等温佑齐接到他，两人一块去吃个火锅再打车回家，就能给这一天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却没想到温佑齐果然叫上了梁聿。

　　隔着大门口的伸缩门，温佑霖远远地看见了穿着黑色长羽绒服的梁聿和旁边的温佑齐。
　　梁聿在人群中犹如鹤立鸡群，明明只是很随意的站姿，落在温佑霖眼睛里却多了几分挺拔恣意。

　　寒风在人群中呼啸而过，吹得温佑霖眯起眼睛，他看了一眼梁聿，随后低下头，把下巴埋进衣领，随着人.流一起往外走。

　　梁聿和温佑齐站在学校门口的雕塑旁边，温佑霖埋头朝他们走过去，没等他走近雕塑，身后突然有人叫他的名字。
　　温佑霖回过头在熙攘的人群中扫了一眼，有个女生正朝他跑过来。

　　女生是隔壁班的数学课代表，名叫祝可，两个班的数学老师是同一个人，又恰好温佑霖是他们班数学课代表，一来二去的，两个人虽然没有同班过但也彼此知道对方的名字，也有过一起吐槽数学老师的时候。

　　祝可叫自己，温佑霖的第一反应是数学老师布置了什么新的作业，要祝可来通知。

　　“怎么了？”

　　温佑霖站在原地等祝可走近，他看了一眼雕塑旁的梁聿和温佑齐，和祝可一起走到了另一边人少些的地方。
　　祝可还喘着粗气，看样是一路追过来的，她平复了一下呼吸，扭头往校园里看了一眼，看起来有些紧张。

　　“数学老师又留新的作业了？”温佑霖主动问。
　　“啊……没有，”祝可的手揣进口袋，再拿出来时，手上多了一个信封，粉色的，她有些腼腆地笑着，把手上的信封塞到温佑霖手里，“这不是元旦了吗，想祝你新年快乐。”
　　温佑霖还没经历过被人当面塞情书的事，而且还是在校门口，立马乱了阵脚，慌乱地后退两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不过乱虽乱，温佑霖倒也还算冷静，知道不能吊着人家更不能害人害己，立即拒绝道：“不用了……啊不是，谢谢你，但是我觉得现在还是学习要紧，其他的事……我先不考虑了。”说着就要把信封重新还给祝可。
　　“哎！别呀，这对你有用的！”祝可见温佑霖拒绝，连忙按住他的手，突然想起这是在校门口，又忙不迭地松开，语速飞快地说，“我就是想祝你新年快乐，没别的意思，这个你收着记得看，我先走了拜拜。”
　　说完祝可就转身跑开了。

　　温佑霖四处张望了一下，周围有不少人都在看他，温佑霖没办法，只好把信封对折塞进口袋。
　　再抬头时，正好对上梁聿的目光。

　　隔着几级台阶，隔着稀拉的人群，隔着北风卷起的雪沫，温佑霖正对上梁聿有些深沉的目光。
　　明明世界嘈杂依旧，温佑霖却好像被剥夺了感官，只剩下一双眼睛被梁聿牢牢勾着，让他不能移开。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可能是十几秒也或许是一分钟，温佑霖终于在长久的对视中败下阵来，他垂下眼帘，快步朝梁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