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树梢又见夏》九分星

17、第 17 章

　　梁聿离开后，温佑霖在原地呆坐了许久。
　　久到桌上的血液凝成了一片干涸的红，久到太阳完全消失夜色笼罩整个世界。

　　温佑霖想起梁聿当时奇怪的问题，同样也记得当时梁聿的反应，可是现在，他记得最清楚的是梁聿刚刚离开时的表情。
　　那种落寞而又失望的神色，久久盘桓在温佑霖眼前，挥之不去。

　　温佑霖趴在桌上有些后悔地想，他应该叫住梁聿的，随便说些什么也好过现在这样，梁聿一定会以为自己对他有意见……

　　温佑霖盯着手机上梁聿的名字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震惊吗？肯定的。
　　他身边从没出现过同性恋，更别提了解，结果他一直当哥哥的人突然告诉自己他喜欢自己亲哥，这怎么能不震惊？
　　讨厌吗？算不上。
　　自己不了解的东西凭什么去讨厌人家？更何况那还是梁聿。
　　那怎么办？不知道。
　　温佑霖感觉自己头发都快揪完了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要去找梁聿吗？告诉他自己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只是单纯地感到惊讶？可是这样会不会越抹越黑？
　　如果不去，只放任事情这样下去，他和梁聿是不是要彻底地一刀两断了……
　　温佑霖想象了一下和梁聿成为熟悉的陌生人的画面，他觉得自己不能接受。

　　深夜，温佑霖捧着手机躺在床上，手机上和梁聿的聊天界面还停留在昨晚，梁聿问他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今天可以带过来。
　　可是梁聿买的食物还没有吃完，两个人却陷入了莫名的冷战。

　　温佑霖把两人的聊天记录从头到尾翻了一遍，梁聿一直都是比较冷淡的性格，这一点在他们手机交流的时候就格外明显。
　　面对面的时候，温佑霖看得见梁聿的脸，能通过他极其微小的表情判断出他是高兴还是生气，可是在手机里，梁聿的文字是没有温度的，不像温佑霖，很喜欢发些表情包和感叹号来表达自己的情绪。

　　温佑霖在聊天框里编辑了好半天，小作文删删改改，最后也没敢按下发送。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温佑霖辗转难眠，一直到清晨，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一会儿，但是又很快醒了过来，短短两三个小时里他做了许多繁杂的梦。

　　他梦到梁聿。
　　梦里的梁聿拎着行李箱，在滂沱大雨中默默地走着，温佑霖拼命地叫他，可是梁聿就好像听不见一样，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
　　他还梦到自己也是个同性恋，在人群中，所有人都躲他远远的，说他变态、恶心，他想张口解释“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可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梦里的感觉异常真实，那种被误解被污蔑被当做异类的窘迫心酸与难过，好像一根冰凌狠狠地扎进心里。

　　温佑霖从床上挣扎着起身，噩梦带来的心悸眩晕还没有完全褪去，他甚至用了好一会来区分现在到底是醒着还是睡着。

　　等到完全清醒后，温佑霖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该这样逃避，明明梁聿才是受伤的那个。
　　梁聿喜欢他哥，而他哥现在正跟茜字辈小仙女同游淮海，自己还不知好歹地把他们的照片举到梁聿面前。
　　梁聿语气里的委屈犹如一根小刺，时时刻刻刺痛着温佑霖。

　　温佑霖攥着拳头，使劲地在头上磕了两下，一夜过去，先前的震惊早就转化成了梁聿跟他老死不相往来的恐惧，他害怕梁聿像小时候一样一声不响地离开，更害怕自己的态度会给梁聿带来什么影响。
　　他要解释，他要跟梁聿解释的。

　　温佑霖独自出门，只好抛弃轮椅，重新架起那副拐杖。

　　大暑前后，一年里天气最热的时候，温佑霖拄着拐杖没往梁聿家去，而是先去了小区外的甜品店。
　　他知道梁聿不喜欢甜食，唯一例外的就是那家店里做的酸梅糕。

　　温佑霖走得缓慢，平时十分钟的路程他用了二十多分钟才到，到店里的时候额头、鼻尖都已经铺上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不幸的的是，因为时间太早，酸梅糕还没做好，温佑霖只好又等了一会，等到温佑霖提着装好的甜品出门时已经是半小时后了。

　　太阳完全升起，还没到正午就已经晒得人睁不开眼睛，树上蝉鸣更是叫得人脑仁发胀。
　　温佑霖从来没想到有一天，走路也会变成一件这么折磨人的事情。去往梁聿家去的路，一水的上坡加台阶，温佑霖提着蛋糕撑着拐杖，走得好不艰难。

　　等到了梁聿家门口，温佑霖已经汗流浃背。
　　他小心翼翼地站好，放开一只拐杖空出手去按门铃。
　　门铃响起，他的心跳也跟着加速。

　　一阵门铃响过，没人开门，更没看到梁聿的影子。
　　温佑霖顿时慌了神儿，他也顾不上梁聿是不是还在睡觉，接连按了好几下，结果始终没人应答。
　　温佑霖呆愣在原地，手足无措，时间在炎炎夏日里好像被拉长了好几倍，连同温佑霖的思绪也一同被放了慢速。
　　足足等了十分钟，温佑霖才鼓起勇气拨通了梁聿的电话。
　　温佑霖已经做好了被梁聿挂断电话的准备，可是没想到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喂？”
　　梁聿的声音透过听筒清晰地落到温佑霖的耳朵里，让他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还好，梁聿没有不理他。
　　“喂？出什么事了？”梁聿再一次追问。
　　“没……没事，我就是想问一下……你在哪呢？”温佑霖仰着头，看向二楼，那里是梁聿的房间。
　　对面的梁聿顿了一下才问：“……你来找我了？”
　　“啊……没……我……”温佑霖忽然觉得自己这样莽撞的上门会不会让梁聿觉得不舒服，他揪着门边植物的叶片，磕磕绊绊地说，“我就是……想看看你。”
　　“我出来跑步了，很快就回去，你等我。”

　　温佑霖把拐杖放在一边，背靠着梁聿家的大门，绿萝的藤蔓顺着栏杆一直爬到门外，和门外的野生植物纠缠在一起。
　　温佑霖拨弄着绿萝的叶子，在心里准备着要说的话，他看了一夜有关同性群体的资料，好的坏的都多少了解到一些。
　　现在温佑霖现对于梁聿是个同性恋这件事已经接受了百分之八十，剩下百分之二十大概还是不理解梁聿为什么会喜欢温佑齐。

　　没多久，梁聿就出现在了温佑霖的视野里，让他不由自主地站直了身体。

　　梁聿大概跑了挺久，一直走到温佑霖面前都还在喘着粗气，脸颊因为热而泛着红，额前的刘海已经被汗水打湿，鬓角、脖颈、手臂都汗水抹得湿漉漉的，在阳光下看起来闪闪发亮。

　　温佑霖不敢直视梁聿，眼睫微微垂着，视线却刚好落在他透红而晶莹的嘴唇上。

　　“怎么突然跑过来？”梁聿没有看他，径直走到门前。
　　“梁聿我……”温佑霖忐忑地叫住叫住他。
　　“进来说吧。”梁聿站在大门里，替温佑霖扶着门，目光平静无波。

　　摘掉眼镜的梁聿不像平时看起来那么斯文，反倒是把那股冷淡劲儿显得更重，温佑霖看着他，喉结紧张地动了动。

　　“你先坐，我去冲个澡。”梁聿从冰箱里拿出冰镇的气泡水搁在温佑霖面前，不给温佑霖说话的机会，就已经转身上楼进了浴室。

　　温佑霖坐在沙发边，手肘撑在膝盖上，拿气泡水冰脸。
　　不知道是热的还是怕的，他的脸又红又烫，而梁聿的态度却让他心一截一截地凉下去。
　　不难想象，如果他们不能把这件事说清楚，今后凉掉的就是他们的感情——兄弟情也是情啊。

　　过了十分钟或者十五分钟，温佑霖在一阵恍惚中听到了梁聿的脚步声。

　　“梁聿，对不起，之前是我误会了你喜欢谢妍，但是……不管你喜欢的是谢妍还是我哥都没关系，在我心里你还是你，我尊重你，同样也尊重你的性取向，昨天我只是太惊讶了，我没想到……没想到你喜欢男生，更没想到你喜欢我哥，但是，我真的真的没有讨厌你，也没有……哎呀，反正什么都没有。比起你喜欢男生还是女生，我更害怕你会像小时候一样突然消失，只要你不消失，只要你别不理我，你喜欢谁都可以的，真的。”温佑霖双手握着水瓶，紧张的好像在参加演讲比赛，连声音都有些发抖，他一口气说完，心里松了一口气，却还是没勇气去看梁聿。

　　梁聿走过来，在温佑霖面前站定，把变了形的塑料瓶从他手里抽走。

　　随后温佑霖听到梁聿问：“说完了？”
　　“嗯……说完了。”

　　没了塑料瓶，温佑霖只好无措地扣着手指，视野里梁聿的双腿笔直修长，左脚脚踝上还系着一根红色的细绳，温佑霖眼珠不错地盯着那红绳，好像中了蛊似的。
　　梁聿在温佑霖面前蹲下.身，想让两人的视线平行，结果这小孩却始终垂着头发愣。梁聿无声地叹了口气，心说自己也怪没出息的，竟然让小朋友跑来跟自己道歉。

　　梁聿伸手抬起温佑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说：“谢谢。”
　　温佑霖茫然地眨了眨眼。
　　“谢谢你。”梁聿又重复了一次。
　　“……不客气。”温佑霖浅浅地笑了一下。

　　那是温佑霖第一次在梁聿眼中看到那样直接而烂漫的笑意，那双眼睛里盛满了欣喜和愉悦，盛满了漾出来，铺洒在脸上，晕出一个比夏日骄阳还要灿烂的笑来，让他有些移不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