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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雪山顶真相大白 ...

  •   从地处西南的仇皇殿,到西北昆仑的雪山顶,我们一路骑马,翻山越岭,足足用了十天,才回到仙云栈。而这十天的路程,虽不至于是我们这一行人走过最远的距离,却仿佛久远得看不到尽头一般。我想,这大概是因为,从前谈笑风生的江瑕陡然沉默,在队伍里默不作声地前行,除了骑马疾驰,掀起身后一片尘土飞扬,或是落叶纷飞,便再无其他动静的原因吧。
      中途我们曾在距离仇皇殿最近的西南城镇四海歇脚,然后途径宜昌,再一路北上,翻越祁山,甚至穿过一小段荒漠,兜兜转转,艰难跋涉,总算是来到了雪山脚下。这是我第一次来到传说中天下第一神山的昆仑雪山,据闻雪山谷底便是臭名昭著的恶人谷,而雪山之巅则供奉着西王母的神像。不过路上听燕南天说,这昆仑山自西向东绵延数千里,层峦叠起,高峰连绵,大大小小高低不一的山峰光是叫得出名字的就有几十座,还有许多未曾被人们发现或是命名的峰峦。我们要去的仙云栈,位于昆仑山中段的玉虚峰之上,经年银装素裹,积雪不化。
      “这无缺伯伯为何选在如此寒冷的地方定居?”我们上得雪山栈道时,惜凤忍不住问道。
      走在前面带路的燕南天也不回头,一面大步流星往前走一面朗声道:
      “无缺小子自幼在移花宫长大,修习的是明玉功,此乃水相心法,修行之人喜阴不喜阳,耐冷不耐热。他又娶了移花宫的婢女荷露为妻,两人都是明玉功的底子,嗜好、脾性都差不多,喜欢清静,所以就搬到了这荒无人烟的极寒之地。”
      “他们夫妻俩,还真是耐得住寂寞。”惜凤不由得小声评论道。
      燕南天急着赶路,似乎没有听到惜凤的小嘀咕,也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豪迈地一步跨越三级台阶,往雪山顶走去。
      我们因早知雪山终年严寒,早在山脚下的小城镇备至好了冬衣,又寻了间客栈住了一晚,喝下一大碗羊肉汤暖身子,第二日换上了夹袄棉衣,还裹着厚厚的雪地靴,连手也戴上了狐皮手套,甚至还夸张地把脑袋用毡帽罩住,恨不得连耳鼻口眼也拿什么东西捂得严严实实才好。
      由于准备得当,现在上了雪山栈道,虽然听得耳边瑟瑟寒风如虎啸龙吟般呼呼刮过,脸上由于没有戴面罩,被刀锋一般锐利冰冷的山风划得生疼,但好在脚踩棉靴,身体被裹得严严实实好似粽子,也不觉得冷不可耐。尤其是熊霸,本就生得一身的腱子肉,而且白花花的仿佛里头存满了厚厚的脂肪,他甚至都不需要穿棉衣,只是在外面套了一层挡风的披肩,里头又多加了一件毛绒背心,就已经觉得十分暖和了。甚至在我们上雪山之前,他还不愿意穿得这么严实,连连喊热,但是巧巧坚持让他穿上,他也只好乖乖就范,一路上都在掀衣领扣子,喘着粗气说好热,直到来到了这雪山栈道之上,才略有缓解,觉得舒服了不少。
      雪山的栈道并不是木制的阶梯,而是就着被雪覆盖的山体一级级搭出来,或者说凿出来的石梯,上面自然也覆盖了鹅毛大雪,甚至还有些冰块夹杂其中,稍不留神就会脚下开溜,滑倒在地,甚至直接摔落下去。虽说这里大部分的积雪都厚实深重,就算摔下去,在我们这里三层外三层的装备之下,也不至于出什么人命,但一则会耽误赶路的时间,二则难免会磕磕碰碰伤筋动骨,所以我们在上山之前,就已经根据燕南天的吩咐,做好了十足的准备——包括手里拄着拐棍,或者拿出探龙爪,像钉子一般钩在栈道两边的嶙峋乱石之上,作为支撑,以免踩上坚冰滑落。
      不过,这般全副武装严阵以待的,其实也就我和惜凤两人。江瑕、若湖、熊霸、巧巧四人仿佛轻车熟路,虽然手里也象征性地拄着拐棍或者戴着可以当爪牙用的拳套,但基本都是靠着自己的脚步力量往前走,向上爬,并不见多么艰难。我正好奇这四人为何如此轻松,已听得巧巧在前面自言自语道:
      “哟啦,小时候就走过这条路,七八年过去了,还是一点变化都没有嘛!”
      “嗯嗯,巧巧说没变化,我也觉得没变化。”熊霸还是一如既往地附和着巧巧的话。
      但是江瑕和若湖二人,明显也是和他们一起走过这条路的,却并不接话,仿佛约好了一般沉默不语。这十天以来,两人几乎就没有说过什么话。若湖除了像往常一样为江瑕端茶倒水,照顾他的衣食起居,与我们也再无二话。而江瑕,平日里还喜欢与若湖闲聊上几句,或者使唤她做这个做那个,这十天以来也似乎敛了兴致,只是木讷地接过若湖送来的茶水,或者擦脸的方巾,也不再如以往那般嬉皮笑脸。
      整个行进的队伍,本就因为多了燕南天这位长辈,而显得有些拘束。在加上江瑕的闷闷不乐与若湖的一言不发,除了巧巧和熊霸依旧喜欢斗嘴,惜凤偶尔插上两句冷嘲热讽之外,几乎就这么一路安安静静地走了上来。我对这样尴尬而怪异的氛围觉得极其不适应,但我自己本身就羞涩寡言,平常只是喜欢听着大家的热闹声,如今这热闹没了,我也不知怎么再找回来,心里空落落的,竟然怀念起华紫音加入队伍之前的时光来。不过现在她也不在队伍里,可是好像很多人,很多事,都因为她曾经的到来,而改变了。
      正当我心头有些烦闷,甚至焦急地想要改变这种现状时,我们已经不知不觉爬到了玉虚峰顶,尚未站稳脚跟,就见到了三幢高度相似,造型一致的低矮房屋,屋檐与中原的建筑风格迥异,不是歇山顶式,而是略微有些像茅草屋自上而下铺陈开来的斜盖,上头覆盖着厚厚的积雪,甚至都看不见那底下凑成屋顶的材料是砖瓦、石头,还是木料。然而这三座小屋的外围都是厚实坚硬的砖头,有些像黄土高原上的砖窑,在这满天飞雪之中尤为显得坚韧,似乎能抵挡住所有的风霜雨雪。
      然而,比这三栋建筑更加吸引人眼球的,是从雪山另一侧,几乎与我们同时翻身上来的三个人。那三人也同样裹得严严实实,除了斗篷式的帽子下露出一星半点的脸,几乎其余所有身体部分都隐在了紧身棉衣之下。我们最初离得远,看不清这三人的相貌,但走近几步,我不禁捂住了自己的嘴,十日不见,想不到竟然会在这雪山之巅重逢!那三人不是别人,正是消失在仇皇殿练功场上的解星恨、仇心柳,以及华紫音。
      本来低着头走路,几乎对雪山风景或者近在咫尺的仙云栈毫无兴趣的江瑕,也看到了对面的三人,不由得猛地抬起了头,两眼冒着光,一个箭步冲上前去,距离那三人不过五尺的距离,他喃喃地张口道:
      “紫音,你……”
      对面的华紫音,身着一袭粉红色的裹身棉衣,手上也缠着厚实的红色拳套,看到江瑕,不禁也轻轻唤了一声:
      “瑕……”
      然而很快,江瑕的目光就从华紫音的身上,转移到了她旁边的解星恨身上。那本来满含柔情与关切的眼神,顿时变得狠戾起来,就仿佛看到了不共戴天的仇人。他冷声道:
      “你来做什么?”
      解星恨看了一眼江瑕,却又把眼睛瞟向斜前方的仙云栈,嘴里冷冰冰地吐出了两个字:
      “找人。”
      “找谁?”江瑕追问道。
      然而解星恨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心心念念地看着眼前的三栋小屋,脚步已经抬上前去。
      “站住!”江瑕一个跃步拦住解星恨前进的方向。
      “咦,怎么这里多了两栋楼,我记得小时候这里只有中间的一栋啊。”巧巧好奇地打量着左边和右边多出来的楼房,也不知是在问谁。
      燕南天看了一眼解星恨三人,然后不疾不徐地解释道:
      “小辣椒预料到你们今后免不得也要来仙云栈,就请了慕容九那丫头庄里的座上客,传说是鲁班后人的建筑师鲁斌,临时多修了两栋楼,不然原来无缺小子的老窝哪住得下你们这么多小鬼头。”
      “原来是娘请来的建筑师啊,怪不得我觉得这修葺风格与九秀山庄有异曲同工之妙呢。”惜凤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两栋新修的建筑,不免啧啧称赞。
      不过显然现在不是对建筑风格品头论足的时候,对面的解星恨已经缓缓抽出了自己腰间的佩剑,他似是一定要进入仙云栈,而阻挡他的人,唯有一死。
      于是,几乎与十天前一模一样的画面,又再次在这漫天飘雪的玉虚峰顶上演。解星恨虽然已换上了棉衣,但依旧是长身玉立,黄白相间,好似冰天雪地里的玉雕,他的手戴着黑色的手套,仍旧能看清楚那指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一根一根,握住剑柄,已经把他与江瑕之间的距离,以那柄八卦剑的长度隔开。而江瑕也不甘示弱,戴着暗红色拳套的手掌此刻已经大刀在握,横过胸前,做出了一个防御的姿势。
      我心里暗想,难不成又要打一架?这两个人,明明看着眉眼之间还有几分相似,而且都生得丰神俊朗,正值青春年少,怎么就好像上辈子结了仇似的,一见面就喊打喊杀,剑拔弩张,把这风景如画的雪山之巅,都染上了一层洗都洗不去的杀气。
      而且,这还不是最让人头疼的问题。这两人对峙的同时,站在解星恨旁边的仇心柳也没闲着,她立刻拉弓上弦,已经做出了射击的姿势,虽然握弓和搭箭的手都裹在一层毛茸茸的黄色手套里,但纤细的手指依旧灵活无比,转眼间三箭都已上弦,蓄势待发。而我们这边,惜凤竟然也跑上来凑热闹。只见她从背后抽出了那柄碧玉琵琶,将指尖的手套封口扯开,露出一截指甲,这是当初她买手套的时候特意改造的,就是方便在不脱手套的情况下也能素手拨弦。巧巧见到惜凤已经做好了迎击的准备,也耐不住寂寞,从腰间抽出一柄细长的秋水剑,也上前来,与江瑕、惜凤站成一排。熊霸见状,自是不落人后,急忙跑上前来,把巧巧护在身后,斜跨一步,在地上扎了一个马步,然后大声朝对面的解星恨道:
      “巧巧要打你,我也要打你!”
      一时间,几乎所有在场的年轻人,都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我怯怯地站在后面,知道有那四人在前面挡着,已经无须我出手。更何况,站在旁边看热闹的燕南天,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似乎有心要看一场好戏。他在场,就如一根定海神针,想必我们这边无论如何吃不了亏。我这么一想,也不再担心惜凤,反倒是隐忧地看着解星恨,以及他身边的仇心柳——这二人在仇皇殿一战中想必已经精疲力竭,元气大伤,此刻却又要以少对多,酣战一场,真不知他们有多少胜算。更何况,有燕南天在,纵使他们赢得过我们,也决计挡不住燕南天的一剑。难道,这二人今日就要交待在这里了吗?
      不过,最令人关注的,还是华紫音的态度。她之前挡在燕南天面前,几乎是向整个武林同道宣布自己的叛变,并且就是因为她这一挡,为仇雠争取到了最关键的时间,使得他们能够成功脱逃。现在,她堂而皇之与敌人站在一起,也不知是否会向我们出手。燕南天似乎也对这个敢挡在他的剑锋面前,却曾经被人们美誉为水影仙子的异族女孩充满了兴趣。他抱着双臂,看着华紫音,道:
      “穿红衣服的女娃儿,你这回是要帮哪边啊?”
      燕南天的话,带着几分戏谑,但是在场的人,全都笑不出来。大家随着燕南天的问话,全部把目光转向了华紫音。而她此刻,脸上满是为难的表情,那两道俏丽的眉毛,此刻已经拧成了两股纠缠不清的绳子,把眉心拱出一个无比褶皱的川字。
      她那双烟波浩渺的眼睛里,又升腾起了蒙蒙雾气,似是泪水一直氤氲着她的眼眶,只是她咬紧嘴唇,死死不放任泪珠子掉出来。我有时不禁觉得奇怪,为何这位江湖人称水影仙子的女侠华紫音,竟然如此爱哭呢?而且,她明明应该是侠肝义胆,嫉恶如仇的形象,但为何自我认识她以来,见到的全然是一个内心软弱,优柔寡断的寻常女子?这实在,和我想象当中的水影仙子,差距过大啊。
      “紫音……”江瑕也痴痴地看着华紫音,似是想要她回到自己这边来。然而华紫音看了一眼江瑕,眼神里闪过一丝歉意,用细不可闻的声音弱弱地说了一句:
      “抱歉……”
      然后,她缓缓地从自己的腰间抽出了那把短刀,刀柄坚韧,刀身弯曲,类似蒙古弯刀,但尺寸短上许多,而且刀尖十分锐利,削得和剑锋一般薄。等她紧握刀柄,举至胸前,我已明白,她这是要与我们正式为敌了!
      之前在仇皇殿,她一直不肯加入我们的战斗,对江瑕和解星恨二人之间的对决袖手旁观,后来在练功场更加是蜷缩在角落里,迟迟不肯出手。而现在,雪山之巅,仙云栈前,这传说中嫉恶如仇的水影仙子华紫音,竟然向自己昔日的救命恩人拔出了刀子,而且,还是站在敌人的阵营里!我暗暗吸了一口凉气,也不知是因为肺腑里灌进了瑟瑟寒风,还是华紫音这一举动着实令人寒心。
      在这两方对垒之际,我听到若湖的脚步声在雪地上响起,她默默地走到了江瑕的后面,就如同往常一般,打算在他们进攻之时,见缝插针为受伤的同伴治疗。只是,她的表情一片漠然,明明是红艳如火的瞳孔,我却只在那双忧伤的眼睛里看到了漫无边际的黑,如森森然的无底洞,吞噬了所有的希望。看到她那般空洞的眼神,我的心,不由得紧了一下。
      “紫音,你……你竟然……好,很好!”江瑕的声音已经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他望着对自己拔刀相向的华紫音,嘴唇已经泛起了紫色,而脸则愈发显得苍白,几乎快与这白茫茫的飞雪连成一片。
      “哼,不要脸的女人,我来替小虾教训你!”惜凤望着华紫音,也是一脸的咬牙切齿。她已经率先上前一步,几根葱花般的手指早已迅速拨动了琵琶上的四根弦。一时间,鹅毛大雪如柳絮纷飞,在这琴音涤荡之间,仿佛都成了跳舞的乐符,幻化出宫商角徵羽的音调——碧水舞仙音,这是惜凤在闲暇之余最爱弹奏的曲子。若是弹奏者心静如水,则听曲之人只会觉得春风拂面,雨露承恩,有一股说不出的畅快之意;但若弹奏者心火冲天,则这如天籁之音的曲子会化作无数道如泣如诉的怨念,好似冰冷的露水一般直击人心,让人四肢泛凉,如同坠入冰窖,配上这本就寒冷的天气,几乎可以立刻削减对手的战斗力,并且极大地挫败敌人的锐气。
      果然,华紫音听到这曲子,四肢关节处已经开始瑟瑟发抖,甚至连拿刀的手腕也忍不住颤抖起来,险些就抓不稳手里的刀柄。但惜凤的音乐刚刚响起,却突然见到一阵急速飞来的金光,犹如利刃般狠狠截断了惜凤琵琶上的母线弦,险些伤及惜凤爱惜如命的食指指尖。惜凤虎口一震,手里的琵琶已经滚落到雪地里,而她整个身体都踉踉跄跄地往后退了五六步,幸亏她身体轻盈又擅长轻功,身子一挺,站稳了脚跟,这才发现琵琶掉落处的雪地上赫然插着一支细长锋利的金翎箭,在雪花纷飞之下闪着耀眼的金色光芒。
      惜凤抬头,便看见正不屑地望着她的仇心柳。仇心柳刚刚射完箭,正在补箭,一边从箭筒里掏出一支新的箭羽,一边带着挑衅的口吻朝惜凤道:
      “死三八,一边待着去!”
      惜凤从小到大受到赞美无数,几乎就没人说过她的坏话。慕容九和黑蜘蛛更加是把她当做掌上明珠,百般呵护,哪里被人这般粗俗地骂过。果然,惜凤怒火中烧,立时就要冲上前去与仇心柳对骂,我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地拉住了她。
      “惜凤……危,危险!”对方可是仇皇殿的杀手,手里的箭更是例不虚发,百步穿杨,更何况我们现在毫无遮掩地暴露在对方的武器面前,稍有不慎,只怕就要横尸当场。我也顾不得惜凤此刻已然爆发的怒火,死死扯住了她的衣角,不让她上前半步。
      惜凤嘴里还骂骂咧咧想挣脱我的手,可是眼前的局势变化太快,她纵然有心上前,也没法子插进去了。只见眼前不知何时突然飘起了如漩涡般急速旋转的雪花,解星恨与江瑕两道身影早已纠缠在一起,打得难舍难分。而仇心柳举着弓箭,似是在寻找解星恨与江瑕之间的死角,巧巧看破了她的计谋,已悄悄绕到一边,打算偷袭正在聚精会神的仇心柳。而雄霸也在努力寻找缝隙,加入解星恨与江瑕的战局之中。华紫音见熊霸眼看着就要帮助江瑕一拳打到解星恨的斜下方,急忙递出短刀格挡住了熊霸的攻击,然后将他引到稍微远处的地方,与熊霸过招,转移他的注意力。
      巧巧虽动作快得跟猫一样,而且蹑手蹑脚,丝毫没发出半点声音,奈何仇心柳的警觉性太高,巧巧尚未绕至她身后,仇心柳已经调转了箭头,朝巧巧的面门直射而来,然而距离太近,巧巧立刻觉察到这呼啸而来的利箭,急忙侧身躲避,然后一手执着秋水剑朝仇心柳扑来。仇心柳与巧巧再次近身搏击,无法施展弓术,只能一面用硕大的银弓抵挡住巧巧的剑击,一面在兜里摸着什么东西。我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难道她要使用暗器?
      果然,巧巧还在努力挥剑刺向仇心柳的面门,仇心柳那只没有拿弓的左手突然发力,从指间射出了三枚黑针,在这白茫茫的雪地上尤为突兀,巧巧大惊失色,立刻偏过头去,那裹挟着深厚内力,来势汹汹的三枚黑针,硬生生贴着巧巧的发髻斜飞出去,钉在对面的砖壁之上,明明看着细若银针,但这三枚暗器愣是把坚实厚重的砖壁穿透了三个细细的小孔,好似工匠师傅奋力拿斧头捶进去的钉子一般,稳稳地扎进墙壁里,纹丝不动。
      仇心柳一击不成,又往兜里一掏,转眼间手底下又多了三枚黑针。这次巧巧有了经验,不再盲目向前,而是与仇心柳保持着一个微妙的距离,以一定的角度倾斜,仇心柳动一步,她也动一步,总之就是维持着一个非常奇怪的姿势,让仇心柳迟迟找不准最佳的发射位置,但巧巧的剑也无法像方才那样随意刺出。两人就这么捉迷藏似的一个躲,一个追,死死咬住,僵持不下。
      而雪地的另一边,江瑕与解星恨也是越战越酣,刀光剑影交错重叠,内力激荡卷起雪花如浪,仿佛雪山顶端陡然盛开了铺天盖地的雪莲,又犹如地裂山崩滚起无数大大小小的雪球,似是有雪崩之兆。只是,我定睛一看,发现解星恨的身法比起上次在仇皇殿中庭,要慢了一些,尽管也相当迅速,但显然不如他上次使出“乘风御剑”时几乎快似闪电形如鬼魅的动作。而江瑕比起上次坐困愁城的窘境,显然吸取了经验教训,一边挥舞大刀,一边灵巧地闪避解星恨凌厉的剑气,虽然他的速度比起解星恨仍旧慢了半拍,但由于应对得当,又巧妙地利用比剑身宽厚的刀身去格挡解星恨刺出的剑招,一时间竟然还隐隐占了上风。
      两人之间的缠斗都拼尽了全力,没有丝毫保留。我尽管没有身在战局,但也能感觉得到周身流窜的真气,那是从江瑕和解星恨两个人身上发出的。只是,解星恨的招式虽然十分巧妙,但总觉得力道不足,气息紊乱,好似欠缺了配以这凌厉剑招的浑厚内功。我再忙里偷闲瞟了一眼站在一边看热闹的燕南天,见他一直观察着江瑕与解星恨二人的战局,略有所思地微微颔首,好像是在肯定江瑕的功夫,却又好像是在为解星恨露出的败象感到惋惜。
      看到此间,我猛然想起十天前燕南天在弹回解星恨的剑击后说的话:
      “小子的伤势恢复得不错啊。不过你方才强行运气,被我弹了回去,此刻只怕又旧伤复发了吧?”
      然后再回想当日解星恨被燕南天格挡回来之后,捂住胸口的手,以及脸上微微发黑的气色,看样子果然是受了内伤。只怕他在仇皇殿围剿之前就已经和燕南天动过手,遭到重创。然后在仇皇殿力战群雄,本就精疲力竭,最后还硬着头皮调动全身真气刺向燕南天,被燕南天弹回,旧伤复发。如今只不过过了十天,而内伤最难痊愈,短则一月,多则数年,若不好好调养,妄动真气,只怕连全身武功都保不住,甚至整个身子骨都会坏了去。可解星恨显然是在旧伤未愈的情况下连续激战,能够撑到此时,还与江瑕如此激烈地缠斗一番,已经是世间罕见了。
      怪不得这次解星恨的速度不及以往,使出来的剑招也不够雄浑有力,我看他的脸色也甚是阴沉,还隐隐发黑,若是我猜得不错,只怕他此刻的五脏六腑都翻江倒海,真气逆行,根本就只剩下半条命了!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不肯服软,仍旧在顽强地接下江瑕一刀狠过一刀的横砍竖削。难道,他真的不要命了?
      须臾之间,解星恨的剑突然从他的手中脱落,哐当一声掉在坚冰覆盖的雪地之上,而他整个人也单膝跪地,被江瑕的□□死死压住脖子,一时间,在数丈开外和巧巧缠斗的仇心柳,以及和熊霸搏击的华紫音,全都双双往这边看来。仇心柳见状,立刻飞身而至,与解星恨一并跪在了雪地之上。而华紫音,停下手中的攻击,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竟是连脚步都挪不动了。
      “仇皇殿余孽,受死吧!”江瑕愤愤地把手中的□□又往下压深了几分,几乎要将解星恨的棉衣领子生生砍断。
      仇心柳挽住解星恨的臂膀,整个人颓然地跪在雪地上,以一种极度悲伤,却又夹杂着一丝欣慰的语调柔声说道:
      “星恨,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在我的印象中,仇心柳的说话风格向来是飞扬跋扈,狂妄嚣张的。上一次在仇皇殿练功场,她低声下气放软态度求解星恨救爹娘,已经让我大跌眼镜。而此时,她见到解星恨落败,毫不犹豫地与他跪在一起,誓死相随的态度,更加令我感到深深的震撼。眼前的这个女子,别人叫她妖女也好,骂她邪魔也罢,可她对解星恨的那份执着的,深沉的,炽热的爱,却如同她指尖盛开的火莲,闪耀着最圣洁纯净的光芒。
      华紫音不知何时,脚步缓缓地挪到了江瑕的旁边。她有些嗫嚅地开口道:
      “瑕……”
      然而江瑕此时根本听不进任何人说话,他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得意,还夹杂着几丝快感,就好像历经千辛万苦,他终于可以手刃十恶不赦的仇人。
      “受死吧!”江瑕沉声,刀已落下,却突然被一粒石子轻轻一弹,那宽厚的刀身就好似打了个激灵,突然掀翻,从他的手中脱落,掉至地上。江瑕大惊,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就听得一个声音从天而降:
      “刀下留人!”
      然后一个黑衣人影犹如鬼魅般出现在大家面前,全身都是黑色劲装,连男女都看不出,只有一对眼睛露在外面,目光清亮。而到了此时,仙云栈正中间的那栋楼,木门吱呀一声开了,张菁走了出来,身后还牵着一个神情呆滞的女人,想必就是江瑕口里的“曲无忆”,也就是失忆多年的荷露了。
      “鬼师傅?”江瑕失声朝黑衣人喊道。
      黑衣人朝江瑕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对燕南天和刚刚出门的张菁和荷露说:
      “解星恨是无缺大哥的儿子,本名江云,被仇雠收作了义子。”
      此言一出,几乎所有人都好像被晴天霹雳劈中,不知作何反应。跪在地上的解星恨和仇心柳,身子猛地一震。解星恨缓缓抬起头,以一种难以置信的眼光看着眼前的黑衣人。而仇心柳则目光闪烁,故意不去看那说出了惊天消息的黑衣人,蜷着身子躲在一边,竟好像有意逃避一般。
      “阁下何出此言?”解星恨依旧单膝跪地,脸上满是震惊之色,严肃地问被江瑕唤作“鬼师傅”的黑衣人。
      那黑衣人看了一眼解星恨,正待说话,又听得张菁也开口道:
      “你是何人?为什么……为什么你的眉眼这么熟悉?”张菁一边说着,一边朝黑衣人走过来。那黑衣人见状,也不闪躲,而是直接脱下了蒙面的黑巾,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来,其中左侧脸颊下方还有一道浅浅的刀疤。
      “小鱼儿?!”张菁大惊失色地看着眼前的黑衣人,江瑕应声也看向鬼师傅,然后嘴巴张成了圆形,脱口而出:
      “爹?!”
      原来这突然出现的黑衣人,竟然是江小鱼。他是出了名的混世魔王,听说脸上经常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但此刻,他的神情却无比严肃。虽然妻子和儿子就在眼前,像是久隔多年未见,他却没有心情与他们上演久别重逢的戏码,而是侧身看着解星恨,一字一句道:
      “这是无缺大哥和荷露嫂子的儿子江云,我们都被仇雠骗了。我诈死七年,明察暗访,数次潜入仇皇殿,偷听到了仇雠和大哥的谈话,这才知晓。”
      听到这里,我才了解为何江瑕和张菁在看到江小鱼后会如此惊骇,原来江小鱼已经诈死七年,想必这三千多个日日夜夜,张菁独守空房,江瑕避世隐居,都尝尽了失去亲人的滋味吧。可喜可贺的是,江小鱼只是诈死,如今现身,想必他要查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甚至水落石出。听他方才所言,他这些年一直在探听江无缺一家的消息。想到这里,我才反应过来,眼前的解星恨,这个仇皇殿第一杀手,冷酷无情,手染鲜血无数的少年,竟然是江无缺的儿子!也就是——江瑕的堂兄弟。
      命运如此弄人,竟然在这生死存亡之际,来了这么一出峰回路转,却不知是劫是缘。
      “这么说,无缺小子也在仇雠手里?”燕南天突然发话。他虽然一开始见到鬼师傅的庐山真面目,也有些许震惊,但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淡定,在张菁手足无措,江瑕目瞪口呆的时候,已经率先提出了一个很合理的问题,把雪山顶上一片茫然的情绪稍作消解了一番。
      江小鱼点点头,道:
      “不错,与燕伯伯您交过手的铁面人,就是大哥。他被仇雠施以蛊术,已经成了傀儡人,神志不清了。我曾数次潜入仇皇殿地牢,想要唤醒他的记忆,但是都失败了。”
      说到这里,众人一片惊异之色,但却无人接话,好像被这突如其来,一个接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狠狠砸在了原地,半分动弹不得。正当气氛略显沉闷时,突然从张菁身后走出来一个女人,身着浅绿色棉袄,几乎是踉踉跄跄跌跌撞撞地来到了解星恨的面前。解星恨见到来人,那凌厉的面容上似是多了几分柔和之色,而那女人,竟然伸出手掌,缓缓地抚摸着解星恨的脸颊。最令人诧异的是,向来冷若冰霜,生人勿近的解星恨,竟然就那样顺从地接受了这个女人的爱抚,丝毫没有退却或是排斥之意。
      “荷露,你……你想起来了?”张菁怔怔地望着正在温柔地抚摸着解星恨的荷露,略有疑惑地问道。
      荷露点点头,眼角的泪水早已夺眶而出,她颤抖着声音朝解星恨说道:
      “云儿,你……你是我的云儿啊……”
      与此同时,解星恨的眼角也流下了温热的泪水。他什么话都没说,就那样静静地闭上眼睛,任凭荷露的手划过自己的鬓角,以柔软的指腹轻触他棱角分明的轮廓,好似一个一丝不苟的工匠在精心雕琢自己挚爱的瓷娃娃。
      在解星恨身旁的仇心柳,从头至尾认认真真看着这一幕,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她转过身去,仿佛立刻就要离开。
      “心柳?”察觉到仇心柳的异样,解星恨偏过头去,看着背对着他的仇心柳。而仇心柳的肩膀微微颤抖着,传来呜咽的声音,一直都在小心翼翼地啜泣。说来奇怪,听到这样离奇的消息,按照仇心柳的性格,应该直接质疑江小鱼的话,然后跳出来和他当面对质,立刻否认掉“解星恨就是江云”的这样一个事实。可是仇心柳的表现却古怪至极,完全没有露出惊讶的神情,也根本不想质疑江小鱼的陈述,反倒好像是心里有鬼,如今被戳穿了,想要飞速逃离现场似的。
      “心柳,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解星恨的声音突然变得凌厉起来,可是仇心柳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不断地哭泣,声音渐渐大了起来,从一开始的轻声啜泣,变成了后来的嚎啕大哭,整个人都软了下来,瘫坐在雪地上,哭成了一个泪人。
      江小鱼见仇心柳哭得厉害,皱了皱眉,走上前去,朝解星恨,不,现在应该改口叫江云了,道:
      “云儿,你爹还在仇雠手里。你可知道仇雠的下落?”
      江云没有搭理江小鱼的话,只是突然抓住了荷露的手,然后缓缓放下。荷露不明所以地看着江云,不知为何他突然阻止了自己继续抚摸他的脸。江云用剑支撑着身体,慢慢站了起来,显然他本就内伤复发,然后又听到这个惊天消息,心神激荡,如今哪怕是站着也困难重重。但是他毫不妥协,硬是凭着自己手中的剑,缓缓站了起来,把腰杆立得笔直。然而他双眼一直紧闭,没人知道他想干什么。
      正当我疑惑不解时,江云的眼睛突然睁开,然后整个人就好似电光火石般冲下雪山,消失在众人面前。仇心柳本来还在放声哭泣,听得解星恨离去的声音,立刻噤声,一咬牙也跟着窜了下去。一时间,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搅得晕头转向,刚刚江小鱼爆出来的惊天内幕还没消化完毕,当事人江云却又突然离开。荷露望着江云离去的方向,伸出手去似是想要握住他方才站过的地方,却只捏到两片六角形的雪花,晶莹剔透,一触即化。她悲伤地流着眼泪,喃喃自语:
      “云儿……”
      众人震惊之余,突然又听到江瑕的声音:
      “紫音,你去哪里?!”
      我顺着江瑕的声音看去,只见华紫音也飞身冲下了江云刚才离去的雪山栈道,不久便消失在了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之中。江瑕提气想追,但是跑了几步又停了下来,看着那纷纷扬扬无止无尽的落雪,咬破了自己的下嘴唇,渗出丝丝鲜红的血迹。他的右手紧紧握着那柄终究没能砍下江云头颅的□□,指节泛白,经络突出,似是用了极大的力气。站在角落里的若湖远远地看着江瑕,从我这边看过去,她那本就娇小的脸白得几乎要和雪景融为一体了。隔着这飘飘扬扬的鹅毛大雪,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从那双快要熄火的眸子里,看到一股深深的失望之意。
      “算了算了,云儿受了内伤,估计走不远,咱们先回屋里歇歇脚,再做后面的打算。”江小鱼拍拍手,招呼大家进入仙云栈。江瑕怔怔地望着华紫音离开的方向,久久不愿回头。若湖在身后轻轻喊了一声:
      “公子……”
      江瑕颓然地拢了拢肩膀,这才慢慢回转身,像是看着若湖,又像是看着空气,然后沉重地摇了摇头,跟着若湖进到仙云栈里。我和惜凤见主人都已进去,也跟着入了里间。
      仙云栈的主厅装饰简单,但格外温馨,砖炕冒着热腾腾的蒸汽,上面铺着毛绒大毯子,屋子里还点了浓郁的龙脑香,不禁令人神清气爽,若是打开窗户去赏雪,倒是别有一番情趣。只是现在我们一大伙人都还没缓过神来,根本无暇去欣赏这漫天的飞雪。
      张菁虽然急于和江小鱼重温旧梦,但见到我们这群人杵在这里,也不再痴痴地望着江小鱼,而是忙里忙外招呼我们坐下,喝茶,还端了一大盆姜汤出来,取出十个碗来,一一倒入姜黄色的汤汁,然后为我们送过来,嘱咐我们喝下去,别染了风寒。
      我们喝下姜汤,休息了片刻,这才觉得快被冻僵的身子稍微暖和了些,筋骨也不再发麻了。缓和了些许时辰,我们总算能够集中注意力听江小鱼的下一步部署了:
      “小虾,云儿是你的堂兄,此刻又受了伤,我估计他是去找仇雠了。你休整一晚,明日下山去把云儿带回来吧。”
      江瑕听到这个任务,眉头蹙了起来,似乎百般不情愿。但是他看了一眼门口,眼神好像是瞅着华紫音离去的那条栈道,突然又改变了主意,朝江小鱼道:
      “知道了,臭老爹。”
      “云儿,他……他不会做傻事吧?”荷露在一旁不无担心地问道。
      江小鱼朝荷露微微一笑,安慰道:
      “嫂子别担心,你儿子武功厉害得紧,不知道比我那只臭小虾高出几个段位了,只担心他会欺负别人,可别人却决计欺负不了他的。”
      听到江小鱼如此贬低自己,抬高江云,江瑕的脸上一阵黑云飘过,隐有怒色。只不过现在房里有这么多长辈,还有燕南天在场,他也不便发作,只能闷声不吭。
      “好啦,今天大家伙都累了。丫头,你给他们安排一下房间,先把这些小家伙们安顿安顿吧。然后我们再……”后面的话江小鱼故意没有说出口,而是闪烁着他那双黑亮的眼睛,朝张菁传递着暧昧的眼神。张菁见状,立刻脸上绯红一片,回过头去装没看见,带着我们去客房了。
      今夜,月朗星稀,到了子时,连雪都停了。屋外一片寂静,我和惜凤同睡一间,惜凤早已熟睡,发出细微的娇鼾声。而我却辗转反侧,难以成眠——也不知江云,怎么样了。遭到这样的身世变故,从高高在上杀人如麻的仇皇殿少主,变成江无缺的儿子,对于他而言,到底是幸或不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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