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他们的吻 ...
-
当再次在俱乐部见到前来赴约的孟晓时，成风不由得吓了一跳。
在他印象中，孟晓是个安静内向、不爱说话，被人长时间盯着看还会腼腆一笑的男孩，在他的身上，还总能看到些过去的何褚的影子。
可现在的他，不仅瘦得脱去了运动员的身型，就连那双好看的眼睛，也失去了少年人本有的光彩。
成风邀请孟晓来俱乐部，是为了同他商议签约的事情，他主动拉着孟晓坐到沙发上，又拿了许多糖来给他吃。在看到对方稍稍回复了些精气神后，成风便开口，将签约所带来的利弊都告诉了孟晓。
可令成风没想到的是，还未等他的话音落下，身旁的男孩便忽然开口道：
“我想骑车。”
“成风前辈，我想骑车！”
孟晓的身体因过度激动而极具颤抖起来，男孩撕扯着嗓子，近乎声嘶力竭地将喉咙里积攒的委屈与不安全部喊了出来：
“女表子也好，兔/爷儿也罢，不管他们怎么骂我、嫌弃我脏，我都想骑下去！”
大颗大颗的泪水顺着孟晓的脸颊滑落，起初，男孩还会试着用手去擦，可几次尝试之后，他发现泪水根本止不住，便索性放弃，只是默默地压抑着哭声。
“毕竟……这是我的人生……我不想，就这样被毁掉一辈子……”
男孩的悲伤的喘息中透露着一丝倔强，他咬着下唇，一字一字地念道：
“我想为自己负这个责任。”
成风看着强忍住哭泣的男孩，不由得鼻中酸涩——
七岁到十六岁。
整整十年的时间。
被凌辱、被践踏、被贬损得一文不值。
当呼吸被玷污，当灵魂被冒犯，人失去了作为人的尊严，化作当权者手中肆意玩弄的布娃娃。
对无时无刻不身处在被恶魔操纵的地狱中的男孩来说，时间这种被旁人视作珍宝的东西，是不是真的会化作此世最最残酷的刑具？
这种苦痛，作为事件局外人成风根本无法想象。
过去的记忆无法消除，施虐者留下的痕迹也难以淡去，对于成风而言，现在他能为孟晓做到的唯一的事，便是在男孩允许的前提下，搂住他的肩膀，将他护在怀里，像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兽那般，轻声安慰他。
“好，既然你想骑车，那就骑。不用害怕。”
“都过去了，孟晓。”
表情凝重的车手用力拍了几下下男孩的脊背，一下、两下，随着孟晓的哭声逐渐平息，成风的眼圈却在无声的沉默中变红，他眨眨酸楚的双眼，紧接着滚落出几滴眼泪，“啪嗒啪嗒”地打在沙发上。
“我向你保证，一切都会变好的。”
在商谈好相关事宜之后，成风便领着孟晓下楼，想要带男孩去吃顿好的，可刚走到俱乐部一层，他便发现自己将手机落在了队长办公室，没有办法，便只能嘱咐孟晓不要乱跑，自己则上去拿手机。
可令成风没有料到的是，等到他再次回到俱乐部门口时，竟看见孟晓正在被一个矮他不少的脏兮兮的少年纠缠，而刚刚开车回来、恰巧碰到这幕的顾朗，则拼尽全力地夹在两个少年间，试图进行劝解。
只消一眼，成风便看出，那脏兮兮的少年人正是孟晓的前搭档——于晨桄。
理智的弦在瞬间崩断，任凭愤怒在胸腔炸开的成风冲上前去，挡在孟晓和于晨桄当间。
“你闹够了没有，于晨桄！”
成风借着身高优势，将慌乱中摔倒的脏兮兮的少年从地上直接提了起来，高大的车手满眼愤怒，恨不得直接将人往垃圾桶里一塞，再请城市的环卫工打包转送填埋场。
他不明白。
为什么这世间的渣滓总是这般阴魂不散，还总能心安理得地在别人快要奔向幸福的当口处进行阻挠？！
从前，成风还觉得于晨桄只是出生在了一个悲剧的家庭，他那混账老爹于轩昂做下的错事再多，也不能算在他的头上。他是真的将他看作能够知错而改、尚且有救的孩子，甚至上次，在拒绝了给他孟晓的联系方式之后，
“于晨桄，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以后离孟晓远点。”
成风护在瘦弱的孟晓身前，颇像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墙，挡住了于晨桄最后的希望。
“成前辈，我求您……”于晨桄抓住成风的小臂，喉咙里仿佛闷了一口重重的痰液，即使是正常讲话，听起来也像是呜咽啜泣，“我保证，不会害他！我只是想和孟晓道一声歉……我只是想道歉。”
——道歉？
——如果真的犯下滔天罪行，又岂能是一句“对不起”能够还清的？
成风的眉头紧锁，他直视着看似失魂落魄的于晨桄，心中充满了愤怒，他已无法再相信他的鬼话，更不会轻易将孟晓暴露在危险之中。
“成风前辈，不用护着我了。”
在成风与于晨桄对峙良久后，始终被成风护在身后的孟晓走出庇护，他微笑着扶了扶前辈的手臂，示意他自己没事，能应付的过来，成风看着少年，确认他不会受到危险后，便退到一旁，和顾朗肩并肩站在一处。
接下来，是两个充满恩怨纠葛的少年的专属时间。
或许是太久没见到孟晓，又或许是孟晓伤后遭受打击而变化过大，当昔日的青梅竹马终于得以对视之时，于晨桄的表情有些麻木，他的嘴唇微张，视线却始终没能离开孟晓的眼。
那是多么美丽的一双眼睛。
细长的眼型，微微的吊梢，精致的双眼皮，向上翘起的睫毛。
曾经的孟晓，那么爱笑，又总是笑得那么温柔。
所有见过少年的人都会夸赞，说他生来有福气，是个双眼含情、命中带笑的好男孩。
可现在，于晨桄再也无法从这双眼睛中读出任何笑意，因为那颗佯装着被幸福包围的石头心，早就碎成了渣子，被残酷的现实碾成尘土。
从小到大，他总那么骄傲蛮横，对所有人都是呼来喝去。
尤其对他，更是变本加厉的颐指气使。
可再娇纵蛮横的小少爷，也清楚一个不争的事实——
如果他再不喊他一声“哥”，这辈子就来不及了。
可还未等于晨桄颤巍巍地开口，“哥”字的辅音还咽在他的喉咙里，对面的孟晓便抢先一步说道：
“于晨桄，你给我听好。”
从小到大，孟晓很少直呼于晨桄的名字——
虽然无名无份，但聪慧的少年知道，尊卑有别，自己也不该奢求能与“少爷”平起平坐。
他是主，他是仆。
明明他们都同样的痛苦，却总要在微不足道的小事上争个有无，直至走向不可控的结果。
孟晓深吸一口气，放出了这十八年来从未讲过的狠话：
“今天别过，你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我也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男孩的拳头在悄无声息间攥紧，他的声音低沉，眼神里满是冷冰冰的恨意，没有顾及半分昔日的情分。
“这世界上，有你没我，有我没你。”
孟晓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脏兮兮的少爷，忽地发出了一声仿佛不属于他的冷笑。
“咱们之间，总要没一个。”
在陪伴孟晓吃完晚饭后，顾朗提议让他在车队宿舍留宿一晚，等到明天再返程回家，男孩答应下来，成风也决定留在宿舍过夜，方便随时照应孟晓。
于是，得到机会的顾朗，也终于能够借着视察宿舍区的说法，同成风在除办公室外的地方独处。
车队宿舍的条件是单人单间，虽然面积不大，但在购置床具的时候，成风特意挑了性价比极高且又舒适的床垫，能方便每位疲于训练的车手较快地进入优质睡眠。
顾朗虽说是来视察，但最多也就是在房间里来回转上两圈，在简单的走流程后，他索性坐在成风的床垫上，两人就着孟晓与于晨桄的关系、一如既往地闲聊起来。
在成风的理解中，孟晓必定是恨透了于家上下，也不会再念及过去的情分。对于这个观点，成风虽然也知过分沉溺于仇恨并不是件好事，但他也知道，劝别人轻易放下过去，也是不可取的事情。
而在顾朗看来，他并不认为两位少年之间只存在着仇恨，他说他们的故事太过复杂，旁人又知之甚少，很难做出客观的评价；再者，少年们既然能够青梅竹马地一起长大，两人之间必定还是有些感情，日后怎么发展，也是难以想象的。
“也是，青梅竹马嘛，就算是再有什么深仇大恨，也会顾及到过去的事情而产生动摇。”
成风听了顾朗的一番话，表示赞同地点点头。
“你和何褚，不也是青梅竹马？”
顾朗递给成风一瓶港式奶茶，这是他从宿舍外的自动贩卖机买来的，虽然时节已到早春，但顾朗还是特意买了热饮，他知道成风最近熬夜的厉害，更不想他伤胃。
成风初次听到顾朗主动提起何褚的名字，还有些不适应，他愣了愣，木讷地点点头，道：
“是，我和老何七岁的时候就认识了。”
成风听顾朗提起何褚，还以为是想听他们之间的故事，刚想要讲，却忽地听到顾朗默默叹出一口气。
车手不解地抓抓头发，问总裁为什么平白无故地叹气，却换得了更重的叹息声。
“虽说这样想有些不好，”顾朗的神色格外严肃，他低下头，为自己添了一口奶茶，方又说道，“但我曾经也是非常非常嫉妒。”
“嫉妒什么？”成风也喝了一口奶茶，却在饮料入口的瞬间情不自禁地皱起眉头。
不得不说，顾朗的口味还是要比他的重些，这瓶奶茶简直就是甜得腻人。
“你的青梅竹马——何褚。”
此言一出，成风不由得噗嗤笑出声来，他边笑边想，幸亏自己刚才喝过一口奶茶就拧上瓶盖决心不再去喝，否则此时必定会喷出来。
——竟然会嫉妒何褚？
成风有时候是挺不能理解顾朗究竟在想什么。
“顾总，你别拿我和何褚打趣了。我们从小一块长到大，要是还能发展出什么别的意思，我也不会到了二十五岁还是母胎单身。”
成风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他走至木桌旁，将奶茶瓶子放在上面，又随手拿起桌子上摆放的电子闹钟——这个闹钟，也是车队的先前一同去家具店特别采购的。数字是荧光显示，在黑夜中的效果极佳，不仅清晰，还有些好看。
成风一面摆弄闹钟，一面回想刚才顾朗令人失笑的发言，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之人毫不显山露水的情绪变化。
“可是我介意，成风。”
墙壁上的触碰开关，极其灵敏。
顾朗轻轻摸了一下，整间宿舍便彻底黑下来，在成风的双眼完全适应黑暗前，顾朗已经扑到他的身上，将他压在床上。
在意识到事有不对的第一时刻，成风挣扎着去推顾朗的胸膛，却发现对方是用尽全身力气执意要将自己按在床上。如此下来，他就没法用力去将身上的人推开，害怕力道不对而伤到对方。
无计可施的成风只能祈祷着顾朗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否则他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否能够控制自己的反应。
“我没法像他一样拥有你的过去，这让我很嫉妒、又很痛苦。”
“如果我可以早点到你身边，我会陪着你，也决不会让你一个人受难。”
黑暗中，顾朗的呼吸越来越重，这间单人宿舍的空间实在太过狭窄，以至于无法装下他内心潜藏多年的深情，那是世间最绵长的一段眷恋，是属于顾朗的有关他们之间的故事。
他不是他的青梅竹马，却是他一眼万年的缘分。
“我想吻你，成风。”
顾朗盯着成风的脸庞，青年人的眉眼间是那么好看，俊廷的鼻梁，高高的颧骨，还有那双永远值得为它停留的闪着光的眼眸，此时此刻也显得那般动人。
他想吻他，想亲吻他的唇，去感受他的柔软。
顾朗极力克制，让饱含深情的一吻，轻轻落在成风的额前。
——顾朗的身上永远带着好闻的古龙水味。
但那香气总是淡淡的，与用来遮掩浓重体味的香氛不同，成风能够接受这种味道。
他让他心安，就像一种镇定剂，能够抚平他心中的全部焦虑。
“对不起，我心急了，不该亲你……”恍然意识到自己做了错事后，顾朗的脸便像烧着那般，忽地红了起来，“抱歉，冒犯到你了，会不会觉得恶心……？都是我的错……”
木桌上的电子闹钟发出幽绿色的荧光，在仅有的光照的助力下，成风看着顾朗有些失态的举动，想要说些什么，却只觉喉咙发紧，什么也吐不出。
顾朗的动作变得慌张，他一面为成风做着解释，一面挣扎着想要去摸顶灯的开关，却在将要触碰到的瞬间，被成风挽着脖子拉回到面前。
成风想，他的脑子一定是被刚刚的奶茶甜坏了。
房间中很黑，四下静悄悄，就好像世界上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这般情景，成风独自一人经过了无数次。他曾以为，自己早已能够欣然接受这样的黑夜。
可就算他已对黑夜妥协，也有人对他说想要陪在他的身边，不会让他一个人。
虽然顾朗说，想要请成风忘记刚才发生的事情，可至少他对他说的话，成风还不想忘记。
“你还好么？”
顾朗见成风又有些走神，便试探性地去摸他的头发，却被猛然抓住了右手。
春天的晚风，虽然已经带着几分暖意，但刮在窗户上时，还是能够发出“咔哒咔哒”的响动。
他喜欢他，尊重他，视他作珍宝。
虽然传达的方式很笨拙，成风也总是迟钝，但此时此刻，他却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被喜欢的荣幸与喜悦。
“我也想吻你，顾朗。”
顾朗的手表戴在左手腕，右手手腕的内侧，则是格外的细腻、光滑，这双手的主人非常懂得爱惜它们，即使只是早晚保养，顾朗的腕间，也残留着护手霜的柑橘香。
明明说着想要温暖他，可手腕却又这么凉。
——这个会因被自己握住手腕而紧张到全身颤抖的人，还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思考间，成风的唇轻轻地贴上顾朗的手腕内侧，他小心翼翼地探索着，从手掌的根部，一路顺着突出的手筋蜿蜒至袖口的边缘，每次亲吻，都像是羽绒扫过，轻柔酥麻。
“成风，你不要这样……”
顾朗的声音有些颤抖，右手早已失去了基本的感知，他下意识的想要挣脱，却又在试图抽走的瞬间被成风又捉了回去。
成风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依稀听见自骨骼传来的心跳声，他牵引着顾朗，示意他将手放在自己的心口。
咚咚、咚咚。
顾朗的心脏，仿佛也漏跳了一拍。
作者有话说第60章 他们的吻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