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要什么自行车[竞技]》泯逍遥

38、梦的代价

　　与因脾气火爆而闻名圈内的王立帆截然相反，李诚华的脾性，可谓比春风柔和、比秋阳暖人。

　　平时很少生气倒也罢了，即使偶尔上头训两句人，也是细声细语、循循善诱，和王队的暴跳如雷完全不是一个风格。

　　别看王李两人脾气性格、地区出身各不相同，一个似华北地区早春刮起的沙尘暴，一个像江南水乡深秋软言细语的潺流水，却做了十多年的挚友兼搭档。

　　王立帆任正队，专管敲着竹板子骂人；李诚华任副队，平日间交际应酬、跑跑后勤最为擅长。

　　就这样，兄弟俩一个白脸一个红脸，既没闹过什么大的矛盾，又在何求行卸任后把自行车队治理得井井有条。

　　只不过近几年来，李诚华却像改了心性似的，变得越老越犟，非要抓着队里几个尚可有作为的小年轻人忽悠，劝人家专做山地车。

　　可那时正好是成风出事后的一两年间，舆论总闹得不太平，上面部门也不敢轻易下批山地车发展专款经费，如此一来二去，李副队就成了光杆司令——

　　他年纪大，手里握不住实权，说话还异想天开得不让人信服。

　　这样的人，又有谁会跟着他做事？甚至放弃馆内项目和公路赛的发展前景，跑去一门心思做吃力不讨好、危险系数高的山地？

　　傻子都能想明白的问题，却偏偏把李诚华给绕住了。

　　在过去的三四年间，他硬是凭着自找关系、自拉赞助的形式，将国家队预备队里的几个青年车手忽悠到了山地车这条路上，甚至一改往日活菩萨的面貌，亲自下场化作铁面包公监督年轻人们训练。

　　李诚华犯傻，王立帆却是清醒的。

　　这三四年来，两兄弟没少为这件事吵架，甚至超过了他们过去十年来因各种大事小事争执的次数：

　　王立帆骂李诚华死脑筋，李诚华怼王立帆忘本精。

　　可即使兄弟俩把最烂最臭的词往对方脑袋上扣，却也总能在关键时候合到一块儿去，如此这般，才没真的闹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

　　当然，以上这些事情，都是成风从何褚嘴里听来的八卦，毕竟他自己也已经有五年没见过李诚华。

　　都说人老先老心，心老后老脸，成风乍见李诚华，也确登时被吓一跳：

　　发灰的头发、布满皱纹的眼角、略显无神的双眼。

　　在成风的记忆中，李队总是个闲暇时身着裁剪上等的白色衬衣、捧一杯不浓不淡的龙井、在初春的日头底下懒洋洋哼昆曲的大前辈。

　　可如今相见，成风却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能把当年那个精致的南方男人逼到如此境地？

　　“李队……”

　　“阿风，”李诚华见到成风，好像终于寻见珍宝一般，长长地舒了口气，遂笑道，“怎，怎么，今天不去骑XC吗？我记得，从前你可喜欢越野，就算是老王追着你打，你都耍性子地非要参加比赛。”

　　“我这次不骑，李队，”成风见李诚华看他的眼神奇怪，内心感到不是滋味，问，“李队，你在这里干什么？除了何褚他们，总局那边也有安排车手过来参赛吗？”

　　李诚华听闻，连忙苦笑着摆摆手，道：

　　“哪里哪里，那些选定的小朋友们由阿褚带着。但就算没选上的，我也想带他们出来见见世面，一会等着参加业余组那边的比赛。”

　　成风看着李诚华强撑出的苦笑，内心空落落得说不出话，可就在他思忖如何给予面前的李队以安慰之时，李诚华却忽地上前两步，重重地捏住了他的肩膀：

　　“阿风，你要不要回来骑山地车？”

　　身后便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嘈杂的喧哗声令成风的耳边嗡嗡作响，但即便如此，他还是难以避免地将李诚华的提问听得清清楚楚。

　　这是引他往深渊坠去的魔咒，却散发着极强的诱惑力，令人情不自禁地奔向那方。

　　“李队……我还做不到。”

　　成风喃喃着，自惭形秽地低下头去。

　　如果他还是五年前那个无牵无绊、未经世事的天才车手，面对李诚华的邀请，他或许可以毫无顾忌地满口答应。

　　现在的成风身上已有了太多的牵绊，让他早就失去了任性妄为的资本：

　　五年前摔车事故导致的伤病，家中需要他照顾的妹妹，对他寄予厚望的挚友、队友，甚至是那些素未谋面却依旧在背后默默支持他的单车粉丝们。

　　经历了这些年的摔打、见识过许多人情冷暖的成风，再也不能回到那个曾令他魂牵梦绕的赛场。

　　即使山地车的赛场上驻着他的魂，DH的速度与激情曾牵扯着他的命。

　　他也无法再骑上山地车，更不允许自己重蹈蒙特圣安娜的覆辙。

　　“阿风，你知道吗？”

　　“这个职业山地车队的梦，是你父亲留下来的。”

　　见成风的眼神充满了迷茫，李诚华的嘴角勾起一丝苦笑。他哆嗦着手从口袋里掏出根香烟，在点燃后深吸一口，又徐徐地吐出些白色的烟。

　　“有些梦，代价确实是太大了。”

　　似乎是说到了动情之处，灰白头发的中年人眼角有些湿润，他无声地摇摇头，掐灭了烟，用右手重重地拍了两下成风的肩膀，道：

　　“算了，阿风，是我多问。”

　　“你要好好的，一定得照顾好自己、还有明琪。”

　　话才说完，李诚华便冲成风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言，自己先行一步离开了。

　　凝视着李队远去的背影，成风的心中充满了苦涩。

　　他深知对方早就想好了如何劝他：

　　这么多年的苦与累，李诚华受得太多太多，他只要肯稍微透露一点儿给成风，再添油加醋地说上几句苦情话——

　　依照成风容易心软的心性，难说不会被劝服。

　　可李诚华并没有这么做。

　　他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让他照顾好自己和明琪。

　　作为一名前辈，一名饱经世事的探路者，李诚华深知山地车的路有多难走。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认定了这条坎坷曲折的弯路，想要尽自己所能为后来人披荆斩棘，只求能探出哪怕那么一条羊肠小道。

　　每当成风想到此处，都会忍不住地忆起父亲——

　　在十几年前，成一鸣毅然决然地离开国家队、投身职业山地车赛的时候，他又是怎样想的呢？

　　那时的成一鸣，必然想不到自己用一生追求的山地车浪漫，即使经历了十几年的发展，也依旧没有任何起色，甚至传至今天，已经到了无人继承的地步。

　　如果是成一鸣站在成风今天的位置上，会不会做得更好？

　　啊。

　　真令人沮丧。

　　成风心头的压力已经积攒到极限，他的眼前开始泛起白雾，颤巍巍的双腿变得比铅块还沉。

　　胸腔中的心脏仿佛停止跳动，令人眩晕的窒息感正在蚕食着理智，让他在止不住干呕的同时，逐渐失去掌控自我的能力。

　　“不行，得找个没有人的地方……”

　　成风支撑着晃悠悠的身体，试探性地向前迈出几步，却在前行数米后踩空，翻进了平台下方的树林洼地中。

　　在一阵天旋地转后，车手的脑袋重重地撞在树干上，他没有昏过去，强烈的疼痛感让人处于半晕半醒的状态。

　　成风靠在树上，想要呼救，却发现自己根本喊不出声音——

　　即使此时明琪或何褚在他的身边，都会被他的颓丧吓到吧。

　　车手的身体开始越来越冷，他止不住打颤、发抖，这让他想起了蒙特圣安娜的事故，在那次碰撞之后，他也是这样无助而寒冷。

　　既不知如何生，又贪婪地不愿死去。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劫数，不管那劫数有多苦、多痛，都只能由当事人自己承受。

　　除此之外，便再无他解。

　　不知过了多久，在意识还未完全消失之前，成风被一个声音惊得回了神：

　　“成风，成风……！”

　　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呼唤自己，成风强撑着定神，在迷蒙间瞥见一张熟悉的脸——

　　是顾朗！他正在抚摸他的面颊，并尝试着把他搀扶起来。

　　“顾朗……”

　　成风无声地笑笑，出神呢喃道。

　　“我在，”跑乱了发型的总裁眼里仿佛急出了泪，他用力攥紧车手的手，好像生怕他就此消失一样，“他们去拿担架了，你得醒着，我陪着你。”

　　“嗯，好，”车手回应般捏捏对方的手，笑道，“我听你的。”

　　“顾朗，”良久，仿佛小孩子一般，成风张开双臂，“你抱抱我好吗？”

　　“就一下。你抱抱我。”

　　话音未落，顾朗的温暖便紧贴在了成风的胸膛上，从体格上来讲，总裁瘦得惊人，他的身躯在颤抖，口中不断重复着什么。就好像终于得以触碰宝物的寻宝人，他将他视作珍宝。

　　顾朗紧紧地抱着成风，一面止不住抽噎，一面将人搂得更紧。

　　“不，不怕。”

　　不争气的眼泪打湿了成风的肩头，可顾朗的语气却显现出故作淡定的逞强：

　　“只要你在，我就一直抱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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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李队哭完小朗哭
更新后的这更怎么这么苦